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 能在“渡魂”下活命的人, 長陵隻見過兩個。
一個是沈曜, 因她那柄劍被人置換, 一招未落便戛然而止;還有一個……便是眼前這位徐島主了。
平心而論, 換成她自己挨了剛才那麼一擊,至少得趴上個一天一夜才有蘇醒的可能。
此人之耐打程度真是個中翹楚,要是能用來喂招,想來對增進自身武功大有裨益。
徐來風還不知眼前這名黑衣人正用一種看“沙包”的眼神打量自己, 他剛往前踏出一步,忽聽長陵道:“你武功很好, 為何要替荊無畏辦事。”
“我不為任何人辦事, ”徐來風往前走出兩步, “隻是在東海寂寞, 才想來湊湊熱鬨, 可惜你們這兒的武林大會規矩太多,非中原人無法參加,而荊將軍恰好給了這個機會,那我,何樂而不為……”
話說完, 右手微微一屈——是要動手的架勢,長陵低頭笑了一聲:“中原武林那幫慫蛋,還不配當你的對手。”
“閣下這是在誇我?”
“除非我去。”長陵一字一頓道:“否則你在武林大會上,是找不到對手的。”
徐來風一怔,這話要換成是彆人來說, 必定會被當成是逃命的詭辯,但他才與此人對過手,聽到此言卻不意外,隻道:“既得高視,何不現下就一較高下?”
“慚愧。”長陵一手負在背後,悄無聲息的攢著內息,“我受了點傷,能使的內力實在有限,方才不過用了三成,現下便有些力不從心了。”
眼睛眨也不眨的將五成說成了三成,可以說初步邁入吹噓界的大門了。
徐來風被“三成”撼住了一瞬,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閣下是想與我約戰武林大會?”
長陵挑了挑眉梢,“徐島主若想趁現在就將我鏟除,那麼,不妨動手試試。”
徐來風笑了一下,“這話鋒一轉的,現下若是不肯放過你,倒還顯得是我乘人之危了。”說著,他放下手,做出了罷手的姿態。
“好。”徐來風道:“既要約戰,還請閣下能以示真容,否則,到了武林大會,又豈知哪個是你?”
見他一口答應,長陵倒是有些意外,隻是摘下麵巾卻是萬萬不能,“我既蒙麵,當是不願透露身份,到武林大會之日,自會暗示。”
“那我恐怕就不能如閣下的願了……”聽得此言,長陵體內積蓄已久的內力正要迸發,但見徐來風伸出一根指頭道:“除非,你給我一句暗語,或是手勢……”
長陵:“……”
話音未落,長陵耳根一動,一股仿若移山倒海之力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徐來風驀地一甩袖子,洶湧一掌毫不猶豫的推了回去,兩掌驟然交抵,他才看清這背後突襲之人竟然是剛才在屋頂上被三圍一的另一個黑衣人。
也不知這人是如何脫的身,又是如何追至此處,單是這一對掌帶出的黏糊勁,就跟一頭能纏著人的章魚爪似的,令他一時之間想撤手都撤不來。徐來風沒來得及道一句“我和那位握手言和了”,就見那黑衣人將一柄匕首往前一擲道:“捅他!”
長陵接過匕首,愣了一愣,那黑衣人好像自己的身子也僵著,無法動手,隻催促道:“我撐不了太久,快!”
徐來風被這節奏嚇出了一腦門的熱汗,“不帶這麼玩……”
“的”字未出口,他眼前一黑,整個人癱倒在地。
長陵蹲下身,伸手從他懷中掏出那半柄折扇,黑衣人看她隻是把徐來風敲暈了,問道:“不殺他?就不怕過後被他認出來?”
“我不喜歡背後捅人刀子。”長陵將那匕首拋還給那黑衣人,瞥了他一眼,“這麼說來,你認出我了?”
那黑衣人走到邊上那家鋪門邊,將那柄短劍拔了出來,平平開口道:“這劍是我弟的,而我弟根本不會用短劍。”
“……”短劍是她臨出門前順手捎上的,現在一看,才想起來是前幾日符宴暘黏著她學武的時候帶去的。
長陵定了定神,“是你?”
黑衣人扯下麵罩,露出清雋的麵龐來,“嗯,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兒……”不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符宴歸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聲,待聽清是荊府追出來的人馬,對長陵道:“要不要挪個地說話?”
符宴歸右臂受了刀傷,傷口頗深,用衣帶緊緊的紮了好幾層仍在滲血,這城郊地處偏僻,就著湖邊草地摸了一路也沒看到什麼能止血的草藥,長陵走累了,靠著樹邊坐下道:“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去療傷吧。”
“荊將軍已派出宿衛全城搜人,現在要是回去,怕是還沒回到府裡就會被攔下,”符宴歸在湖邊就地一坐,“待天亮時還找不到人,他自會收隊。”
“為什麼?”
“我想,他應該會急著上朝,好看看有誰缺了席……”符宴歸又撕了兩條布帶往胳膊上裹去,“天亮前,便會有人把朝服送來,我直接進宮便是。”
長陵靜靜的看著符宴歸片刻,緩緩開口道:“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看出來什麼?”
“我不是荊南絮。”
在屋頂時,他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她的佩劍,正常人的認知之中哪有父親會傷害女兒的道理?而他第一反應是讓她先走,可見他很清楚她是不能留下的。
“羌水初遇時,你暈倒了,那時我就看出來了。”符宴歸淡淡道:“你臉上沒有易容、也沒有換皮的痕跡,怎麼可能會是南絮。”
長陵:“你既然早就看出來了,為何始終沒有說破?”
“最初隻是好奇,一個能徒手殺死五毒門主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來路,我以為隻要錯認下去,你會找機會逃走,到時再派人暗中跟蹤,答案自能揭曉……誰知你就這麼隨我來了金陵,不瞞姑娘,我一度還懷疑過你是為我而來的……隻是沒有想到,你轉眼就去了荊府。”符宴歸轉眸看向長陵,“想來,你本就是衝著荊無畏而去的。”
長陵露出兩分震驚的神色——不驚是不可能的,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小心,哪知自己每步腳印都無聲無息的落在彆人的眼皮子底下,此人城府之深,確是令人不寒而栗。
“可你並沒有揭穿我,還處處維護於我,今夜你甚至親自夜探將軍府。”越是如臨大敵,長陵的腦子反倒清晰了起來,“你與荊無畏的關係也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和睦吧。”
符宴歸聞言,深深凝視著長陵道:“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看錯人?
長陵眉頭微微一蹙,隻聽他道:“我們合作吧,除掉荊無畏。”
此時湖邊霧氣未散,銀色的月斜灑而下,落在符宴歸半張臉上,端有些高深莫測。長陵怔住了,問:“你貴為當朝丞相,深得皇帝的器重,武功也十分高強,你想對付荊無畏,何必找我?”
“荊將軍手握東夏兵馬大權,便是皇上也要時時看他的臉色行事,欲要將其鏟除,又豈是得聖恩寵就能輕易做得到的?”符宴歸道:“但是你不同,你是荊無畏的‘女兒’,而他現在又迫切的需要你這個‘女兒’助他成事,所以,你是最好的合作對象。”
“需要我?”長陵沒聽明白,“為什麼?”
符宴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反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是否願意合作?”
“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就敢信我?”
“敵人的敵人就可以是朋友,”符宴歸道:“隻要目的相同,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長陵眸光微微一閃。
眼力、膽識皆是過人且看上去足夠坦白……確實是個不錯的合作對象,隻可惜……
“我從不與人合作,”長陵站起身來,“符相的好意,我心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