新年一月下旬, 入冬已深。
臨近期末,新德中學的高二年級裡終於有了點緊張的氣氛。
25號是下旬第一個周日,慣例月考, 還有半個月不到就要來臨的期末考試也沒讓他們免此一難。
大概是期末考在即, 連年級老師們都表現出了超常的批卷效率——
周二下午, 英語課前, 老苗就抱著沉甸甸的英語試卷進了教室。
哀嚎聲隨之響起。
比較變態的是,其中竟然還夾雜了部分學霸驚喜的歡呼聲音。
“我靠!批這麼快!夏鳶蝶你叛變工人階級了啊,老苗批完卷子了你也不提前說一聲?”後桌男生一聲慘叫。
身為高二一班英語課代表,夏鳶蝶已經在第一時間起身離桌。
“哈哈哈, 她也不知道,這就叫突然襲擊。”老苗樂得眉開眼笑,把卷子遞給過來接的夏鳶蝶,“給,找幾個人發下去吧。”
夏鳶蝶雙手接過。
她眼神下意識落到了最上麵那張,最先吸去注意力的就是正中那個紅燦燦的145分。
夏鳶蝶愣了下, 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次月考英語試卷的難度並不低,尤其是完形填空和第三篇閱讀,叫不少英語學霸在考試後都扼腕歎息。
145分, 對於這張卷子的難度來說實在有些離譜。
而且,旁邊這個教科書式的手寫英文字跡,怎麼看起來這麼熟悉……?
“哎呀,忘了。”
上了講台的老苗忽然喜滋滋地折返回來,把夏鳶蝶眼皮底下最上麵的這張試卷抽走了:“這張我先留著, 其餘的發下去吧。”
卷子一劃而過時,夏鳶蝶也看清了,比起卷麵上那標準美感書寫的英文, 那個十分龍飛鳳舞的左側邊線簽名。
正是被喬春樹嘲笑過寫名都得比彆人多用一截筆水的兩字。
“老師,咱班這次平均分提升挺大吧?”底下有男生起哄,“您這嘴都快咧到後腦勺了。”
老苗也不掩飾:“平均分是一方麵哈,我還是更看重大家的進步,譬如這個遊烈——哎?遊烈人呢?”
站到講桌後的老苗對著最後一排的空位表情呆滯了下。
“上節體育課,烈哥跟他們去籃球館了,估計還打著球忘了吧。”
“胡鬨,快期末考試了還打球!”
老苗滿麵笑容擰作尷尬惱火,但低頭看了看講桌上這張145的卷子,他嘴角就又忍不住要往上起飛了。
趕在被班裡學生發現前,他清了清嗓子,拎起卷子:“看看,我就說了,高二嘛,還來得及,上高三那就晚了!遊烈同學就是典型啊。你們看,這學期他在學習上不斷努力,每次月考都有明顯提升,現在英語都已經成為我們年級的單科第一名了!是吧!”
“那歸功於起點低。”
“?!”
老苗聽了這話差點氣哽住,從卷子上抬起頭掃視:“誰?誰說的——”
教室後門,進來剛三秒的男生靠在門前,一頭半濕碎發扣著黑色兜帽,他正扔下籃球,聞聲懶洋洋地抬了下手。
很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敷衍態度。
老苗哽住。
本人自己說的。
那還真沒法說什麼。
全班跟著扭頭,在哄笑聲裡,憋得老苗一肚子誇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老臉通紅地瞪著最後排的遊烈。
又看著145平靜了三秒,老苗當沒見這個禍害,轉開話題去聊班裡英語平均分了。
而教室後方。
靠在門前的遊烈扔下籃球後,還是沒往位置上回,他似笑非笑地薄勾了唇,有些微長了的碎發下,睫毛掩著的眼珠水濯過似的漆黑清透,正一眨不眨地睨著過道前兩三米處。
——發試卷的夏鳶蝶。
“英語課代表。”
男生剛運動過後的嗓音低低的,帶著點啞,入耳過電似的,明明是很疏離的稱呼,偏叫他聲線念出些莫名的撩撥意味。
他一開口,後排八卦的眼神就往夏鳶蝶身上聚了。
夏鳶蝶像沒聽見,安靜淡定地把手裡卷子發到倒數第二張桌的男生麵前。
遊烈低聲笑了,語氣仍淡著,但情緒裡伏得更低:“理理我唄。”
夏鳶蝶眼皮輕跳了下。
這種感覺……
就好像剛捕獵回來還帶著一身血腥氣的老虎,收起鋒利的爪,將龐大的身軀伏在地上,然後用肉墊輕輕蹭了你一下。
小狐狸被自己想象的畫麵逗笑了,但一閃而過就壓下。
女孩微翹的眼角仰起點:“英語145,單科年級第一,恭喜。”
老苗隻說名次,沒提分數,叫夏鳶蝶這樣一戳破,登時後排開始蕩起一潮低聲的嘩然——也成功轉移了對他倆的注意。
遊烈本人看著倒是沒什麼意外,隻輕淡地挑了下眉。
“年級第一有什麼獎勵嗎。”
小狐狸油鹽不進,淡定依舊:“等我下課幫你問老苗要。三套真題怎麼樣?”
鄰座豎耳的學生:“?”
這叫獎勵還是上刑啊。
遊烈卻低頭笑了:“行啊。隻要是你手抄,三套聖經我都供在床頭,夜夜拜讀。”
夏鳶蝶轉身的動作一頓,扭頭:“?”
遊烈嘴角弧度更明顯,他從門前直身,走過去,接過了夏鳶蝶手裡的試卷:“剩下的我發吧。”
夏鳶蝶不想當眾和他推拒,猶豫了下,收手就要轉身。
恰這一秒,她抬眸時瞥見了遊烈那頭藏在兜帽下的半濕黑發。相應的,冷冷淡淡的一點薄荷香,夾著分不清是某種木質還是花草的氣息,就沁進了呼吸裡。
小狐狸頓時蹙了眉:“你又是在體育館衝了澡才回來?”
“嗯。”遊烈抬手,他兩指指腹拈著試卷邊沿,讓那些名字勻速地在眼底輪翻過一圈。
“你是想凍感冒,然後錯過期末考嗎?”
隻有這種時候。
小狐狸連注意距離都暫時忘了,眼神十分之嚴肅。
剛按順序記過一遍,將卷子合回去,遊烈抬了抬眼,隨即笑了:“課代表教訓得是,以後不敢了。下次吹乾頭發我再回來。”
過道兩旁頓時咳成一片。
夏鳶蝶抬了下眼鏡,像有點情緒從小狐狸眼底晃過去,但她一轉身就往前排走去,沒給遊烈細細探究的機會。
遊烈攏著卷子,目送女孩回了位置。
她的卷子似乎被誰發過去了,女孩拿起來看了會兒,跟同桌湊頭到一起。
遊烈低回睫,一點極淡的笑意曳在眼尾。
“烈哥,”旁邊有個大膽的探頭,“你這樣的,以後肯定是個妻管嚴。”
遊烈眼尾壓垂,瞥過那人,仍餘的一點笑色就擰作了清冽的鋒利感。倒數第三張試卷被他眼都不落地抽出,放在了對方桌上:
“要你管。”
“……”
遊烈的成績提升幅度之明顯,不說震撼校內學生,但至少被驚豔到的任課老師顯然不止老苗一人。
隻不過其餘老師沒像老苗那麼單純。
比如數學老師,拿著放大三角板教具,皮笑肉不笑地靠著講桌:“你們班某些人啊,那控分能力,將來不上數學這類理學專業絕對是屈才了。是吧遊烈?”
物理老師比則較貪心:“聽說英語都拉到頂了啊,怎麼理綜三科合考還是一次十分一次十分地加?瞧不起我們副科是吧?”
“哪能啊老師,烈哥說了,都是努力。”
“努力?”化學老師嗤之以鼻,“努力要是這麼簡單就出成績,那要天才乾嘛去。”
“…………”
期末考前一天,第三節晚自習放課後。
出學校的路上喬春樹一路嫌棄。
“你能不能讓你們家那大少爺對考試有點敬畏之心?他這樣傷的是任課老師嗎?分明是我們這些無辜同學!同為差生一年半,他突然不裝了,拋下我們這些革命戰友,還有沒有點同學情誼了?”
夏鳶蝶戴著MP5的單隻耳機,淡定糾正:“是大少爺,但和我們家沒關係。”
“行行行,沒關係。”
喬春樹一副“我是個好人不拆穿你”的促狹表情,“又在聽遊烈給你錄的英語聽力了是吧?”
“嗯。”
“比起他,我還是更佩服你,就他那個夜裡壓著聲量錄製出來的低音炮,換了彆人早聽得心都飛了,你竟然還真能跟著學下去。”
夏鳶蝶有點想笑,“複製給你一份,讓你脫敏試試?”
“彆介,我怕烈哥清算我。他其他幾科可是勻速提升,單英語一下子拉上來了,很明顯是為了你吧?”
“和我沒關係”這種喪良心的話隻能在舌尖上繞一繞。
夏鳶蝶還是默默跳過了這個話題。
兩人到了校門外,一貫是學校裡最後一批。喬春樹和夏鳶蝶告了彆,臨走還不忘囑咐一句:“要不是大少爺那張禍水臉好看得能保命,我看他早就叫人套麻袋了。你還是讓他低調點吧。”
“好。”
“那我走啦,明天早上見啊小蝴蝶,考試加油!”
“嗯,你也是。”
喬春樹騎著自行車的身影在夜色裡遠去。
夏鳶蝶斂下笑,習慣性走到一旁的樹下等。
趙叔叔偶爾會被一些事情耽擱,晚到一些。為此,他之前提出過要給夏鳶蝶買部手機,方便聯係。不知道是不是遊烈的意思,但夏鳶蝶還是拒絕了。
和MP5這種對她學習成績至關重要的東西不同,手機她沒什麼必要需求,即便買來她也不會要的。
最多就是通知不及時,在校外多等一會兒。反正對她來說,在哪裡學都差不多。
夏鳶蝶想著,將特意放在書包外側的錯題集拿了出來。
她有個特長,“入定”特彆快——不管什麼環境下,隻要需要她拋除雜念、集中注意力,那夏鳶蝶就能在幾秒時間內讓自己靜心,迅速進入狀態。
這也是她學習效率高、出成績的主要原因。
隻是今夜,夏鳶蝶剛沉浸入題目,就忽地聽見人聲——
“你真是讓我好等啊小蟲。”
“……!”
夏鳶蝶僵在了原地。
那一秒幾乎是來自靈魂本能的顫栗,她手裡的錯題集都沒能握住,跌到地上去。
女孩卻沒顧得撿起。
她攥起十指。
若是有人在旁邊看,大約能發現,少女幾乎是在那一兩秒間就煞白了臉色,像是整個身體的血都被泵回心臟,才能抵禦那一瞬間本能而來的恐懼。
幾秒後,少女慢慢呼吸。轉身。
最後一絲僥幸化作齏粉。
出現在視野裡的,確實是她噩夢中最難逃過的、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夏鳶蝶不甘心地闔了闔眼。
她確實不夠幸運。所以不管逃到哪兒,噩夢總是如期而至。
“乾什麼?來了大城市,住進了大房子,就連你自己親叔都不認了?見麵都不喊人嘍?”
男人露出泛黃的牙齒,笑得令她惡心。
夏鳶蝶再次呼吸,穩下情緒。
為了抵擋麵前這個垃圾帶給她的恐懼,她在山裡也沒少和那些野小子廝打在泥坑裡,她不再是小時候那個沒有一點反抗能力的孩子了。
她不必再恐懼他。
這樣默念兩遍,夏鳶蝶睜開眼:“你來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