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性上來說, 遊烈對人類幼崽談不上喜愛。
到遊烈與夏鳶蝶婚後第三年,庚老爺子話裡話外暗示催促,仍舊不見遊烈有什麼反應。
大概實在等急了,終於在某一日, 庚老爺子從不知道哪位後輩家裡“騙”來了個兩三歲的孩子, 趁遊烈和夏鳶蝶上門,塞到了他們麵前。
老爺子煞費苦心, 選了個最可愛的小女娃, 打扮得也像個粉嘟嘟的小團子, 言行舉止都憨態可掬。
可惜遇上個鐵石心腸。
飯後茶餘, 家裡幫傭阿姨在旁照看著,夏鳶蝶拿玩具陪小女娃玩,遊烈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無聲望著。
老爺子按捺下激動的心情, 悄然把遊烈叫到一旁:“什麼感受?”
“什麼什麼感受。”遊烈眼睛一直在沙發那邊, 問得漫不經心。
“當然是這小姑娘啊。”
“嗯,漂亮,可愛。”遊烈側身望著, 語氣就溫柔了些, “想抱起來。”
老爺子眉開眼笑:“那你喜不喜歡?”
——喜歡你們就自己生一個嘛。
老爺子下句台詞都準備好了。
沒成想, 遊烈轉過來, 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喜歡的話,我怎麼會追了那麼多年?”
老爺子:“……”
“?”
差點給老爺子血壓氣得蹦10個點。
深呼吸三遍, 庚老先生試圖心平氣和:“小夏都二十九快三十了, 不該是小姑娘,也該做小姑娘的媽媽了吧?”
遊烈仍笑著,眉卻微皺起來。
“她就算是九十二, ”遊烈認認真真地撩過眼,“隻要我活著,她永遠是我的小姑娘。”
老爺子這幾年已經在家裡這倆情種的熏陶下,對此類狗糧免疫,聞言八風不動就冷笑了聲:“那你要是死了呢。”
遊烈一梗。
“小夏家裡也沒其他人了,她不是和你一樣喜歡清冷的性子吧?你忍心叫她孤零零一個人?”
“……”
不得不說,老先生對自己外孫很是了解。
正常發揮下捏遊烈軟肋是沒什麼問題的——尤其某人的軟肋在哪兒人儘皆知,他也沒打算藏過。
遊烈眉眼鬱鬱地轉回去。
知道暗示不行,必須來明的了,老爺子也不再掩飾,再接再厲地問:“你見過小夏小時候的照片嗎?”
“隻有兩張,”提起這個遊烈就遺憾,“她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很少留影。”
“你們如果將來生個小女娃,長得肯定和小夏小時候很像。”
“——”
一擊中的。
想象了下夏鳶蝶旁邊牽著隻超小號的她,那畫麵,遊烈都恍惚了幾秒。
“等晚上,”遊烈鬼使神差地說,“我問問她的想法。”
“你好好勸勸小夏……”
“如果她有半點不情願,”遊烈回過神,眉眼間含鋒似的淩冽,“那誰也不能叫她委屈一分。”
(二)
怕夏鳶蝶中了老爺子那“痕跡太重”的計,遊烈特意將這件事的詢問拖後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千人會堂裡都能無稿演講一小時的遊大少爺,一句話的腹稿,打了三百遍,才終於在晚飯過後的客廳沙發上,抱著懷裡的狐狸,他慢吞吞地繞著她的手指,然後以一種儘可能平淡無意的語氣問出口。
“蝴蝶,你想要個孩子嗎?”
“可以啊。”
——夏鳶蝶比他輕快利落多了。
就好像他問的不是孩子而是明天早上要不要吃菠蘿包。
於是,夏鳶蝶說完後,就發覺頭頂最先開口那人反而沒聲音了。
她等了幾秒,向後仰頭。
倒下的視角,隻瞥過他低垂的額發,還沒來得及看清遊烈的眉眼,就被那人修長漂亮的指骨一抬一抵——
夏鳶蝶眼前昏黑下來。
隻剩下他指縫間漏過的一兩線薄薄光暈。
夏鳶蝶沒掙開,任遊烈那個姿勢將她按回他鎖骨前,她無奈,“怎麼啦。”
遊烈遮著她眼睛,聲音也埋在她長發間,聽著透出幾分悶啞。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
“沒那麼喜歡我了,”遊烈低聲糾正,“所以一點都不介意我們之間多一個人的存在。”
夏鳶蝶忍俊不禁,她掰下遊烈的手,握著他手腕從他懷裡騰挪過身,靈巧地翻坐到他腿上。
“遊烈,我從不覺得我人生裡有什麼一定要做的事情。孩子也是一樣。”
遊烈抬眸望她。
“所以,如果我願意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那一定是因為你。”夏鳶蝶抬手,環住他脖頸,含笑吻他,“你不想要嗎?一個流著你和我各自一半骨血的小孩?”
“一萬個理由不想。”
遊烈默然,最後還是在她的吻下認負。
他環住她腰身,也低聲吻她:“但還是有一個理由,想的。”
“嗯?什麼理由?”
遊烈輕歎:“一生太短了。蝴蝶。”
“…?”
而我想百年之後,仍有人記得我們曾相愛。
相信愛比死亙遠。
(三)
老郭曾經問過遊烈,想要個男孩還是女孩的問題。
遊烈不假思索:“女孩。”
被追問煩了,他才道出原因:想看看夏鳶蝶小時候是什麼模樣的,是不是從小就像隻小小狐狸。
畢竟這也是他想要孩子的最初原因,這叫不忘初心。
已經當了外公的老郭對此大為震撼,又用豐富經驗同情地看了遊烈:“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話,叫女孩像爸?”
遊烈不為所動,冷淡地嗤了聲:“你中學生物不及格吧。”
“……”
老郭氣得不搭理他了。
遊烈有種明銳的預感,一定會是一個女孩子。
於是他提前安排家裡的成衣定製,要給小狐狸和小小狐狸做一模一樣的親子裝,漂亮的小裙子小皮鞋都要成套。
然後第七周孕檢的時候,遊烈發現他錯了一半。
不是一個,是兩個。
第十七周孕檢的時候,遊烈發現他又錯了一半。
醫生對著電腦上的孕檢單神色微妙,礙於規定又不好明說,隻能比劃:“今年家裡這個福字,不如掛個龍鳳呈祥怎麼樣?”
“——”
答案就快糊到臉上了。
老爺子激動得差點厥過去。
就連一向八風不動的遊懷瑾都在電話對麵咯地笑出了聲,給蹲在外麵第一時間通知的助理嚇得不輕。
滿屋喜笑顏開裡,隻有一張俊臉麵沉如水。
還就站在夏鳶蝶後麵。
趁遊烈離開,醫生問得委婉:“那是你……前夫?”
“……”
夏鳶蝶哭笑不得。
事實上。遊烈從第七周聽到醫生說是雙胞胎的時候,就已經有點後悔了,等到今天,更是眉心緊鎖。
但在夏鳶蝶麵前他還不敢露出來,自己跑到醫院天台上抽了半盒煙,又吹了半個小時冷風,才調整情緒下來。
可惜夏鳶蝶拿捏他情緒最有一套。
當天晚上,沒用幾句話,遊烈就被小狐狸哄騙得眼尾泛紅地埋進她頸窩裡,抱著人還怕壓著她地蹭了好一會兒。
然後他才終於沙啞著嗓音吐了口:“我怕了,狐狸。”
夏鳶蝶有點懵:“怕什麼?”
又是好久的沉默後。
“三個月前我去江市出差,你還記得麼。”
“嗯。”
夏鳶蝶當然記得。
從她懷孕後,遊烈就把所有出差行程能推則推,不能推則改線上或者發由老郭和老倪處置了。
江市那趟還是那之後的第一回,回來當天遊烈不知道怎麼喝得酩酊大醉——在他人生裡都得算是極少有的經曆,夏鳶蝶更是頭一回親眼見。
好在遊烈酒品很好,喝醉以後不鬨不躁,就是有點黏人。
那天晚上他睡過去前,抱著她,埋在她尚未顯懷的腰腹,一邊親吻一邊低顫著聲問:“我們不要它了好不好。”
但第二天起來以後,夏鳶蝶再問他,遊烈卻怎麼也不肯說原因。
直到今夜。
聽完答案十秒後,夏鳶蝶還是驚愕:“分娩陣痛模擬儀?你還,體驗了十級?”
等回過神,小狐狸彎著眼角逗他,“原來你那次酒醉回來,是被疼哭的?”
這點戲謔早就無關痛癢。
遊烈消沉著聲,眉眼鬱鬱,還配合她自嘲:“是嚇哭的。”
——
尤其聽到醫生說,他咬牙才堅持過來的30秒十級疼痛,在困難分娩裡最長能持續這個量級到半小時,遊烈隻覺得頭皮都麻,從模擬儀旁起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要飛回北城,拉著那時候剛懷上還不到一個月的夏鳶蝶去打胎。
但被當時同行的老郭攔下了。
“我聽說,六級就是她們的生理痛程度了,”老郭無奈,“你當小夏是對這些全不了解,才想要孩子的?”
“……”
因此才有了那場出差回來後,一遍又一遍的確認。
“雙胞胎時間會更長,”遊烈幾乎有些惱恨,“男嬰比女嬰還要大。”
夏鳶蝶無奈歎笑:“你彆得了便宜賣乖啊,彆人家裡想要都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