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身斜避,足背一踢,抵住了她的刀柄之上,見長刀就要沉向胸口,忙道:“你還要瞧多久?我可支撐不住啦。”
這話自是對長陵說的,下一刻,長陵瞬閃而向前,眨眼的功夫就近到他們跟前,以掌為刀,以一招“神采飛揚”拍向了那女人的手腕方位。
這一招不論是時刻還是空隙拿捏的分毫不差,持刀的人若不撤力必定腕骨不保,那女人“咦”了一聲,當即收刀退步,這才將目光落到了長陵身上:“你是誰?你從哪裡學來的越家刀法?”
果然是越家的“鐵畫銀鉤”。
在燕靈村地洞之內,葉麒隻瞄過兩眼,是以沒有立時認出,動手時看長陵似乎在觀摩招式,驀地靈光一閃憶起一些輪廓,此刻聽到“越家刀法”,方知自己沒有猜錯。
長陵這會兒打量起眼前這個女人,一頭黑發摻著幾撮白,臉隻有巴掌大,麵色蒼白如鬼,但是微微下垂的單眼皮秀氣,如果不是因為上了點歲數顴骨凸出,想必年輕時也是個彆致的美人。
“問你話,你啞巴了?”那女人看長陵不答,“你剛才那一招,是從何處學來的?”
長陵眸光微微閃爍,“鐵畫銀鉤,提筆書帖,提刀破劍,學刀需得先練筆,我連字也寫不好,哪能學刀呢?”
那女人渾身一震,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小時候我想學刀,我姑姑不讓,還總逼著我練字,說什麼不能書儘百家名帖,是不能學刀的……不過我到現在也沒有把字寫好,‘鐵畫銀鉤’,自然也不敢去練。”
那女人聽到這裡,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你是……亭兒?你、你沒死?”
“姑姑。”長陵聲音稍哽,“你也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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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如鉤有一子一女,越青衣是姐姐,因越如鉤夫婦早死,越承風自小就是長姐拉扯大的。
長陵的童年記憶中,除了賢惠的母親和溫和的兄長外,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霸道蠻橫的姑姑。那時候的小長亭還隻是個粉雕玉琢、連螞蟻都不舍得踩的小娃娃,被其他孩子欺負了都隻是淚汪汪可憐模樣,越青衣幫她出氣後會拉著她耍大刀給她看,然後逼她學四書五經,說什麼以後越家刀就傳給她了。
其實越青衣並不是個練刀的好苗子,鐵畫銀鉤傳到她手中已難返儒俠之盛,長陵四歲時,越青衣摯愛的丈夫戰死沙場,越承風擔心姐姐想不開,便借由“妻女無人照料”為由,讓越青衣來帶長陵,她每日在院子裡耍刀,看著侄子侄女活潑可愛,成日圍著自己打轉,漸漸地,總算走出了喪夫之痛。
然而好景不長,長亭六歲的那年,兩人正在院落以樹枝為刀耍著玩,卻突然被一個橫空飛來的黑衣人所襲,兩人各自身中一掌,等她醒來時,侄女已奄奄一息,最終被越承風遠送天竺,生死未卜。
越青衣自認為是自己沒能保護好長亭,自責不已,後來,長亭的母親因憂思女兒成疾過世,沒過多久,越青衣突然不告而彆,杳無音信,越承風派去許多人去尋都沒尋到。
直到長亭變為長陵再回中原,打聽起這個姑姑時,得來的都是父兄沉重的嗟歎。
“爹一直以為姑姑也遭人所害,我沒有想到您還活著。”
本以為世上再無親人,如今卻忽然與至親的姑姑重逢,如何不心潮湧動?
葉麒體貼的接過火折子,點燃了廳內的燭火後,讓她倆好好敘舊,自己則繞到後廳彆的房間巡上一巡。
光線亮堂了之後,越青衣捧著長陵的臉蛋,眼淚止不住的流:“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還是那麼可愛……姑姑,姑姑就老了……你肯定要嫌棄了……”
長陵眼窩一熱,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娘了,以後姑姑就是我娘,天下哪有嫌棄自己娘親的道理?”
越青衣強自鎮定下來,“我聽說你十多年前就死了,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死了……你活著就好,你活著……姑姑這些年的苦就不算白捱了……”
“這些年,姑姑去了哪兒?”長陵奇道:“當年,為什麼不告而彆?”
油燈躍了躍,越青衣陰陽不定的臉上劃過一絲恨意,“我並非不告而彆……隻是有一日,無意間尋到了那個對你痛下殺手的凶徒,我悄悄尾隨而上,並在夜深人靜之時給了他一刀……可惜老天無眼,那一刀沒能殺了他,反而讓他的隨從給困住了,後來他醒來後也認出了我,倒是沒殺我,就把我關了起來,一關就是十八年……”
長陵心頭突地一跳,一個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八年,更何況是一個女人——她一時五味雜陳,抑製不住的憤怒溢了出來,“那人是誰?姑姑你告訴我,我這就去殺了他。”
“那人……也死了十多年了……”越青衣握著長陵的手,“你我這麼多年沒見,咱先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你快和姑姑說說,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
葉麒將整棟宅院都搜了一圈,發現幾處鎖過要物的櫃子都空了,他蹲下身看著被撬開的鎖——鎖痕是新的,屋內被搬動的家具也有灰塵被擦過的跡象。
他暗自捶了一拳牆頭,返回外廳,聽到長陵問越青衣:“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越青衣憤怒之至,一拍幾案,“好陰毒的小人!竟然用這種招數對待我們越家!著實可惡……著實可惡……”
長陵看她氣得直發抖,怕她怒極傷身,忙轉換了一個話題:“姑姑呢?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我也是最近才尋到機會逃出來的……”聽到葉麒的腳步聲,越青衣抹了一把眼睛,沒繼續往下煽情,“對了,你還沒介紹這位少俠是……”
不用長陵開口,葉麒主動上前,抱拳道:“晚輩姓葉名麒,見過姑姑。”
越青衣“嗯”了一聲,用一種審視“女婿”的眼神瞄了他一眼,“長得還行,不過我看你的武功似乎不如我們亭兒啊。”
葉麒慚愧的笑了笑,“那是那是。”
長陵想起正事,問道:“怎麼樣,找到了麼?”
“都被搬空了。”葉麒搖了搖頭,“應該就是最近。”
長陵眉頭微微一蹙,越青衣問:“什麼搬空?”
“我們得到消息,這裡可能藏有沈曜勾結雁國的憑據,不過看樣子是來遲一步。”葉麒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越前輩,敢問您是何時到的此處,又為何會在此出現呢?”
“我……有人告訴我,關我這麼多年的仇人會在此地出現……”越青衣道:“我也是剛到兩日,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人來這裡搜過東西……”
“看來是有人捷足先登,把東西都帶走了,這幕後的人應當離我們不遠……”葉麒慢慢踱出兩步,回頭道:“現在還當先和七叔他們聯係,再派賀家的眼線探查一下消息,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走再議……”
“賀家?”越青衣突然沉下臉,“什麼賀家?”
長陵怕越青衣不肯和他們走,忙解釋道:“姑姑,其實這位葉公子本名賀瑜,乃是賀家的主事之人,眼下情勢不穩,隨時都有人會找上門來,不如您也隨我們先離開?”
“賀……瑜?”
越青衣涼颼颼念完這兩個字,突然間,毫無征兆的,一掌朝葉麒當胸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