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碧瓊完全愣住了,連眼淚落下都不曾察覺。
第一次意識到,沒有了父親,她便如一葉浮萍歸海,任風雨飄搖,再也不能指望去求尋另一個避風港了。
見長陵轉身而去,呂碧瓊突然跪下身來:“求二公子教我武功。”
“我從來不教人武功。”
“咚”“咚”沉沉叩地之聲,長陵回頭,見她緊緊咬著牙關,額間磕出了血痕,“求二公子教我武功!”
長陵眸光微微一凝。
她在呂碧瓊的眼中看到了某種熟悉的韌意。
誰也不是生來堅若頑石,奈何世事不允許柔軟。
“我即將隨軍北征,隻教三日。”長陵道:“三個月後回來,再看你是不是習武的料子。”
之後,據說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呂大小姐就跟脫胎換骨似的,短短半年時間就能耍出一套流暢有力的梨花槍。
至於那黑風寨徐義,早在歸順之初就已因違抗軍令被打了六十軍棍,半身不遂的癱在牢中,怪的是越公子專門囑人留他一條命,那口氣吊了大半年,最終死於一柄銳槍之下。
當時長陵看這丫頭的本事勉強夠用來生存了,就琢磨著開始趕人,怎知那呂碧瓊就跟個黏土似的,賴著不肯離開,還說什麼要為越家效力至死不渝。
不渝你奶奶個熊!早知這麼麻煩,就不該聽越長盛的,直接弄死那個徐義不就了事了?
那年的越長陵一定想不到,後來沒顧得上攆走呂碧瓊,自己倒是光榮的獻身沙場了。
她更想不到,十一年後的呂碧瓊給自己帶了頂“綠帽子”,成了東夏朝丞相府的瓊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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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陵的思緒在天外飄轉了一大圈,直到碧瓊輕輕喚了聲:“南姑娘?”
回過神來,長陵望著這個氣質婉約的少婦,原本一絡絡散在肩上的長發盤成華髻,笑起來眼角多了幾條淺細的紋路,依舊美麗,卻已不見當初純然。
“想不到老爺已經將我的名字告訴姑娘了,”碧瓊垂眸福了福身,“那碧瓊也就不用介紹了,請姑娘入座吧。紫青,去溫一壺桂花酒來。”
是了,她認得出碧瓊,但碧瓊卻認不出她。
彆說她容顏大改,就連自己的女兒之身也從來沒有透露過半分。
這麼些年了,究竟發生了什麼,現下的碧瓊又變了多少,她不得而知。
那就更沒有相認的理由了。
長陵想到此處,不由淡淡一笑,“我是聽下人說起的,想不到符大人的夫人如此貌美,真是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啊。”
“碧瓊隻不過是老爺的妾室,今後南姑娘才是值得老爺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夫人,以後南姑娘進了府,按規矩,我還得喚你一聲姐姐呢。”碧瓊說到這裡體貼的一笑,“南姑娘,菜很容易涼,趁熱吃,若是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小小的一方石桌,擺著各色精致的金陵菜肴,眼熟的隻有一道紅燜跳魚,從前在江東營地,難得能吃到的河鮮就是這種小跳魚,碧瓊總會變著法子搗騰,饞的連越長盛都不舍得將人攆走。
長陵夾了一小瓣肉,仍是當年那個滋味,心裡淌過一陣意興闌珊,她想起來此的目的,開口問:“不知瓊夫人是如何與符大人相識的?”
“我不知南姑娘有沒有聽過,”碧瓊酌了一小口酒,“我曾經住在江東,家中變故,輾轉之下被一個恩人收留,可惜世事無常,恩人逢難而去,我本欲終身不嫁,就那麼守著恩人的家,誰曾想竟有人上門尋仇,是老爺救的我……後來,我就帶著母親來到了金陵,進了這相府中。”
“你母親也在府上?”
“兩年前就過世了,不過走的很安詳。”碧瓊說起這些,神情沒有太多的傷感,“我聽說南姑娘也是家中出了點事兒,荊將軍才讓老爺把你請回來的,對麼?”
“嗯……是有那麼點兒事……”讓大炮給轟平來著。
長陵咀嚼著碧瓊的前一番話,咬了一口灌湯包,漫不經心問:“你說是符大人救了你,那他過去也是江東的人咯?”
“老爺是金陵人,那年他隨皇上去江東收兵,也是無意間才路過的……”
“那年?”長陵停下筷子,“你說的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皇上尚未登基……”
長陵眉頭一皺,“你是說,十年前,符大人就跟著沈……跟著皇上了?”
“嗯。”
“他跟皇上多久了?”
“這個……”碧瓊輕輕搖了搖頭,“我也沒問過……”
長陵一時有些找不到頭緒——沈曜身邊什麼時候有過符宴歸這個人的?
碧瓊奇怪的睨了長陵一眼:“南姑娘似想知道老爺過去的事,何不直接問老爺呢?”
長陵輕咳了一聲,“他、他不主動說起,我也就不主動問咯。”
碧瓊不覺莞爾:“姑娘真是小孩子心性。”
“……”小什麼玩意兒?
這一頓飯的吃的很快,眼見黑雲漫過,像是要下大雨,碧瓊也就不再挽留。
回去的路上,長陵收拾了一番重遇故人的心情,一邊漫步一邊陷入沉思。
在蒼狼山時,符宴歸是憑一己之力獨闖的五毒門,而且第一次在樹叢中相遇也能看出來,他身手奇佳,到了足夠收斂瞧不出虛實的地步;十多年前,沈曜是洛陽的氏族,彼時金陵最大的諸侯是王家,符宴歸舍近求遠追隨沈曜莫不是因為武林盟主的尊榮?
話說回來,沈曜肯將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交給符宴歸,足見對此人頗為信。
可在長陵的印象當中,不論是沈家還是整個武林,從沒有留心過有姓符的這號人啊……
除非,他當時不姓符。
那會是誰?
“當年和我一般年紀的人……”長陵將昔日各種頗具名頭的人物從腦海裡一字擺開,翻來覆去都沒找到能對上號的。
她穿過廊橋,潺潺流水之聲不經意鑽入耳縫,忽然間,鬼使神差地一頓足,抬眼覷著前方一汪碧湖。
一股沒由來的念頭撲麵襲來,將心中那湖靜水流深炸出了軒然大波。
符……付。
一字之差,隻差一竹。
她怎麼從來沒有想到過呢?
符宴歸就是付流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