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通紅,這是她第一次被什麼事情什麼人氣得渾身戰栗發冷,而比起憤怒,更大的恐懼像是將壓城摧的陰雲,向她心頭蔓延籠罩。
“哎呀,不接電話嗎?”男生笑了下,“新德中學離著遊烈的考點,怎麼也有二十幾分鐘的路程吧?你猜,遊烈去沒——”
“啪!”
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了男生臉上,將他扇得偏過頭去。
男生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不可置信再到陰沉,他剛轉身要發狠,就忽覺手腕一緊,跟著便被身前女生扭著胳膊將手腕直接背擰在他身後——
夏鳶蝶抬腳,朝對方膝蓋彎狠狠一踢。
“啊——!”
男生慘叫著跪地。
夏鳶蝶鬆了手,僵著身影,本能地往樓梯方向走了幾步。
“這位同學?”考場門內,監考女老師探身出來,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她身後方向,“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
夏鳶蝶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人的身體裡傳出來的。
冰冷又僵硬。
“那你趕緊入場吧,”老師看了眼腕表,“英語考試有聽力的,開考前十五分鐘就禁止入場了。”
興許是女孩臉色實在煞白,老師看著不放心地補了句:“你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老師,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老師猶豫了下:“行吧,你抓緊啊。最多一分鐘。”
夏鳶蝶用冰涼也發僵的手拿起手機,給趙叔叔撥了電話過去。
對麵接得很快:“小蝶??你沒事嗎?那遊烈怎麼打電話給我說你出事了!我正在開車往新德那邊趕呢,你——”
“遊烈應該……過去了。”
老師站在門口,愣了下,抬頭。
那個全考場最淡定也最平靜的女孩,就在這句話出口時,忽然眼淚就決堤一樣地淌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
女孩蹲身下去,將發冷的身體蜷緊,呼吸聲顫栗難已:“對不起叔叔我不能去……求你幫幫他……對不起……”
站在教室外的女老師繃住了肩背,露出緊張的神情。
手機對麵的聲音聽不到,而手機這邊隻有女孩顫碎著聲的道歉。女老師都準備聯係突發狀況的負責老師了,卻聽見考前三十分鐘預備鈴打量——
蹲在地上的女孩放下手機,掐斷了通話。
她將它放進包裡,起身,近乎粗暴地抹掉眼淚,然後女孩紅透著眼圈,拿起透明文件袋,朝教室走去。
除了淚痕半乾的臉,沁紅的眼瞼,女孩慢慢變得麵無表情。
最後一步到教室門前,她哭啞的聲音將文件袋遞向老師:“請您,檢查。”
女老師有些回不過神,匆忙檢查了遍:“真沒事嗎同學?”
“……”
女孩搖頭,接過,轉身走向自己的考桌。
像台冷冰冰的機器。
-
新德中學今天空成一片。
雖然沒有被設為考點,但高一高二學生仍舊放了假,學校裡為還要回來收拾東西的高三生們開著校門,校園裡都空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除了體育館後。
廢棄的活動室內,半扇鐵門斜倒在裡麵的台階下,另外半扇也被支離地歪在牆邊,搖搖欲墜。
而活動室內更是狼藉一片。
照片裡綁著女孩的椅子倒在一旁,一條腿已經斷下來了,而照片裡那個配合地將全身都藏在陰影裡的女生,也早在踢斷了門衝進來的遊烈將站在幾個男生中央的丁嘉致踹倒在地時,尖叫著跑了出去。
這場架的最初,沒有這樣慘烈——
遊烈踢斷門閂進來時額角青筋暴起,從麵孔到脖頸都將冷白膚色漲得通紅,猙獰模樣將幾個男生嚇得不輕。
直到那惡狠狠的一腳將丁嘉致直接踹倒在地,他們才反應過來將兩人隔開。
而在女生尖叫聲離開後,遊烈在原地僵站了幾秒,似乎是要轉身走的。
沒人打算攔。
他那個樣子太駭人,而且丁嘉致的目的已經達到——最後一場英語考試,遊烈怎麼也不可能趕得及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被踹得險些背過氣去的丁嘉致從地上佝僂著爬起來,他捂著小腹,嘶聲笑了。
“等著吧遊烈。總有一天,老子讓那張照片成真。”
“——”
走到台階下的身影驟然僵停。
後來……一發不可收拾。
男生們最初還是想幫丁嘉致的,也確實動手了,直到他們發現遊烈仿佛徹底瘋了——他似乎不管不顧就真要在這裡打死丁嘉致。
幾個男生嚇得收了手,想給兩人拉開。
結果尖銳的警鈴聲就從遠處的校園大道傳蕩進來,男生們再顧不得,全都慌了神嚇得躥出活動室去。
遊烈被兩個警察從丁嘉致的脖子上扣住手腕,摁在地上時,他左眼已經被額角淌下的鮮血染得一片通紅,看不清視野。
比他更慘烈的丁嘉致長喘過氣,嘶聲笑著翻過身,一邊笑一邊劇烈地咳嗽,他指著亂成一片的活動室外。
丁嘉致咧嘴,含著滿嘴的血,痛快地笑起來:
“沒來——沒來哈哈!我讓人去告訴她了,可夏鳶蝶沒來啊遊烈!她根本不在意你死活!——你是死是活,還沒她一場考試重要呢哈哈哈咳咳……”
笑到一半的聲音被撕心裂肺的咳嗽蓋過去。
“彆亂動!”
按著遊烈的兩個警察狠聲,吃力地壓住這個白襯衫都被染得血紅的少年,其中一個從後腰摸出光色冰冷的手銬。
“哢噠。”
手銬銬上。
遊烈跌闔下了血染的長睫。
被警察從那個逼仄陰潮的房間裡往外帶,到台階下,身後猶傳回來丁嘉致嘶啞的聲音。
“遊烈,我是輸給你了,可你也沒贏。”
他咳嗽著,嘶聲作笑,“她那種人,就算你把心掏給她,她也根本不會在意!”
“……”
“讓他閉嘴!”跟隊的老警察皺著眉,“看看重不重,死不了就一起帶走!”
“是,隊長。”
老警察皺眉,看了眼被從麵前帶過去的少年。猩紅的血將男生的左眼眼瞼染得駭人,失血或者暴力讓他麵色透出蒼白的冷感。他緊闔著眼,額角,鼻梁,顴骨,淩冽張揚的五官間全是汙痕和血,像是本該清貴卻頹敗在汙泥裡的金器。
人被塞進警車,老警察坐在他一側。
門合上,警笛尖銳地嘶鳴。
老警察皺著眉:“你就是遊烈?怎麼回事,門衛說是你讓他報的警?不是說有個女孩被——被綁架了嗎,她人呢,人現在在哪兒?”
“……”
車裡久久死寂。
半晌,垂著頭的男生後仰,靠在警車後排的皮座裡。
血從他額頭淌下,沒入漆黑的發際。
他像笑了。
或者隻是薄冷而嘲弄地扯了下唇角。
“沒人,”遊烈聲音沙啞,“我倆的仇,跟其他人沒關係。”
“……”
-
夏鳶蝶從未想過,她人生裡的第一次提前交卷,會是在她高考的英語考場。
和整場考試一樣,她像個冷冰冰的、隻具備理性思考能力的機器人,確認過名字和考號,確認過答題卡填塗,然後拿起文件夾,起身,到前排將考卷遞給老師,點頭,最後轉身出了教室。
文件夾被她塞進書包裡,用力過度,尖角在手指上劃了條口子。
鮮紅的血一下子湧出來。
女孩慢慢攥緊手指。
下一秒,她拎起書包朝樓梯口跑去。
那也是夏鳶蝶人生裡最荒唐也瘋狂的一場,在她那無比謹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人生路上,這是她第一次發了瘋似的,不管不顧地往前跑。
跑到呼吸裡全是血腥氣,跑到衝出陌生的校門,跑到在一張張陌生而驚訝的麵孔裡橫衝直撞。
“同學——哎!”
拎著話筒的不知道什麼人攔在她麵前,夏鳶蝶躲不及,兩人撞在一起,她踉蹌地摔在地上。
火辣辣的觸感片刻就被麻木蓋了過去。
夏鳶蝶起身,沒有看地上的人和亂做一團的人群半眼,她終於衝到了街邊,攔下第一輛出租車。
一路風景模糊得像在一個夢裡。
夏鳶蝶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彆墅區,怎樣看見一臉愁容的趙阿姨驚慌地跑過來,在她耳邊急切地擔心地敘說著什麼。
她說了夏鳶蝶也聽不清。
那一絲理智用儘後,她腦海裡此刻隻有一個人的名字。
“遊烈呢。”
女孩從來溫吞柔軟的聲音像是困在沙漠幾日沒有進水的狀態:“阿姨,遊烈回來了嗎?”
“他人沒什麼大事……啊……濡生去警察局了……”
趙阿姨斷續的話音在耳旁回蕩。
到此刻,夏鳶蝶終於聽見了心跳的聲音。
她闔了闔眼。
“好。”
再抽不出一絲多餘的說話的力氣,用搖頭拒絕了趙阿姨的一切好意,夏鳶蝶慢慢朝樓梯走去。
後麵一切仍是模糊的。
她隻記著自己在床邊茫然地坐了很久,然後看見鏡子裡狼狽的,鬼一樣的自己。
於是少女慢慢撐著起身,將校服脫去,她換上一條長裙,遮住了膝蓋上血糊糊的傷。
然後她下樓去。
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像隻被拆了弦兒的木偶,捧著趙阿姨擔心地放在茶幾上的水杯,她抿了幾口,就嗆了幾口。
這一等就等到天色黑透。
到某一刻,彆墅玄關的門忽然打開——
沙發上的女孩僵了下。
水杯險些脫手,她一動沒動地,僵坐在最外麵的離門口最近的沙發上,朝玄關扭頭。
遊烈回來了。
白襯衫黑長褲被血色浸透,深淺不一,額上的傷做了清洗和處理,卻更顯得那張臉冷白蒼寂。
他低闔著眼,一身傷地邁出了玄關。
沒換的黑皮鞋踩過地毯,遊烈進來,沒出一絲聲音。
夏鳶蝶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屏息,她隻是一語不發地望著他,看他走近,她覺得他應該會當她不存在,應該會就那樣走過去。
但遊烈停下了。
沾著血的外套被他隨手丟棄,男生冷戾地垂低了眼尾,漆眸像是沒有情緒地掃過沙發上僵坐的少女。
倒是乾乾淨淨,還換了身長裙。
除了頭發紮成了長馬尾,眼鏡沒戴,裙子漂亮,好像和第一次見到的女孩沒有任何區彆。
[就算你把心掏給她,她也根本不會在意。]
遊烈垂眸,輕嗤了聲。
他慢慢蹲下身。
“夏鳶蝶,”遊烈聲音啞得厲害,冰冷又沉戾,他卻笑著,也不在意唇角的傷泛青滲血,“你就不能裝一下,關心我麼。”
“……”
女孩唇瓣輕顫了下。
“遊烈,”夏鳶蝶輕聲,跌下眼瞼,“你先上樓休息吧,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
“…行。”
遊烈啞聲笑了,他撐著膝,身影僵了下才慢慢起身。
黑漆漆的墨染進他眸裡。
男生轉身,冷峻漠然地走出去兩步,然後長腿停下。
像是一絲再抑不住的情緒猙獰過他眼尾,撕開了那張冷冽寂然的外皮,他轉身,跨到沙發前,拎起女孩的胳膊,然後俯身——
在趙阿姨的驚呼聲裡,遊烈將沙發上的少女扛在了肩上。
他轉身朝樓梯走去。
天暈地旋,血都衝進腦袋裡了,夏鳶蝶眼前黑了下,失重感讓她差點暈過去。但到最後,她自己都沒喊一聲。
樓梯台階離她好遠,地麵越來越高,她想著摔下去可能要住加護病房。
一樓轉入平台,平台轉入二樓。
二樓又往上。
夏鳶蝶心顫了下,聲音仍是安靜的:“遊烈。”
“……”
遊烈像沒有聽到,繼續上樓。
“你忘了,”夏鳶蝶合上了眼,“你說過的,外人,不能上三樓。”
“是。”
遊烈自嘲地嗤了聲笑,冰冷沁骨——
“我犯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