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要,”遊烈抱著她埋下頭頸,聲音悶啞裡竟還帶出點哭腔,“我怕了,夏鳶蝶,我們能不能不要了,我隻想要你好不好?”
“……”
大概是孕期情緒波動,夏鳶蝶也難得被他勾得眼眶濕潤。
但小狐狸鐵石心腸,抬手就在遊烈後腦勺上敲了下:“少來動搖士氣。”
停了幾秒,見懷裡抱著她的毛茸茸的大獅子王僵緊著脈管繃起的手腕,想抱緊她又拚命克製著不敢用力的狼狽模樣,夏鳶蝶心口也酸澀地軟下來。
她抬手,輕拍了拍遊烈:“我答應你,我會沒事的。”
(四)
預產期終於來了。
夏鳶蝶等得心焦。
再不來,他們家裡就有個快要產前抑鬱的了。
尤其最後三個月,胎教期,庚老爺子都跟遊懷瑾統一戰線了,輪番輪流地看著遊烈,免得他一有時間就蹲在夏鳶蝶的床邊上,哀怨地盯著她的肚子,低聲不知道說什麼——
但看眼神淩冽的程度,正在進行威脅的可能性遠大於正常胎教。
產房外,遊烈更是白瞎了那張天生俊美的臉,猙獰得跟隻惡鬼似的,麵色煞白,額角青筋難平,挽了袖子的手臂上脈管僨張,肌骨如弦緊弓張,繃得看著隨時在爆發邊緣。
好在胎位極正,生產順利,幾乎沒有什麼波折,手術就在預期最佳時間內結束。
顧不得看那兩個哭聲嘹亮的新生兒,遊烈箭步到了手術床旁的夏鳶蝶身邊,他單膝一折就蹲跪下去,倉皇地握住了夏鳶蝶的手。
像是終於有了她還好的實質感,遊烈握緊了夏鳶蝶指骨,冷白眼瞼頃刻就被情緒逼紅,他將她手緊抵到唇前一邊吻一邊顫著聲低下頭:“沒事了,沒事了……”
說著沒事了,灼熱的眼淚卻砸得夏鳶蝶手背都酸。
“是沒事了,”夏鳶蝶虛弱地笑,“彆哭了,遊烈。”
(五)
夏濯和遊瑤兄妹倆從小聽到大,關於他們爸爸,他的全部人生經曆都像是無法複刻的天才模板。
而唯一糗事,就是在他倆的新生兒產房,哭得比嬰兒床上的他倆加起來都凶。
(六)
有了孩子以後,遊烈驗證了一件事:他確實不喜歡小孩子。
最大的原因應該在於,自己家養出來的女兒跟傳說中那些可愛天真粉團子一樣的小女娃完全不一樣。
遊瑤長得是很像個小公主。
在親爹媽的共同天選基因的作用下,她生得雪白皮烏黑眼睛,可惜不是夏鳶蝶的杏眼,而是遊烈的桃花眼,細高鼻梁,小嘴巴,不說話不動作的時候像個洋娃娃,但一動起來……
就是個猴兒。
第無數次,遊烈麵無表情地拎著小遊瑤,穿過了被折騰得滿屋子收玩具的幫傭阿姨們中間,把這隻隻有在夏濯麵前才會乖巧收爪的惡魔“猴”,擱到了角落裡抱著比他還高的畫板畫畫的夏濯麵前,放下。
“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遊烈摁下那隻又要爬走的“猴”,麵無表情地望著夏濯,“在我工作的時候,看好你妹妹。”
小夏濯眨了眨他比女孩子還長的眼睫毛,烏黑眼眸裡透著安靜:“好的,爸爸。”
“……”
遊大少爺在而立之年後的人生最大痛苦:
兒子像個老年藝術家。
女兒像個猴兒。
老婆的工作室辦成了翻譯公司,但業內前三,天天不著家。
(七)
雖然女兒變猴,但貼心還是一樣的。
於是某個周末,夏鳶蝶難得全空在家,遊烈提前準備了一堆食材,準備弄一個小型家庭趴。
小遊瑤就在哥哥的慫恿下,抱著一本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皮質本子,躡手躡腳連滾帶爬地跑到了沙發上的夏鳶蝶身旁。
“媽媽,康。”缺了顆牙的小姑娘笑得傻兮兮的,又賊又甜。
夏鳶蝶接過去,猶豫了下:“這是什麼?”
小遊瑤認真比劃:“意基本,爸爸的。”
最後還是在夏濯看不下去,放下畫板親自上場的解釋後,夏鳶蝶才聽明白了——遊烈的隨筆本子。
還是當初他留學那時候的。
也不知道怎麼被這兩個鬼靈精翻出來的。
夏鳶蝶無奈,彎下腰認真地教育小姑娘:“沒有經過允許,偷看彆人日記是不對的行為。”
“哥哥說過。”小遊瑤鄭重點頭。
“那你還拿給媽媽看?”
“哥哥還說,”小遊瑤比劃,“一家人裡,莫得秘密。”
夏鳶蝶:“……”
比起女兒的教育問題,怎麼及時挽救口音好像也該提上議程了。
拗不過兩隻一個憋壞一個鬨騰,夏鳶蝶最終還是屈服,說好了隻看一頁。
還是夏濯親手翻的。
遊烈字如其人,夏鳶蝶最熟悉,遒勁有力,筆走龍蛇,隻是紙張都泛起些年份的微黃,頗有些滄桑感了。
那一頁上隻一段,落在中間,鬆散幾行,像是隨手寫作。
/今天遇上了街頭槍擊/
/最近的一個受害者離我不到三米/
/老郭問我什麼感覺,我說沒反應過來,沒什麼感覺/
/我騙他了/
/聽見槍響的時候我隻有一個念頭,再讓我看你一眼就好了/
/想著你然後死掉,再好不過,那我死後千萬年的長眠裡,你是不是會一直陪著我?/
……
/你要是聽到,要笑我幼稚了/
/但不舍得劃掉,怕那樣上帝就聽不到我的願望了/
……
/你看,夏鳶蝶/
/愛會瓦解無神論者/
“……”
夏鳶蝶慢慢合上本子,微顫的指尖一點點壓停。
(八)
從某天開始,遊烈忽然覺著,夏鳶蝶不再頻繁地出差,為她翻譯公司裡的事情忙碌了。
她陪他的時間多了起來。
遊烈很興奮,但想著公司體檢剛錄完,他又略微擔憂地“順便”去醫院做了份全身體檢。
還好,沒事。
……莫非是老郭偷偷假傳軍情了?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遊烈還是把自己的體檢報告假裝無意地放在了玄關最顯眼的沙發上。
於是,當天夏鳶蝶從公司回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遊烈的體檢報告。
夏鳶蝶一開始是莫名其妙,看了幾秒,她開始神色微妙。
換上拖鞋,夏鳶蝶走出玄關,看見客廳裡抱著抱枕安靜看國畫大師專訪紀錄片的夏濯。
“爸爸和妹妹呢?”
夏濯這才回神,指向儘頭的書房:“遊瑤看《梁祝》看哭了,跑去找爸爸了。”
夏鳶蝶十分意外:“她還會看電影看哭?”
“嗯。”夏濯乖巧點頭。
夏鳶蝶剛轉入走廊,就被家裡安排的兩位早教老師神色尷尬地拉住。
其中一位望了眼客廳,猶豫著開口:“夏小姐,遊瑤之所以哭,是因為夏濯跟她說,您也是蝴蝶變得。”
另一個補充:“大概是夏濯嫌遊瑤圍著他吵,故意,嚇她的。”
夏鳶蝶:“?”
夏鳶蝶哭笑不得地走向書房。
房門沒關。
夏鳶蝶剛過去,就聽見遊瑤哭哼哼的聲音傳出來:“……那,那要是媽媽死了怎麼辦?”
夏鳶蝶驀地停在門外。
停了許久,門內那人低聲,隻說了一句:
“那就等你們到十八歲。”
(九)
後來。
夏濯和遊瑤都到了上學的年齡。
家裡回到安安靜靜的兩人狀態,遊烈久違地不被打擾,心滿意足地抱著夏鳶蝶靠在沙發裡。
家庭影院在放一部家庭劇。
青春期的孩子十分叛逆,一定要考到很遠的大學去,在電視裡麵,把母親氣得眼淚汪汪的。
遊烈皺眉看著:“至少留一個。”
“?”
夏鳶蝶聽見得忽然,但一兩秒就反應過來,她莞爾笑道:“隨他們去。”
遊烈低眸,不太讚同:“總得有人陪你。”
“你不是人麼。”她故意逗他。
頭頂默然片刻。
遊烈像是隨口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怎麼辦?”
“……”
夏鳶蝶慢慢從他懷裡坐起:“那我就搬到一座深山裡,要挑高的落地窗,窗外大片的風林,夏雨冬雪,我會一個人坐在窗邊,泡著茶,看著書。”
“我呢。”
“你?你陪著我呀。”
遊烈低哂:“我都死了,還要陪著你啊?”
“嗯。”
夏鳶蝶轉過眸,望著他,她輕點自己額頭:“你的餘生,就陪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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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繭》,全文完。
文/曲小蛐
2023/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