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比門內更窒息。
有時候沉默比尖銳的話語還令人煎熬。保鏢正想著,眼皮一抽,看見牆前那人無聲站直了身。
遊烈漠然地轉向房門。
——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的懦弱。
原來這世上還有一個答案,是他也不敢聽的。
爍著微冷銀光的戒圈套著修長分明的指骨,遊烈抬手,就要落到那扇雙開門上。
在他落上去前一秒。
“啊,抱歉,差點睡過去了。”
一個困蔫的女聲忽然在房間裡響起。
門內門外,其餘三人同是一僵。
幾秒後。
遊烈垂了睫尾,一點笑意難禁地曳上。他垂回手,不去打擾門內狐狸睡醒後的“閃亮”登場。
狐狸懶蔫蔫托著腮似的聲音也穿出來了。
“何小姐,你真的很奇怪,好像不管什麼職業,你都一視同仁地蔑視啊。”夏鳶蝶輕歎,“你剛剛說的,隻給我一種感覺,那就是遊大少爺這些年在國外,不是日日夜夜地搞科研忙創業,而是在苦心孤詣地泡小富婆——不然他創立Helena科技,不提去年的Pre-C輪,前麵種子輪天使輪A輪B輪的融資都是怎麼來得?好辛苦哦,按你說的,怕是一輪就得換一個小富婆,職業男公關都沒有他這麼忙吧?”
“………………”
裡麵何綺月什麼反應不知道。
門外保鏢的汗都快淌成小溪了。
這小譯員……
剛剛領進去的時候看起來可是安安靜靜蔫蔫耷耷的,雖然很漂亮,但沒什麼攻擊性的樣子,不然他也不敢放何綺月跟她單獨一個房間。
可怎麼說起話來就這麼,犀利得要命呢。
尤其這話,就算是反諷,說得也太不給男人麵子了,更何況還是位盛氣桀驁的天才創始人,她也不怕他聽見了——
保鏢餘光一掃。
遊烈不知何時抬手,修長指骨微屈著,假意蹭過鼻骨,實際上卻是蓋過了薄唇前。
隻是唇角遮得住,眼尾難抑的笑意卻晃得長睫尖都要顫了。
保鏢:“……”
行吧。
天生一對。
門內。
何綺月終於回神,氣得手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夏鳶蝶感覺和何綺月多待一會兒,她的童年和童心都要找回來了。隻不過今天的同傳實在太累人,小狐狸的狀態難以維係。
她站起身:“何小姐如果隻想說這些,那我可以告辭了。”
“夏鳶蝶。”
何綺月終於惱了,扶著沙發手枕起身:“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上周遊烈在那群公子哥麵前承認你是他的未婚妻,現在整個北城二代圈子都在笑話他——就像當初盛傳他被你拿錢甩了一樣!”
夏鳶蝶背影驀地一停。
她眼睫輕顫了下。
何大小姐無心插柳,可惜自己不知道,也沒察覺,隻是本能順著情緒往下發泄:
“他們也配和遊烈相提並論嗎?可現在因為你,他們都有資格笑上他一句了!說他一個原本最鋒芒畢露、最有望跨過天塹超越父輩的二代新貴,現在為了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女朋友,還是當年為了幾百萬就能甩了他的人,竟然親自去給一幫二世祖敬酒堵口,他們說他丟儘了庚家和遊懷瑾的臉!”
聽見結尾的人名,夏鳶蝶本能屏息。
她攥緊了指節。
而身後,何綺月終於還是說出了心口最介懷的那句:“既然當初你已經拋下他離開了,為什麼還要再次出現?!如果不是你,那我和他——”
“砰!”
厚重的雙開門被驀地推開。
一身西裝冷冽的遊烈漠然踏入,他眼角帶煞,薄唇洇怒地削過何綺月一眼。
“遊烈…!”
何綺月麵色一變,隨即反應過來,她惱火地瞪向遊烈身後的保鏢。
“何小姐弄錯了一件事——”遊烈冷瞥過她,就轉回眼朝夏鳶蝶徑直走過去,他挑眸睨著她的,一字一句地清晰。
“是我,主動出現在她麵前的。”
夏鳶蝶怔然回望他。
遊烈停到她身旁,很自然就牽起她的手,握進掌心。
而後他冷漠厭倦地掃向何綺月:“即便她沒有回到我身邊,我也不會和任何人在一起——你應該很清楚,如果當初不是基於各自心有所屬,那我不會給你合作的機會。”
何綺月忍著情緒,睖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這次研討會,我不信你沒有為Pre-C+輪的投資準備的意思。如果有仁科資本領投,你猜多少資方會想要跟投——合作而已,遊總不會這麼公私不分吧?”
“既要公私分明,那我司首席財務官倪和裕,首席運營官郭齊濤,他們都可以給你做男伴,何小姐隨便選一位。無論你怎麼選,都是上明日的經濟新聞而不會上娛樂頭版,這才叫公私分明。”
遊烈眼神漆寒,冷淡也漠然地看著何綺月一點點白下去的臉色。
他補了最後一刀:“至於我,不好意思,有主了。”
遊烈說完,垂眸跟身側的夏鳶蝶要了眼神準允,他就直接牽著她的手往門外走去。
兩人跨出門的一瞬。
身後何綺月聲音帶起顫腔:“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
遊烈皺眉,最後一絲耐性早就剝離。
他拉著夏鳶蝶就要走。
然後就收到了一絲來自小狐狸那邊的阻力。
遊烈低偏過頭,對上夏鳶蝶裝得無辜的眼。
狐狸努了努嘴。
遊烈無奈又好笑。
“對我怎麼不見你這麼心軟。”他輕聲嘖了她聲,這才回眸,眼尾笑意也涼作冷漠,“我不懂何小姐為什麼要把自己放在被比較的位置,我也不關心,但我不會這樣對她。”
“在我這裡,她不需要和任何人作比。你可以把自己的感情變成一道選擇題,而對我,這是一道判斷題——是她,不是她。沒有其他。”
“……”
夏鳶蝶都哽住了。
她又不是叫他跟大小姐放狠話。
他明明知道。
被狐狸拽著不許走,遊烈低歎了聲,輕撓了下眉骨,他乾脆轉過來麵向狐狸:“我是情感谘詢嗎?”
狐狸見他挑破,也挺胸仰頭:“你自己招的,你得負責。”
“……”
遊烈終於還是在狐狸麵前不知道第多少次敗下陣。
他低嗤了聲:“你是吃死我了。”
抑著一絲冷意,遊烈回過身,他第一次正視這個以合作名義來到他身邊、卻欺騙了他的至今也陌生的女孩。
“何小姐,你想過沒有。”
“你喜歡的從來不是我,你甚至都不了解我。你喜歡的,從頭到尾,隻是遊烈這個名銜而已。”
“——!”
說完最後一句,不再看何綺月任何反應,遊烈轉身就拉著小狐狸往外走去。
拐過走廊拐角,夏鳶蝶要說話。
遊烈把人拽到身前,凶狠地親了下:“得寸進尺,你還沒完了是吧小蝴蝶?”
夏鳶蝶冤枉至極:“我是想說你走慢點,我今天很累,要跟不上了。”
“……”
低頭瞥了眼,遊烈漆眸一撩:“那今晚的餐酒會,你要換平底鞋嗎,我可以讓他們提前準備。”
“?禮服裙加平底鞋嗎?”狐狸木了臉,“你跟我有仇吧遊烈?”
“怎麼了。”那人拉著她手,果然放慢了,走得幾乎委屈了那雙長腿,他卻漫不經心地,隻牽著她手指扣在掌心。
“那我會成為翻譯界第一個醜出圈的。”
“那太好了,”遊烈懶洋洋地答,“省得總有一些學長,學弟之類的,跟在你身邊亂晃。”
“?”
……
兩人離開不久後,大敞開的雙開門休息間裡。
何綺月失魂落魄地坐在單人沙發上。
她沮喪地脫掉了高跟鞋,扔出去好遠,保鏢也被她凶跑了,現在又不想自己去撿,就隻能抱著雪白的足尖窩在沙發裡。
直到身後腳步聲響起。
以為是跑了的保鏢。
何綺月一僵,輕哼了聲:“還知道回來。”
她微微挺起胸脯,把那點沮喪失意收起來:“你幫我把那隻鞋撿回來,我就暫且不跟你計較遊烈來了你都不提醒我的事情了。”
大小姐脖頸繃得直直的,頭都沒回,像隻驕傲也漂亮的小孔雀。
身後腳步聲一停,對方似乎俯身,將那隻被甩脫的高跟鞋撿了起來,然後不緊不慢地走過半個房間,來到了背對門外的何綺月身旁。
沒有一絲遲疑,那人折下膝去,勾起何綺月的腳踝。
何綺月一驚,差點踢出去,眼皮惱火地撩起:“你——”
她忽地僵住了。
幾秒後,女孩的腳踝被那人溫柔而強硬地攏住,一點點套上那隻鑽麵珠光的高跟鞋。
那人掌心溫熱,略有薄繭。
西裝修挺而紳士款款。
何綺月嘴唇一顫:“……哥?”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
餐酒會的陪同口譯,夏鳶蝶還是親自上了。
這要得益於這七年裡,她鍛煉出來的強大的意誌力和工作精神,不然在下午那場研討會的同傳後,她應該隻能像隻被抽乾了精氣的狐狸一樣吐著舌頭蔫躺在她的狐狸窩裡。
不像此刻,又是“戰袍”又是“戰靴”的。
夏鳶蝶微蹙著細眉從更衣室裡出來,就對上了等在外房間,遊烈轉過來的漆黑的眼。
夏鳶蝶警覺抬眸,先打了預防針:“不要故意做出驚豔的表情——我知道你見過的何大小姐那樣的美人,還是主動向你獻殷勤的,一定比你見過的猴子都多。”
遊烈斂低了眸子,笑著走過去。
他單手輕抵上她收窄的裙腰,低折下頸去尋她的氣息:“是麼。”
夏鳶蝶被他低撩蠱人的嗓音弄得頸癢,微紅著臉偏開,卻推拒不去。
“那我怎麼隻看得見你。”遊烈抵在她耳旁,低聲笑著,“今晚就穿著這件禮服裙上床睡覺,好不好?”
夏鳶蝶:“?”
“???”
幾天不見,她對他的騷氣程度又有了新的認知。
外房門恰被叩響。
“遊總,餐酒會就要開始了。”
“…知道了。”
遊烈直回頸,一點極淡的遺憾掠過他眼底。
而到這一秒夏鳶蝶才忽然警覺:他剛剛是想做什麼來著的。
頓時有種方才虎口逃生她自己還沒有察覺的餘驚,以及還好助理來了的慶幸。
不知道是不是那點慶幸有些明顯了。
“狐狸,逃避是沒用的,”遊烈牽起她的手,輕勾住,眼眸裡晃著漆黑碎熠的星子,“今晚還很長。”
夏鳶蝶:“……”
夏鳶蝶慢吞吞地拎起他握著她的手,然後當著他的麵,將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根根挪開。
“今晚的工作是很長,遊總,”小翻譯鐵麵無私,“不該想的事情,還是等下班以後再想吧。”
遊烈睨她幾秒,隱忍地輕歎了聲。
“好,那今晚就隻做我的口譯官小姐。”
不等夏鳶蝶鬆氣。
遊烈淡聲,走過她身旁:“但你知道,這件事不會瞞太久的——有很多人需要知道,他們覬覦的狐狸是我家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