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長陵會在最後一刻贏了符宴歸。
甚至沒人明白, 這小丫頭不就是在竹枝上那麼蹦了一下, 最後劈下的那一掌也並非是什麼出奇的招式, 怎麼就誘得符宴歸使出另一隻手, 落到了敗局呢?
縱然在座的人有不少武學好手,如“倒行逆施”那般內斂的內功, 光憑黏在身上的幾片樹葉,斷是看不出端倪的, 是以方才台上那一番驚心動魄的對決,落在大多數人眼中,也不過是符相一時沒有注意, 才讓長陵僥幸贏了去。
沈曜沉對荊無畏道:“將門虎女, 果然令人大開眼界啊。”
“是符相不忍傷了小女,才招招相讓的。”荊無畏嘴上雖這麼說,眼中仍帶著幾分惑色看向舞台。
符宴歸一垂眼, 斂去眸中的失神之意,對長陵回了一禮道:“荊小姐好身手。”
說罷,他施施然踱下台,瞄了葉麒一眼, 卻沒有走回自己的席位上,擺出了一副就近觀戰的姿態。
葉麒足下輕點, 飄然落到舞台之上, 笑眯眯的立了一拳道:“長亭姑娘, 既然符相用了右手, 那我就用左手領教一番你的武藝,若不慎下重了手,還請海涵。”
眾人微微愕然,聽這言外之意是勝券在握,難不成這小侯爺的武功竟比符相還高?
長陵聽他又開始不要臉胡吹,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但她今日之所以跳上比試台,本意就是不願看他動手傷身,如今她既已勝了符宴歸,眼下這一場需得落敗,否則,葉麒不還是得和姓符的打上一場?
隻是,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放的水也不可太過,要裝的逼真一點,恐怕開始還得動點真格。
“小侯爺,請了。”
話音未落,長陵向前踏出,左肘向前方一沉,右拳成鉤,雙手齊振而出,劈頭蓋臉的招呼上去。
這一招“鷂子入林”勁力快猛,用意獨特,場中立時有人“咦”了一聲:“這不是伏龍拳麼?”
伏龍拳最初源於少林長拳,後經各家門派修繕演變,江湖中不少人都會練到。但此拳法甚為繁複,非少林弟子也練不到點上,學者雖多,會者卻少。
長陵使出幾招後,有眼力的人便能瞧出她頗是精通,心中不由暗暗佩服:本以為這荊小姐隻是身手敏捷,想不到她的伏龍拳也使的如此流暢,她前一場不用來對付符相,難道就是為了給小侯爺來這突然一下?
葉麒眼見猛拳襲來,左手沒去抵禦,就這麼站在原地任憑她打。長陵沒想到他一上來就作死,忙中途撤力——但堪堪隻撤去了一半,仍有一半擊中了他的肩頭與胸腔之上。
然而手方觸到他的身子,便感到力道倏然挪移,她稍稍一驚,但見一股勁風自他左掌心而出,仿佛壓根沒有被打到似的。
長陵立刻反應了過來,“移花接木?”
移花接木是迦穀師叔獨創的武功,當被人攻擊時能在須臾間將力道通過手足散出,但導出多少力道取決於當事者的內功修為,換句話說,內力越深厚,所能接納的功法越大——長陵曾親眼所見師父連續三掌拍在迦穀師叔的胸口,而師叔卻安然無恙。
這移花接木極難學成,迦穀師叔以前收的徒弟裡沒有一個學會的,這廝連這都學會了?
葉麒瞧她一臉驚詫的瞪著自己,遲遲不出下一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眼角一彎:“你該不會一上來就打算讓我贏吧?”
長陵木然的瞥了他一眼,猛一腳踩上他的足背,葉麒“嗷”一聲連往後蹦了三蹦,“你你你……”
嗬嗬。學會“移花接木”又怎麼樣?
他能把力從身上卸到腳上,難不成還能把腳上的力卸到頭頂上去?
接下去幾招,她不再留手,肆無忌憚的揮打而去。
葉麒不知這“移花接木”曾是某人覬覦已久而沒學成的功法,看長陵一招快過一招,不由有些汗顏,他趁隙扛下一掌,輕聲問:“喂,你來真的?”
長陵哼了一聲,卻不答他,手中長拳劃了個半圈,斜斜向他鼻梁鑽去。
葉麒與她拆了幾招,心中頓時明晰起來:她保留了大部分內力,想必是怕用力過猛,那我的“移花接木”就不靈了,雖看去招招無情,實則招招留情。
他忍住沒有大笑出聲,但喜悅之意仍是抑製不住,於是長袖一揮,與她酣鬥了起來。
這算是長陵第一次與葉麒交手。
在此以前,她一直覺得這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是個隻會耍鞭子和嘴皮子的菜鳥。
但當他們真的對上手時,她才恍然發現,葉麒的武功路數非常的“靈”。
如同身經百戰的高手隨手一揮,但又似是在那麼電光閃石的霎時就能料敵機先,總之不論她如何層出不窮的出招,他似乎都能用一種巧勁迅速化解,而一招一式,既似曾相識,又無跡可尋。
莫非這也是迦穀師叔教給他的武學?
兩人鬥至上百招,長陵的心態已從“要讓著他”逐漸變為了“他真的什麼招數都接麼”,不自覺間,她又使出了一套武當的“二十四宿星宿掌”,每一掌出,都隱隱有風雷之聲,而葉麒的身法空靈飄忽,恰恰好能圓滑拆解,仿佛再精妙的拳掌,到了他的袖下,都儘數落空。
唯一的缺憾是他隻能拆招而不能化守為攻,就如同那“移花接木”一樣。
長陵輕功一施,自高空墜下,雙指為劍,刺出一指“飛鶴啄膺”,這正是孤鶴劍最後一招殺招——倘若這一指灌上了真氣,不論被戳到腦袋上哪個位置,不死也殘,即使及時避開,一樣會被她疾旋而下的雙足踢到。
這一招突兀無比,旁觀群眾都忍不住驚呼起來,就連符宴歸也不覺邁出一步。
然而卻見葉麒朝天一指,兩人雙手四指指尖竟在半空中抵住!
長陵這一指固然本身就不帶內力,而身體本身的重力也被他“移花接木”到了另一隻手上,她一個倒躍,落回地麵,詫異的看著,葉麒將豎起的兩指叉開,逗趣地同她晃了晃。
眾人不知他二人由始至終都沒有動用內力,但看那些招式比之前一場更凶險無比,打到現在依舊不分伯仲,足見賀小侯爺的武功比符相還要高明。
這時,眼見一炷香就要燃儘,長陵才想起“輸”這個任務,正猶豫要不要強行挪到邊上演一出“不幸失足”時,葉麒身形一閃,毫無征兆的跳躥到舞台的一個角落去。
正疑惑著,聽得“哢嚓哢嚓”幾聲地板的裂響,長陵幾乎是下意識躍身而起,落到了地麵上,但見轟然之間,整個舞台都塌陷下去,徹底散架了。
“怎麼回事?”
“台怎麼坍塌了?”
“誒,你們快看賀侯!”
眾人舉目望去,此時已經塌方的舞台上,尚有一根木樁穩穩的紮在地上,而葉麒負手立於其上,竟是屹立不倒,瀟灑自得。
長陵一時有些錯愕,等她多看了幾眼腳邊碎的四分五裂的木條,旋即反應了過來——這舞台本就是由幾根木樁支撐而起的,方才與葉麒對招時,他一邊與自己周旋,與此同時借力挪足而出,不動聲色的震碎木樁。
難怪他躲避的方向時而東,時而西,竟是從根據不同的方位逐點擊破,然後在最後一刻踩在那根完好無損的木樁之上——如此一來,按照比試規則,最後一刻仍在台上者,為勝。
當是如何心思縝密、算無遺策加之恰到好處的身手,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勝了這一場——以這樣幾乎匪夷所思、又出人意表的方式。
“了不得。”眾人心中皆又是駭然又是欽佩,一時驚到望了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