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頭一動,嘴角牽出了一絲冷笑,高聲道:“不錯,泰興一役真相與鹿少俠所言如出一轍,沈曜先與大雁裡應外合除掉越家主力軍,之後我大雁前鋒軍於回途之中遭沈家軍所伏,我皇長兄明月齊亦當場陣亡!實則,這一切皆是我大雁二皇子與沈曜聯手所致,此信亦是明月晟親筆所書!”
這一聲“親筆所書”,如同一錘定音,終於將最後一絲疑慮也敲散了。
陽胥子目眥欲裂,連連後退道:“不!是逍遙派……逍遙派為了栽贓、為了嫁禍……與雁人串通一氣……彆信他的,彆聽他們的……本座乃是……”
“是什麼”沒能說完,一截短箭倏地穿透了他的胸肺,陽胥子瞳孔驟然一縮,來不及看清是誰下的手,“嘩”一聲摔下台,鮮血瞬間染紅了一大片湖域。
這下不止是徐來風,就連鹿牙子也呆住了。
瓊湖邊人潮激湧而起,太虛門的弟子們見不少人怒視而來,紛紛拔劍而起,副門主徐道人這會兒也顧不上去追究掌門之死,一個勁地解釋道:“過去諸事皆是門主一人所為,我等毫不知情……”
神拳幫、飛鷹門的人冷笑道:“一丘之貉!到了這個份上還想撇清關係麼!”
“不錯!太虛門、滄海派、真武門都有份害死越大公子!”又一個聲音從角落裡躥了出來,“我等皆受越家深恩,此仇不報,還有何麵目立足於世!”
“還有那些東夏朝廷派來的鷹犬,今日若不將他們鏟除,後患無窮!”
王珣墨川見勢頭不對,讓武生們齊齊往武林盟方向挪移,又見有人指著台上的明月舟嘶吼一聲道:“罪魁禍首應該是雁軍!是他們雁人害死的越家軍,弟兄們,今日我們就將這雁國的太子一並拿下,以告慰越家二位公子的在天之靈!”
這其中,不乏真心憤怒的、或本有私怨欲要借題發揮的、以及打算渾水摸魚撈大功的……但不論出於何種目的,“為越家正名、匡扶大義”已成了他們同氣連枝的理由。
此時的會場好似一口即將炸開的鍋,隨時要掀起一場油火飛濺的動亂。
這時,明月舟抽刀而出,朝天一舉,天際同時炸出了十幾朵白日焰火——四麵八方湧出了一撥人將比武台團團圍住,這些本是不知打哪兒來的野雞門派,誰也沒有放在眼裡,不想頃刻間蜂擁聚攏,竟規模不小,想要越過他們對明月舟動手,一時半會兒倒也困難。
符宴暘對周沁附耳道:“我就說,山底下住的那些人看著哪兒不對勁,原來他們都是來暗中保護明月舟的雁人……”
慧光大師道:“三王爺,此乃我中原武林大會,你讓諸多下屬混入其中,有何圖謀!”
明月舟十分鎮定地對慧光施了一禮:“大師切莫誤會,在下前來隻是為了查明長兄之死的真相,至於安插的這些人權作庇護,隻要你們中原武林不對我動手,他們自當安分守己,絕不會叨擾大會……但若有人行差踏錯,本王的鐵騎不日將會踏進豫州,絕不姑息!”
他話音剛落,四麵鋼絲巨網驟然自湖麵升起,將比武台團團攔住,於上空扣成一方圓弧,天魂天魄下意識以彎刀劈砍,誰知砍了數下,鋼絲刀槍不入,好好一個比武台瞬間困成成了囚籠。
接二連三的變故實在令人不知所從,鹿牙子將刀鋒往明月舟方向一指,朗聲道:“諸位英雄既然來到我逍遙穀,不論發生什麼,逍遙派若不能護各位周全,豈非罪孽深重?今日我鹿牙子縱是與大雁太子同歸於儘,也絕不會讓雁人若我賓客分毫……趁雁軍未到,諸位還請速速離去!”
這一席舍生取義,不說彆人,就連武林盟的長老們都流露出欽佩之色,逍遙派眾弟子適時齊聲道:“我等願同大師兄同生共死!”
魏少玄終於不再繼續看熱鬨,他上前幾步道:“鹿少俠諸般慷慨義舉,如若我等就此一走了之,今後有何顏麵再混跡於江湖?各位但請放心,不論大雁有否派兵前來,我西夏駐紮在邊境的大軍絕不會坐視韃子犯我中土子民!”
有西夏大將軍親自給大家喂了這顆定心丸,除了些許已然落荒而逃的蛇鼠之輩,大部分人還是留了下來。這時,不知是誰先開口道:“要不是這雁賊攪局,鹿少俠已然是我們的武林盟主了……明月舟,今日你若敢傷我中原盟主,我們決不罷休!”
明月舟聞言倏地一怔,天魂正待動手,忽聽鹿牙子幾不可聞道:“三王爺以身犯險,為的就是將這封手書帶回大雁,好名正言順的鏟除二皇子黨派……在下本也無意為難,隻要王爺不動手,我可保王爺平安離開豫州,如何?”
明月舟冷笑一聲:“原來,本王不經意間竟成了鹿少俠的棋子。”
鹿牙子淡淡道:“各取所需,在下既然敢走出這一步,便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三王爺金貴之軀,難道當真要為了一時意氣折在此處?”
明月舟將信箋折起收入懷中,“好,本王應承你便是……不過……不知這位徐少俠……”
徐來風假裝沒聽懂他倆話中的千謀萬慮,忙擺了擺手道:“放心,既然你們都談妥了,我再插一腳不是自找苦吃麼?”
他們三方喃喃低語之際,場外眾人已眾誌成城,高呼要與雁賊抗爭到底,口號叫著叫著,不知怎麼就從“為越家報仇”變為了“誓死保護盟主”。
鹿牙子看眾人的激情被調動的差不多了,他往前一步,伸手一壓,岸邊的呼聲第一次如此迅速的淡了下來,他抱了抱拳,道:“諸位稍安勿躁!雖說十一年前越家蒙難,罪在雁軍進犯,但罪魁禍首本是當今的東夏皇帝,如今,大雁太子既已答應退兵,還請諸位暫時放下兩國之舊怨,當務之急,我等當先保全自己,才能再談為民除害!”
“盟主說的不錯!若今日我等在此與雁軍開戰,最終不還是讓那東夏皇帝坐收漁翁之利?”
“我等願聽盟主指令行事!”
“盟主!盟主!”
鹿牙子長歎一聲道:“蒙諸位英雄厚愛,鹿某不才,自知資曆尚淺,隻是此番形勢嚴峻,為免於一場浩劫,我就暫代盟主之位,若有不服從者今日隻管提出,隻待此事過後,我再依大會規則與其一較高下……”
徒然間,一聲長笑之音破空傳響,生生將話打斷,隻見一個身披墨藍長袍的人騰空而來,自後飛向岸前,中途未曾借過一次力,卻能一掠百裡,飄忽得不可思議。
“我不服。”那是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語氣囂張道:“哪怕暫代,也不允許。”
她的足尖緩緩落在鋼絲囚頂,湖麵上的風吹走了她的外袍,露出了她本來的麵貌。
一襲藍衫,出塵脫俗,顧盼而來,當真是美到了極致。
“那、那不是東夏派首座麼……”
正是長陵。
眾人不知她是如何飄到了台上去,隻是見她乍然現身,料是要趁機對鹿牙子發難,遲子山心直口快,當即喝道:“鹿少俠本就是一拳一腳贏得了比試,今日在場的再無人比他更有資格擔當盟主之位的了!”
“咚”一聲沉重地回響,但見寒芒當空一晃,一柄帶鞘長劍撞向籠頂中心,霎時間,牢不可破的鋼絲網崩裂坍塌,瓦解成碎片墜入湖中。
長陵緩緩降在台上,望著鹿牙子那一臉的錯愕,唇角微微一勾:“遲子山,你說錯了兩點。”
“第一,他不是鹿牙子……”
話音未落,鹿牙子大喝一聲,將畢生所有修為傾於刀間,一記“劈天蓋日”以驚世絕倫之勢滾滾湮滅而去——但長陵的劍更快,光華流轉間,隻見“叮”一聲響,那黑黝黝的長刀半空飛起,同鹿牙子一道摔出了一丈之外。
“第二,既然我回來了……”暮陵劍的劍尖隻微微朝下,仿佛整個湖麵漾起了一種黃泉碧落之氣,“……盟主之位,我說誰有資格,誰,才有資格。”
鹿牙子驚駭未定之間,看見長陵左手握著一片人|皮|麵具,他慌亂之下忙擋住自己的臉,卻未能遮住場下五花八門極儘精彩的神情。
“鹿少俠,不知我說的可對……”長陵俯看著他,微微一笑,“哦,不對,我應該叫一聲荊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