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熙熙攘攘,有坐轎的,有騎行的,有駕車送貨的,也有招攬生意的攤販。
然而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她眼中隻有一人。
長陵以為葉麒是有心躲著自己,她當他不願意被她瞧見,那就索性就這麼跟著就好了。
她向來我行我素,隻在自己的天地裡任心所欲,不知從何時起,每當她累了、倦了,回過頭時,都能看到他。
此時,她也想成為這種存在。
當他停下腳步,回頭,就能看到的存在。
長陵思緒飄到天外,回過神時,葉麒不知哪一刻止住了腳步,她沒留神多走了幾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少了一半。正當她猶豫要否停一停時,卻見他轉過身來,看著自己,麵上並無意外的神色,板著臉不吭聲,莫名跟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長陵以為他哪裡不舒服了,這才邁步至前,奇道:“你怎麼停下了?”
小侯爺頗有些不大吃味,“我要是不停下,是不是我走多久,你就隔著那麼遠跟多久?”
長陵理所當然道:“不然呢?”
“你就……”葉麒看著她澄澈的眸子,聲音當即就低了下來,“你就不知道哄我麼……”
“哄你?”她莫名道:“哄你什麼?”
本來葉麒沒走幾步,就已經開始覺得此舉實在是幼稚不堪,後悔自己沒有在一開始就上前和她說話,隻是開了這個頭,反倒不知該怎麼停下了,兩人這樣大街小巷的走了大半天,越走離賀府越遠,想到這大冷天的他要一個姑娘家餓著肚子陪自己喝西北風,實在不是個事兒,於是隻好自己搬了個台階——等她,誰知她上來就是一句“你怎麼停下了”,簡直要他掘地三尺的節奏。
“你、你都沒發覺我生氣了麼?”
“啊?”長陵這下是真的懵了,“你生什麼氣?”
“你說呢?你想要換扇子,明明可以和我商量,但不能為了騙藥,就自己割破自己的手,點我的穴,還有……不聽我把話說完,就這麼跑了,害我擔驚受怕。”幼稚的小侯爺索性破罐子破摔,將自己臉上最後一層臉皮都拋掉了,“方才我走了這麼久,一直在等你……等你搭理我來著,結果你還偏不理我。”
長陵聽到此處,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葉麒的“氣點”,她忍不住低頭一笑,葉麒看她笑了,更窘道:“你還笑?”
她抿了抿唇,讓自己笑意看上去淡一些,“我以為你想躲著我,才沒上前找你的。”
葉麒:“……”
“那你現在還生氣麼?”
實際上已經消氣的小侯爺仍顧全顏麵地倔道:“……嗯。”
“我不和你商量,是因為時間不等人,如果符宴歸死了,符二萬一一氣之下將扇子毀了,怎麼辦?”長陵道:“扇子要是找不到,靈蛇蛇膽也等不來,以後,你上哪兒去等我,我要上哪兒去找你?”
葉麒倏地一愣,“我要上哪兒去找你”這句話,宛如蔓藤悄無聲息的纏上了他的心口,勒得他不知所措了起來——最初,他一心幫她尋找折扇,本是為了她能成為這世上更為強大的存在,這樣即使他不在了,也不會有人傷的了她;卻不知她苦尋伍潤秘籍,是為了救他。
長陵從來沒有提過伍潤也曾得過經脈淤滯之症,隻因她知道,若他知悉真相,必不舍她為他以身犯險,除非她表現出來的都是為了自己,那麼他自然會毫無保留的與她共進退。
但此時此刻,折扇俱已得手,她終於不再需要顧忌,不想再對他有所隱瞞。
“紀神醫說過,伍潤前輩曾經也患過此症,但是他卻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多歲,”長陵道:“我猜他留下的典籍之中一定有能對抗此症之法,所以……”
“所以你才和我去燕靈山?”葉麒喉嚨一緊,“你為什麼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我現在不是和你說麼……”長陵抬起頭注視著他,“那你還氣麼?”
“我……”她分明是在輕柔討好的和自己說話,可聽者心裡越聽越堵,不僅沒有覺得欣慰,更覺得難過了,“我怎麼能不氣?”
葉麒背過身去,有那麼須臾光景,他真想分出一個身來,狠狠揍自己一頓。然而隻是閉了閉眼,轉眸望著她道:“你以前不會如此,你從來都是隨心所欲,率性而為,可是現在……你總要顧忌我……我……我本來是想幫你的,我本來就應該要幫你的,但現在反而要你為了我連……連自己的仇人也救……你讓我如何不氣?”
長陵伸出手,輕輕覆在他握緊的拳頭上,“你錯了,葉麒,你都想錯了。”
葉麒怔了一下,聽她道:“我隨心所欲,肆無忌憚,是因為我不畏懼死,沒有想過要如何好好的活著……但是灑脫不拘是不居,是無家可回,了無牽掛是了無,是無可牽掛,我並不輕易痛苦,也不曾有過歡喜……”
他的手不自覺鬆了,她十指相扣地握住他的手心,望著周圍的人來人往,“你看他們,父與子,夫與妻,手足,姐妹,誰又能毫無羈絆的活在世上?誰又能說,這些羈絆於他們而言是束縛、是包袱?你覺得我是麼……”
葉麒脫口而出道:“你當然不是……”
“當然,我不是,你也不是。”長陵搖了搖他的手臂,“那你現在還氣麼?”
葉麒被她這一番偷換概念地話繞的無話可說,他整顆心臟的震動都顫在了眸光中,七巧玲瓏心都給她堵的隻剩一竅——被她那雙攝人心魄的眼勾了去。
長陵看她呆愣了半晌,還當是自己沒有哄好。
下一瞬,她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唇,長長的睫毛在他臉上撓了兩下,然後笑問:“這樣,還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