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廂, 長陵擰了把熱毛巾蓋上臉, 整個人平躺在榻上, 耳邊回響著莫道雲說的話, 加上之前從葉麒那兒得來的線索, 腦海裡逐漸將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往拚成了一塊雛形——雖然尚不完整,但至少有兩點已然明晰。
荊無畏曾經試圖勾結七殺堂欲要謀害大哥,足見他早就起了叛變之心;沈曜與荊無畏裡應外合,利用雁人的刀製造了泰興城一役的慘況, 先縱後擒,徹底取得大哥信任之後將大哥害死, 而後過河拆橋將雁軍一網打儘——
想到那些被層層隱藏的、不為人知的血腥與殘忍, 她恨不得立即割了沈曜的腦袋, 食其肉, 飲其血——
可如今沈曜既為一國之君, 成日裡都蝸在皇宮之中,單憑自己的一己之力,彆說扳倒,就是進宮刺殺怕都不是一件易事。
原本還指望著葉麒的能幫點忙……但那個糟老頭子卻說什麼來著?將他卷進來就等同於要了他的命?行,這個鍋她不背成了吧。
憋屈出一頭汗的長陵一把扯下毛巾, 撲騰坐起身來。
真是見了鬼了,打從進金陵以來,一件稱心的事也沒有。都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都躺了十一年了,總不能再等上十年八載的, 等到那姓沈自己翹辮子,然後自欺欺人的說一句“善惡終有報,世道轉輪回”什麼的就算了事吧。
想到這裡,走不了“臥薪嘗膽”複仇路的越二公子從床榻底下掏出一包衣服——夜行衣,兩日前街上淘的,她隨時都做好了一劍抹荊無畏的準備,隻是為了查尋真相一直沒來得及挑個日程——擇日不如撞日,今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時節。
往常這個時辰,荊無畏通常會在書房處理軍務,兩個隨從朱一和郭四侯在門外,待到亥時才回到臥房去就寢。但是今夜書房空空如也,長陵在烏漆墨黑的屋頂上溜了一圈,才在瞧見了南廂的一通燈火,她將自己輕功施展到了極致,便如一片落葉拂在了屋頂之上,輕巧扒開半塊瓷瓦——但見偏廳之中擺有一個大圓桌,擺滿了珍饈美味,除了荊無畏之外,其餘幾人皆是一身江湖莽夫的裝扮。
荊無畏舉杯道:“諸位肯應允此請,實乃荊某之幸,在此敬各位一杯。”
眾人紛紛回敬,其中一個看去也就三十出頭、發際線奇高的男子道:“荊將軍不必客氣,這武林大會高手輩出,我們隻能說是儘力而為,至於最後這盟主之位究竟花落誰家,這可就不敢保證了。”
荊無畏嗬嗬一笑道:“岑舵主過謙了,連洛陽劉一刀都敗在了你的刀下,就論刀法,中原武林又有誰是你的對手?”
長陵一愣,十多年前,劉一刀便已是聞名河東,想不到敗在了這樣一個年輕人手中。
“還有巫馬少穀主,童鏢頭,徐島主,你們皆是武林的新起之秀,”荊無畏道:“犬子能有幾位襄助,實是榮幸備至啊。”
另一個長得跟個娘娘腔似的小白臉嘿嘿一笑,拿腔拿調道:“我自幼就沒有怎麼出過穀,武林大會是個什麼模樣我也知悉不深,不過,既是奉了家父之命出了這趟門,就當是為令公子立柱架梁吧。”
這位姓巫馬的說了話後,另外一個姓童的鏢頭也象征性的寒暄了幾句,長陵聽了一會兒倒是聽出了端倪。
荊無畏有心讓自己的兒子荊燦去奪取武林盟主之位,特意請來這麼幾個在江湖頗有威望的高手,想著借著他們把最有力的對手除去,從而為荊燦保駕護航——這套路,倒是和當年沈曜忽悠她的法子有點相似,就是不知這些人憑什麼要聽荊無畏的差遣,要真有兩把刷子,自己拿下盟主之位不好麼?
岑舵主道:“距武林大會尚有三個月之期,荊將軍特意將我們提前聚來,想必是另有要事差遣吧?”
荊無畏聞言,仰頭將酒一乾,道:“不知諸位可曾聽聞前一段時日,我東夏武林八派掌門受困於雁國之事?”
“此事便是在坊間也被那些平頭百姓誇誇奇談,都說賀小侯爺如何力挽狂瀾,將雁國的小王爺耍的團團直轉,”童鏢頭道:“聽聞那八大門派都為賀侯馬首是瞻,荊將軍可是為此煩憂?”
“童鏢頭果然消息靈通,”荊無畏道:“賀家兵威之盛本就可與朝廷分庭抗禮,如今再加上這江湖的威望,確是令人心存顧慮……不過今日我請來各位,並非是為了此事。當日,八派掌門會同時中了雁人的詭計,你們可知此為何故?”
眾人皆有點好奇的伸長脖子,但聽荊無畏道:“八派掌門因為一柄失蹤了十年的扇子才遠赴北境,為的是救出那折扇的主人,付流景。”
長陵眸光微微一閃。
巫馬哈了一聲,緩緩道:“我聽我父親說過,十多年前,江湖之中有一名算無遺策的軍師,便是這付流景,泰興一役,越家軍慘敗,眾人皆知是當今的皇帝力挽狂瀾,卻不知皇帝身邊真正的推手乃是此人,隻可惜他失蹤多年,無人知曉他去了哪兒。”
岑舵主聽的有些不解:“不過就是一個智囊,就算當時是有本事,這人都失蹤了那麼多年了,那些掌門人何必為了救這麼一個人不知所蹤的人特意前往?”
“岑舵主這問題問的恰到好處。江湖中人縱然是重信重義,八個救一個,此舉也未免太過小題大做……”荊無畏頓了一頓,繼續說下去:“荊某不才,曾經與付流景共事過,此人立下大功之後又全身而退,著實令我多年困惑。直到前段時日,這半柄折扇突然出現,雖說是雁人設下的圈套,但能令幾派掌門爭先而赴,我便猜測這其中必定另有玄機……於是,我派諸方查探,才知道他們並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那半柄折扇。”
眾人相視對望一眼,似乎都有些好奇,長陵也不由凝神聽了起來。
荊無畏又飲了一口酒,突然轉了個話題:“爾等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若論熟知武學之法,荊某可算是門外漢了,不知就諸位看來,這百年來,要說起‘武林第一人’,能想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