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遊烈懷裡,夏鳶蝶還是滿腦子絞儘腦汁查漏補缺地思考中午的拜訪她有沒有什麼遺漏項,回答也漫不經心的。
遊烈自然感覺得到:“見遊懷瑾也不見你這樣準備。”
夏鳶蝶想都沒想:“你又沒有把遊叔叔當家人,可是外公是你很看重的家人,我當然——”
快禿嚕完了小狐狸才陡然醒神,僵住。
遊烈有些意外,又不由地心情極好,他笑著靠回沙發裡,揉了揉狐狸腦袋:“既然是我的家人,外公就不會責難你的。”
夏鳶蝶回神,默然給了他一個“你看我信嗎”的表情。
“為什麼不信?”遊烈輕歎,“庚家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不要安慰我了,就算不認識你外公的人也會覺得他很可怕,”夏鳶蝶一頓,舉出最有力的佐證,“你看,就連遊叔叔那麼可怕的人,提起你外公的時候都明顯是很忌憚的樣子。”
遊烈冷漠嗤聲:“當年我外公將我母親托付給他,卻被辜負到底,遊懷瑾自知虧欠,心虛而已。”
夏鳶蝶一默。
也有道理。
但……
對上小狐狸探究的眼神,遊烈無奈:“我外公,確實不是一個很和善的人。”
夏鳶蝶繃住臉。
她就知道。
夏鳶蝶緊張得忘乎位置,想都沒想就順著遊烈的腿一直蹭到他身前,輕聲:“我之前在搜索引擎上查過,沒查到多少,但有一個說是他以前的半個學生,前些年在北城混得也算有頭有臉,結果去拜訪你外公,不知道因為什麼,門都沒進去,就被老爺子一聲滾罵得麵紅耳赤地退著出去了。”
夏鳶蝶一鼓作氣說完,才發現遊烈低睨著她的眼神有點微妙。
然後她隱約感覺到坐著的地方微微有些。
不對勁。
幾秒後,夏鳶蝶繃起臉:“這麼嚴肅的時候,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遊烈氣笑了:“你從我膝上蹭過來的,還惡人先告狀?”
“我明明是很嚴肅地在跟你討論到了外公家要怎麼——”夏鳶蝶聲音戛然而止,跟著表情大變:“壞了我茶道書!”
狐狸跳下沙發就要往書房跑。
沒跑出去。
遊烈跟著一傾身就把狐狸拽回來了,攔腰往回一抱,這次放到了沙發上:“連他最喜歡喝茶這個都打聽到了,你還挺多門路。”
“遊叔叔說的。”
夏鳶蝶拍了拍他手,蹙眉,“你彆鬨,我還差十頁沒看完呢。”
遊烈低聲笑起來:“不用你學,我泡。”
“不行,”夏鳶蝶想都沒想,斷然拒絕,“那你外公更要覺得你對我太好了。”
“?”遊烈挑眉,“我對你不好?”
“不是,是我看網上的見家長教程裡說,最忌諱的就是讓對方家長覺得自己的孩子一直在為你付出。那樣家長們會有心態上的失衡。”
夏鳶蝶講得一本正經。
遊烈聽得想笑:“你連教程都看了?”
“彆打岔。”
夏鳶蝶睖著烏黑的瞳凶他。
遊烈輕哂,捏捏狐狸凶臉:“我對你好是我的事,你管他們乾什麼。”
夏鳶蝶不為所動:“尤其你這種大少爺出身的,你外公肯定更不習慣你對外人太好,他會對我有意見的。”
“外人?”
遊烈輕眯起眼。
夏鳶蝶一頓,糾正:“嗯,血緣關係之外的人。”
遊烈勉強接受:“沒關係。那就讓他提前適應一下,反正以後他也會看習慣的。”
夏鳶蝶還試圖辯駁。
終於,消耗掉最後一絲耐心的遊大少爺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還剩最後半個小時就要出發了——”
他抬眸,冷淡又蠱人的,“你是想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還是陪我去床上過?”
夏鳶蝶:“。”
狐狸終於還是屈服於仙鶴的淫威之下。
-
上午十一點。
夏鳶蝶和遊烈抵達外公家。
進到玄關,夏鳶蝶同過來接待的家裡傭人問了好,好在對方很和善,也笑容滿麵。
夏鳶蝶稍稍放心。
——
傭人態度還是能反映出一定的主人態度的。
至少遊烈外公沒有要扔茶杯給自己罵出門去的架勢。
夏鳶蝶正想著,遊烈卻瞥過客人區的一雙皮鞋,他輕抬了下眉尾:“家裡有客人?”
為了防止小狐狸一下子麵對太多“敵人”,過於緊張,遊烈是確定了初三開始家裡叔伯都不在,這才帶人過來的。
“是,上午的時候過來了一位,好像是位教授?”傭人阿姨不確定地說,“老先生現在正和那人在書房呢。”
遊烈點頭,轉向小狐狸:“那我們過去問個好?”
夏鳶蝶回神,深吸氣:“好。”
遊烈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伸手就捏了捏狐狸臉頰:“怕什麼,拿出你守衛領地的氣勢來,小狐狸。”
“——”
夏鳶蝶被他捏得一惱,剛想發作,忽然想起旁邊還有人在。
她扭頭,果然就見旁邊傭人阿姨笑得眼睛都快彎下了,盯著兩人看。
夏鳶蝶憋住,忍了忍,隻拍開了遊烈的手:“你不要亂說話,”她想了想,“更不能在你外公麵前做這麼,輕浮的舉動。”
“我這就輕浮了?”
遊烈笑著陪她走出玄關,繞過古樸的實木雕欄屏風。
可惜小狐狸研究出了最佳的嚴防死堵戰略:自動屏蔽遊烈不正經的調戲話,已經不理他了。
書房在二樓。
進門前,夏鳶蝶已經調整呼吸,慢慢將自己的情緒壓穩在一個平衡點——這也是她多年口譯工作基本順利無錯甚至臨場發揮傑出的一項重要倚靠,她對自己情緒狀態的把握,多數時候是近乎變態的。
隻要、遊烈不給她乾擾。
“老先生說,不會打擾,”家裡傭人阿姨問過,笑著給他們扶門,“你們進去吧。”
“謝謝。”
夏鳶蝶禮貌道謝,和遊烈一同走進書房門內。
書房寬闊,依然是和門外相近的實木風格。
夏鳶蝶走在遊烈身側,收束著目光,直到停在書房會客區的沙發旁,她才抬眸望向主位。
“外公,我們來了。”遊烈側身,牽了下夏鳶蝶的手,他眸目含笑地望著女孩側臉,“我和你提過很多次的,夏鳶蝶。”
在主位上那位不怒自威的老人家的眼神落過來前,夏鳶蝶輕聲:“庚爺爺好。”
隻是庚老爺子還未開口,和他相對而坐,側背對著兩人的客人就愣了下,他放下手裡的茶杯,愕然回身。
等看清了椅後的女孩,他猶難置信地:“夏…鳶蝶?”
夏鳶蝶轉眸,對上椅子後的中年男人,她也驚訝難掩:“譚教授?”
“嗯,你們認識?”庚老爺子泰然問道。
“是啊老先生,小夏當年是我的得意門生,就在北城大學,她……”譚教授半失神地轉回去,忽然想起什麼,他話音有些古怪地斷了。
“哦,那還真是緣分。她現在是我外孫的訂婚對象,”庚老爺子抬了抬眼,“遊烈,你和譚教授也見過吧,怎麼不問好?”
“……譚教授,新年好。”
遊烈聲線略微透著點涼淡情緒。
但夏鳶蝶正有些回不過神,沒能察覺。
而在問好過後,她就聽見遊烈語氣鬆弛下來,甚至有些輕慢:“那您兩位慢聊,我帶她先去茶室坐會了。”
“——?”
庚老爺子眉毛一抬,忍了沒訓他。
遊烈卻不去看庚老爺子反應,朝目光更詭異地看向他的譚教授一點頭,他就牽著小狐狸往書房外走出去了。
一直到茶室內。
夏鳶蝶終於在氤氳的茶香裡,慢慢醒回神。
遊烈的第一壺茶已經衝掉了第一泡,第二泡正傾入公道杯中,他眉眼間門不見什麼情緒,漆眸前的長睫卻細密壓著,像抑著什麼。
夏鳶蝶停了幾秒:“譚教授是我的恩師。”
“是麼。”
遊烈淡聲,仍未抬眸:“那也巧,有機會我陪你上門拜訪。”
夏鳶蝶:“最早,在丁問學長幫我拓寬人脈資源前,就是譚教授對我在學業上提供過許多幫持,他還為我的聯合國實習,以及後來到歐洲高翻學院的進修,全部親自寫了推薦信。整個大學階段裡,我最感念他的恩情。”
“嗯,知道了。我一定陪你好好謝謝你的恩師。”
遊烈將倒上四分之三杯的茶盞輕擱到夏鳶蝶麵前。
他垂手,眉眼曳著點笑意抬起:“嘗嘗,我可是被這個難伺候的老爺子磨煉了將近十年的茶藝。你要是喜歡,我在家裡也做個茶室。”
遊烈話未說儘,要垂回去的手腕就被夏鳶蝶一把握住。
對上狐狸那雙清透而難信的眼眸。
半晌,遊烈放棄了抵抗,他頹然地歎了聲笑:“…是。”
夏鳶蝶眼睫一顫,即便心裡明知了還是要問:“是什麼?”
“譚教授和我以前就見過。他和我母親是關係不錯的同學。”
遊烈輕抵了下齒根,終於還是抑下對某位不擇手段的老頭子的惱火,他低聲說完:
“當初,我是有拜托過他一些事。”
“——”
夏鳶蝶渾身都輕栗了下。
她記得很清楚。
譚教授第一次對她施以援手是在她剛回到學校的大一下學期,那時候家裡的事情幾乎要壓垮她的情緒,譚教授是第一個雖然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卻願意向她遞出拉她出水的繩索的,最慈祥溫和的長輩和恩師。
她隻是從未想過,那條繩索來自遊烈。
——那個彼時正被她拋棄在大洋彼岸、猶如身在地獄的,在她對得起所有人的人生裡唯一最對不起的人。
夏鳶蝶無聲望著遊烈,來不及張口,眼淚簌然就落了下來。
“——”
遊烈深抽了口氣,皺眉。
每次見夏鳶蝶難受得掉眼淚,他就被迫體會這種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在心口擂下記重錘,但連發泄都無處的煎熬心情。
“夏鳶蝶,”遊烈隻能起身,到她身前半蹲下去,給她抹掉眼淚,“你再哭,我外公或者彆人進來,我可沒辦法解釋了。”
夏鳶蝶反握住他的手,緊扣住。
她顫著眼神望他:“為什麼?”
遊烈有些無奈了,半是玩笑:“你哭成這樣,他們當然會覺得我在欺負你——”
“為什麼那個時候了,你還要管我?”
“……”
遊烈輕歎,終於認負:“哪有什麼時候,我自己養的小狐狸,就算咬了我一口跑了,難道我就能不在意了?”
夏鳶蝶眼眶都紅了:“今天如果沒有撞見,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告訴我。”
“這沒什麼好說的。”
“怎麼會沒有,”夏鳶蝶眼淚更止不住,“你上回還說,你會好好利用我的虧欠,巴不得我知道的越多越好,就可以用來把我綁在你身邊一輩子的。”
遊烈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他試圖逗她:“應該沒有吧,我說得出這麼沒出息又不要臉的話麼?”
“……”
沒用。
小雨轉中到大雨了。
遊烈頭疼了,他起身,乾脆把一直在掉眼淚的女孩拉起來,攥到身前,又壓到櫃子和牆的夾角裡。
這樣即便有人進來,也是隻能看到被他身影擋住的狐狸。
遊烈低頭親掉她眼淚:“你彆這樣,小蝴蝶,我隻是在履行諾言。”
“什麼諾言,你簽賣身契給我了麼?”夏鳶蝶不知道怎麼,竟然有些氣他曾經那樣對她好了。
快要好到她都替他覺得不值得。
“也算,”遊烈啞聲笑,“你忘了,我答應過你了。”
他垂手托起她細瘦的脊骨。
遊烈俯身,慢慢抱緊她。
[夏鳶蝶。]
[在你身後。]
——
他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