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奇怪,夏鳶蝶都覺著遊烈和這輛車格格不入。
誰讓大少爺出身矜貴,從小養出來的一身氣質清冷卓冽,即便勾著笑,眉眼也自帶點懶怠的鬆弛感,旁人學都學不來。
偏偏他又屬於地攤貨都能穿出奢牌高定的衣架子身材——不然夏鳶蝶也不會管他叫仙鶴了。
遊烈一路向後,走到哪都自帶視線追投的效果。
但他顯然也習慣了,就牽著夏鳶蝶的手,另隻手扶著自己的大行李箱,往前推去。
落座後,兩人稍作整理,就發車了。
遊烈坐了片刻,黑漆漆的眸子漸漸亮了:“我喜歡這輛車。”
“?”
夏鳶蝶扭頭,忍下那個“你是不是腦子暈車暈得壞掉了”的表情。
遊烈沒說話。
他用實際行動表示的——
完全不同於飛機商務艙之間巨大的扶手箱的阻礙,這種小型客運車,兩張並列座椅間,除了一隻可以放下也可以抬起的孤零零且短小的扶手杆外,沒有任何阻礙。
遊烈可以暢通無阻,一抬手臂,就把鄰座的小狐狸圈進懷裡。
他如果想,他甚至可以直接把她抱到腿上。
自然是想的。
但可惜行動前,被察覺意圖的夏鳶蝶仰起頭,用略狹起的狐狸眼半是威脅半是警告地盯住了。
不過能抱著小狐狸,遊烈已經很滿足了:“我們回程也可以一直坐客車嗎?要不要乾脆買一輛放在家裡?”
夏鳶蝶:“……”
事實證明,輕視一件陌生事物,是會付出代價的。
夏鳶蝶原本上車前隻是順口的一提,沒想到,遊烈似乎就真有點暈車了。
中途,夏鳶蝶側過身,還見遊烈半闔著眼,眉心微皺,不太舒服的模樣。
暈車時候一般也不喜歡說話,能睡過去才是相對最舒服的狀態,所以夏鳶蝶都不太敢打擾他。
直到她忽然想起什麼,拎起身側的背包,翻了會兒,在裡麵找到常備的口香糖——
這是她作為口譯人員的習慣。
但薄荷味道的,剛好可以壓製一下暈車帶來的不適感。
夏鳶蝶猶豫了下,轉過身:“遊烈?”
那人睜開眼。
麵色難得有些蒼白,但看她的眼神還是帶一點很淡的笑色,連胳膊都收緊些,就勢低頭在她額頭蹭了蹭。
夏鳶蝶被蹭得心口都軟,她有些無奈:“到山區裡就讓你這麼高興嗎?這時候還笑得出來。”
“跟山區沒有關係,”遊烈靠抵著她,低闔著眼,聲音略帶病感的輕啞,“是小蝴蝶長大的地方,我很久以前就想來看看了。可惜錯過了,就等了好久好久……一直沒再等到。”
“……”
夏鳶蝶一怔,打開口香糖蓋子的手都跟著鬆了下。
等回神,她輕歎聲:“張嘴。”
“嗯?”
困意和昏沉使得遊烈有些睜不開眼,但還是聽狐狸話地張開了。
夏鳶蝶拿濕巾擦過的手裡倒上了一塊半方球形的藍色口香糖,被她拿指尖拈起來,送到遊烈張開的薄唇間。
那人順從的,一點反抗都沒有。
夏鳶蝶忍不住彎下眼角:“你也不怕我給你喂毒藥——”
話尾說完。
遊烈忽然合唇,吮住了她將要離開的指尖。
夏鳶蝶驀地一滯,慌忙要抽手,聲音壓得怕被人發現的細輕:“遊、烈。”
“嗯。”
那人仍是低闔著眼,喉結微微抽動,嗓子裡就滾出了聲倦懶的應聲。
所謂十指連心——
很緩慢,又無比清晰地,夏鳶蝶感覺到自己被他含著的指尖位置,被帶著微灼溫度的舌尖輕舔了過去。
然後遊烈鬆口,也睜開黑漆漆的倦怠也染笑的眼:“甜的。”
“……!”
夏鳶蝶到此時才後知後覺。
想起那一瞬間指尖位置的觸感,她仿佛從頭到尾被電了一遍。
小狐狸登時跨過粉色,直接變成了一隻紅狐狸。
夏鳶蝶抽回手,之後整整一道,不管遊大少爺怎麼裝乖賣慘,她硬是蜷著沒肯讓他再牽一下手。
——看一眼、一眼都知道。
他明明是食髓知味,還想再作祟!!
-
風塵仆仆後,夏鳶蝶和遊烈終於回到了老家的住處。
踏入水泥砌起的院子,遊烈有些意外:“這裡比我想象的,新很多。”
“嗯,幾年前,我回來找村裡的工匠全部翻修過一遍。”夏鳶蝶眼神微晃,像是有些失神,“那時候奶奶還在世,我怕院裡蟲蟻太多,也省得她總勞心勞力,想在土裡種點什麼,明明身體都那麼差了……”
尾聲低下去。
遊烈察覺什麼,收回視線:“狐狸?”
夏鳶蝶回過神,仰回臉,勾起個笑:“沒事,每次回來難免有點想她。你要不要先在院子裡待一會兒?”
“怎麼,”遊烈故意鬆弛她情緒,輕一挑眉,“房間裡有什麼我不能看的?”
夏鳶蝶莞爾:“上次回來還是四月份的清明,算起來大半年沒回來了,裡麵一定全是灰塵,我怕你的仙鶴羽毛都從白色變成灰色了。”
“那應該你坐著,我打掃。”
等夏鳶蝶開鎖的時候,遊烈已經脫下了身上的長外套,搭在了旁邊牆根的行李箱上,順手去挽衛衣袖子。
夏鳶蝶推開門,一回眸,就見那人冷白漂亮的手臂線條已經露出來了。
她一嚇,無奈:“你彆鬨。”
“沒鬨,”遊烈握住她手腕,傾身過來,克製地隻親了下她唇角,“入贅的規矩麼,我懂。”
“……?”
遊烈說完,就自覺朝房間角落裡的打掃工具去了。
好在幾年前的那次翻整,讓整個房子內基本與接軌了現代化,不至於讓打掃過程變得舉步維艱。
一番清掃收拾折騰,結束時,外麵天都黑透了。
等大掃除結束,遊烈衝澡的時間,夏鳶蝶準備好了晚餐。
那人一出來,就給了她個帶著涼氣的擁抱。
狐狸被涼得一栗,好氣又好笑地仰頭:“你是衝的涼水澡嗎?”
“洗到一半沒熱水了,”遊烈抱抵著她,俯身啞聲在她耳旁笑,“你要賠償我精神損失才行。”
“?是不是熱水器壞了。”
夏鳶蝶放下餐盤就要去看,可惜一步沒出去,就被遊烈拽了回來,還很順勢就抱到了旁邊的方形餐桌上。
老舊的餐桌“吱喲”一聲輕響。
“!”狐狸原本還沒什麼反應,忽然就因為這個聲音紅了臉。
而不出她對某人變態程度的所料,遊烈有些驚訝地低眸,似乎是觀察了下這個方桌的構造,忽然就很有興味的抬起眸子。
眼神裡都像是灼著略微興奮的墨色焰火:“我們今晚玩個遊戲吧?”
“住口,”夏鳶蝶想都沒想就惱紅著臉捂住他嘴巴,“不想聽你的下流遊戲。”
遊烈啞聲低笑,順勢親了下她掌心。
“逗你的。”
在夏鳶蝶狐疑的眼神下,遊烈竟真退開身,“坐在上麵,不許動,我去拿件東西。”
“什麼?”夏鳶蝶剛想下去。
“不許動。”
遊烈回身,漆眸晦著點意味深長的威脅,“除非,你想聽這張桌子響到明天早上。”
“——!”
小狐狸僵在了桌邊上。
果然直到遊烈從放行李箱的側屋取了東西回來,夏鳶蝶還是乖乖巧巧地坐在方桌邊上,一動未動的。
像是被上了石化咒語的小狐狸。
對上遊烈的笑,夏鳶蝶輕磨了磨牙,忍下赧然:“彆鬨了,我們該吃飯了。”
“不急。”
遊烈停到狐狸身邊,將紙袋放下,打開,拿出一隻深藍色和一隻黑色的絲絨盒子來。
哢噠兩聲。
兩隻盒子被他打開,放到夏鳶蝶麵前。
“除夕禮物,”遊烈低聲莞爾,“二選一,必須。”
深藍色的大號絲絨盒子裡,躺在細白緞麵上的一隻女士腕表。淺藍色的短吻鱷皮質表帶,同色珍珠母貝的溫潤表底,白金表盤的周圍還鑲了一圈亮晶晶的鑽石。
設計優雅又頗具質感。
不巧,夏鳶蝶認識它——之前某次口譯合作過一個機械表商人,溫習各種行業背景知識的時候,她被動了解過一些奢品腕表,而麵前這隻,在她的影響裡就從一眾顯得有點笨重的金屬表帶裡脫穎而出。
江詩丹頓家的傳襲係列,小小一隻女士腕表,有近百萬的報價。
這麼貴的……她才不要。
夏鳶蝶想都沒想就看向另一邊的黑色絲絨盒子。
裡麵躺了一隻嵌著顆單鑽的戒指。
夏鳶蝶一眼就看穿,它和遊烈自始至終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應該是對戒設計。
遊烈見她落眸,將左手手腕輕抬,無名指上那枚有意無意地晃過:“想選這個?這可是訂婚戒,你想清楚了小狐狸。”
夏鳶蝶一梗。
幾秒後,小狐狸輕狹眼角:“遊大少爺,你這是逼婚。”
“逼訂婚。”
遊烈糾正,隨手擱下了腕表,含笑將戒指取出,勾起夏鳶蝶的手,戒圈在他指節間,呼應著另一枚的光,輕晃了晃。
他也曳著笑意抬眸:“或者,你願意一步到位,我打電話,讓他們立刻開始設計定製婚戒?”
“彆,一個一個來。”夏鳶蝶慌忙拽住要轉身的遊烈。
“那這算是,答應了?”
遊烈低頭,眼神輕晃,他語氣像是漫不經心似的玩笑,但抵著她的冷白修長的指骨卻帶一點顫。
他低垂著眼,一點點,小心翼翼將戒圈推上她中指。
夏鳶蝶察覺了,但沒拆穿,等遊烈給她戴上,她才抬手在眼前看了看,然而豎在臉頰邊:“好看麼。”
遊烈深望著她,背光的眸裡像是山影在夜色裡搖晃。
“…好看。”
他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啞下來的。
於是再難遮掩,遊烈狼狽地低闔下睫,帶著顫音的笑起來,他虔誠地低下頭去吻她的指尖,向下,一直吻到那枚戒指上:
“夏鳶蝶。”
遊烈低聲念她的名字:“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我等過無數個夢裡的夜……隻有今晚不是夢了,對麼?”
夏鳶蝶眼前被潮濕模糊,但她真心又難抑地彎起唇角,望著他笑。
“嗯,不是夢。”
遊烈垂手,與她十指相扣,兩枚銀白色的戒指依偎在一起,慢慢貼緊,垂下。
遊烈扶住她頸後,情不自禁地低頭吻她。
月色在小窗外起了清影。
方桌在柔軟醺黃的燈影下輕輕地吱呀。
像是一片在溫柔的海浪裡被慢慢推起又輕輕落下的小舟,影子在海浪裡被托到離星星最近的地方,又被翻湧的潮水沒過。
夏鳶蝶在某個間歇裡抱著遊烈,望著他從未離開過無名指的戒圈,忍不住拿指尖輕輕摸過它。
“既然是訂婚戒,為什麼你戴在無名指上,”夏鳶蝶抬手,望著自己中指上的,“不是應該戴在中指麼。”
“因為我知道,我的結局在誰那裡。”
遊烈輕吻著她纖細的頸,到下頜,再落到她唇上,他漆黑的眸子望著她,像要將她吞沒,然後長睫闔上。
“七年前我就已經選定了,蝴蝶。”
“……”
夏鳶蝶輕顫。
她被他抱進懷裡,生理性的淚霧裡好像又想起她在某個圖書館中見到的那一幕,她忍不住咬上他肩頸。
“你就真的,沒有一次動搖過、想忘了我麼。”
“——”
一聲輕嗤。
然後是溫柔的海麵忽然翻覆,驟然掀起的海潮凶猛地撞上礁石。
遊烈吻住夏鳶蝶的唇,將她嗚咽咬碎,吞儘。
——
在那七年裡,遊烈曾經真地以為,忙碌到窒息的學業和工作,或許會讓他短暫地忘記她,哪怕一刻。
但他錯了。
他在無數個角落,無數個影子裡,無數個桌旁,無數個樹蔭下,無數個他走過的地方,看見了抱著書、朝他回眸莞爾的少女。
是他錯了。
愛意葳蕤,像瘋長的野草漫過心底無邊的荒蕪與天際。
他在每一場夢裡,追逐一隻蝴蝶的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