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老”的符宴歸乾咳一聲,“我與姑娘有婚約在身,自然還未娶妻,不過……”
話沒完,拐角的葦葉叢後驀地竄出一人,長陵定睛看去,隻見是個身著紫衣的翩翩少年,一邊大大咧咧走來一邊笑道:“嘿呀,大哥出了趟門,居然帶回了個嫂子!”
這調侃聽起來忒耳熟,上回隱約是明月舟的那個妖女妹妹說過,連腔調都不帶換的,符宴歸沉聲斥道:“宴暘,不得妄語。”
他扭過頭來對長陵道:“舍弟不懂事,讓南姑娘見笑了。”
長陵表示理解。
這年頭誰家還沒養一兩個倒黴的弟弟妹妹?
果不其然,這符宴暘一走上前來,便不著調張口道:“嫂……南姑娘,我聽說你是五毒門的門主啊,五毒門是不是有許多神奇的詭術,可以改變人的樣貌啊?”
長陵一怔,“嗯?”
“要不然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美的人?”符宴暘伸手一指道:“哇你這鼻子,該不會是用什麼玩意給……”
“捏”字音未落,符宴暘的鼻梁就給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
“哎呀哥,我是你親弟弟!你用得著下得了這麼重的手嘛……”符宴暘悻悻捂著自己的鼻子後退兩步,對長陵笑嘻嘻賠了一禮,“南姑娘趕路辛苦,純逗個樂,彆當真哈。”
是不是逗樂長陵不曉得,假若站在這兒的真是南絮本人,這小鬼頭多抵是命不久矣了。
長陵看向符宴歸:“你弟弟倒是挺有趣的。”
丞相府的彆苑臨池而立,看來最近府上沒有什麼客人,整座樓兩層五客居,任長陵隨便住。二樓的閣間最亮堂,一跨進去就聞到了股清新的檀木香,仔細打量,從牆壁、長椅、梳妝桌到鋪著絨皮的地板,仿佛處處都寫著“我很有品”四個大字。
長陵連襪子都懶得脫,整個人栽在柔軟的床榻上,朝外頭探著腦袋的丫鬟道:“我要睡覺,不需要伺候了。”
話畢,雙眼一閉,竟當真就這麼睡死過去。
這一覺從日上三竿睡到了日薄西山。
府邸內各處燈籠都亮了起來,燈光透過雕花窗桕映了進來,細細碎碎的撒在鋪蓋之上。長陵坐起身,打了個哈欠,順帶在伸懶腰的時候運一會兒子丹田真氣。
好吧,釋摩真氣一如既往被麻魂散關的牢牢的,除了先前恢複的那一兩成,其餘的連一絲一毫都沒走漏出來——
妥妥是遇到了克星了。
早知道就不急著跑路了,也不知道現在五毒門還有沒有剩活口,上哪兒能搞到麻魂散的解藥。
長陵兀自歎了一口氣,正欲套上鞋子,一撈沒撈著,低下頭,她那雙破鞋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雲錦鞋。
就是她最怕的那種繡滿花腳底板還厚厚擱著一層的那種高頭鞋履。
長陵眼角不自覺跳了一下。
這時,侍在門外的丫鬟約莫是聽到動靜,叩了兩下門踱了進來,笑道:“姑娘醒了?老爺出門前吩咐翠珠服侍姑娘更衣。”
丫鬟手中捧著一件疊好的衣裙,正要上前來,長陵伸長手臂示意她站住:“我的鞋呢?”
“鞋不就在榻邊……喔,姑娘是說您來時穿的那雙麼?翠珠看鞋底下破了個洞,想必是穿不了了,就把它給丟了。”
“……”長陵按了按額心,翠珠看她變了臉色,弱弱問:“那鞋很要緊麼?”
長陵見小姑娘滿眼的戰戰兢兢,一時脾氣都不知該怎麼發,“……不要緊。”
翠珠鬆了口氣,“姑娘,南苑的瓊夫人聽說您來府上,今夜特意設了小宴差人來請您,您想去麼?若是不想,我就讓膳房直接給姑娘備飯了。”
“瓊夫人?”長陵敏銳的挑了一下眉睫:“是乾什麼的?”
瓊夫人就是丞相的妾室,雖說是個姨娘,卻是符宴歸唯一納的一位夫人,想來地位尊寵也當與正房無異。
難怪他白天支支吾吾的,想是怕南絮介懷,不知如何開口。
長陵攏著袖子信步走在廊道上,嘴角不由翹起:“就說了這麼老了不可能不娶妻……”
小丫鬟跟在身後聽她嘀嘀咕咕,迷惑道:“什麼老?”
“沒什麼。”
長陵穿過一條羊腸小道,迎麵就看到一處園子,石門牽藤引蔓,繞過牆內,牆中開了一隙,清泉自外湖順竹而出,澆灌著院內的幾株梨花樹。
樹下設有桌椅,桌上擺著幾道蜜餞乾果,南苑的丫鬟見來人了,忙踩著小碎步上前招呼,一麵看茶一麵說夫人馬上就來。
長陵不是出於好奇才來見這瓊夫人的。
雖說冒名頂替是時時做好了被拆穿的準備,越是臨近金陵,她對於符宴歸就越是疑慮竇生。
比如,他分明是與南絮約好翌日清晨再去接人,何以當夜會出現在參狼山下?村莊遭焚,他不可能毫不知情,卻又為何在她醒來之後對此事隻字不提,隻簡述了她“五毒門主”這個身份及兩人的婚約,繼而佯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帶她回金陵。
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性……下令屠村的幕後主使多半就是符宴歸本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的動機和之後的舉措就太反常了。
他沒有在長陵昏倒之後就把“南絮”給辦了,足見他並沒有非置人於死地的意思,可假若真的對自己的小嬌妻一見鐘情,哪舍得用炮仗轟寨?
一進金陵,他不急著把人送回荊家,卻直接領回自己的府上安頓……
長陵在這一連串的匪夷所思之下品出了一點兒陰森森的味道。
她不是個馬虎人。
正因想不明白,能不能走,該不該留,反倒需要三思了。
左右看不透,不妨先來觀摩他的妾,萬一是個嫉妒上了頭的女人,說不準還能打探出什麼有用的來。
長陵正兀自構思著如何套話,忽聽身後有人說道:“南姑娘久候了,怪我,為了這一籠灌湯包,耽誤了時辰。”
話音還隔著兩丈遠,飯菜香就已飄近。
轉過頭,但見女子一襲煙裳委地,光看那分花拂柳的身姿,便能端想出幾許嫵媚來。
長陵剛站起身,待看清那副熟悉的麵孔時,渾身一震,下意識動唇道:“碧瓊……”
呂家碧瓊,在群雄逐鹿中原的年代,曾是江東第一美人。
那時江湖中誰人不知,她是越二公子越長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