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訓練有素的精兵最擅長的是地毯式的搜捕,幾個帶著傷還要策馬的人,想要順利的逃離豫州,可能性本就不大。
但符宴歸心中沒底。
因為那兩個人……一個是長陵,另一個是賀瑜,這兩人在一起本來就能將太多的不可能變為可能。
他苦心經營這麼久,等到今日,忍到今日,不僅僅是為了取沈曜而代之。
如若就這麼讓她離開,一切的努力不都枉費了麼?
符宴歸瘋了一般揚鞭,直待行至坡頂,聽到前方平原傳來一陣尖銳的哨聲,放眼望去,十幾個江湖裝扮的人被龍驤軍團團困在當中,麵對車輪似的圍攻,以一劍一鞭當先而對。
總算攔住了。
符宴歸下意識鬆了一口氣,但又不敢輕易近上前去。
他需要時間仔細想想,如何讓葉麒“意外身亡”,如何安排一場“舍身相救”才能不露痕跡。
符宴歸轉過身,一霎間,一股不大對勁的感覺穿梭而過。
無量鞭少了點靈活氣尚可以理解,但是暮陵劍卻太過生澀了。
越長陵可是麵臨千軍萬馬,泰山崩於前而巋然不動之人,那手持暮陵劍的女子,縱是看去模樣相似,卻還是差了點什麼。
符宴歸策馬上前,一聲“停手”讓所有的龍驤軍撤開數步,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他的目光從舒雋、曲雲真身上一一掠過,最後定在“葉麒”和“長陵”身上。
不是他們。
符宴歸何其智謀無雙,怎麼可能會錯認這兩個人?
遠方天際微光乍現,他知道自己又中了賀瑜的計。
他逼得自己調派所有軍隊離開逍遙穀,賀家軍就會更為順暢無阻的攻入龍門山地界。
還好發現的早,現在回趕也許還來得及。
符宴歸對身旁副將使了個眼色,正待離開,忽然聽那“葉麒”道:“大哥,你連我也要殺麼?”
符宴暘將臉上的□□撕了下來,眼眶中含著滿是失望的淚,“我當日就不該救你!”
符宴歸難以置信的愣了須臾,隨即自嘲的笑了笑,“好,好得很,我的親弟弟……為了對付我,連為彆人當替身的事都做出來了……”
“大哥,收手吧。”符宴暘紅著眼,“陵姐已經答應我,不會再對你下殺手,你現在收手,一切就不算為時過晚。”
“你沒資格替我做決定!”符宴歸怒了,他跳下馬,衝到符宴暘跟前一把拽起了他的衣領,“我不需要她對我心慈手軟,我也不會對她放手,沒人能阻止我,你也不能。”
“你以為你現在回去就能追的回陵姐麼?”符宴暘也不反抗,由著他哥這麼揪著,冷笑道:“你和小侯爺的較量,什麼時候贏過?”
這話中有話,著實令符宴歸心中打了個突,這時,一個士官疾馳而來,對符宴歸道:“稟大人,龍門江心發現一隻小舟,舟上有兩人,看身段,船夫像極了小侯爺!”
符宴歸聞言倏地放開手,符宴暘欲要追上前去,被他一把推開,下令道:“看住這裡所有人,誰要離開半步,格殺勿論!”
“大哥!”符宴暘被一根根□□橫架而住,嘴上仍不死心吼道:“你聽我一勸,放過他們,放過他們吧!”
*****
天將破曉。
淡藍的天依稀泛著幾顆殘星,半彎的月倒映在一望無際的江麵上,一隻輕舟路過,將水中月劃開,碎成銀光晶瑩閃爍。
葉麒劃著槳,聽著船頭帶起潺潺之聲,看著遠山近峰,覺得自己應該還能趕得及再看一次日出,忍不住哼了兩句小調。
水天相接的地方,慢慢地彎起了一個弧。
他探直了腦袋,突然看到青色雲帶那一出出現了一排浩浩蕩蕩的黑影。
是一支船隊,當前那艘甲板上站著一人,隻是遠遠看了那麼一眼,便認出了是誰。
葉麒沒想到符宴暘為了追人,竟如此大動乾戈,忍不住笑了笑。
他覺得自己反正也劃不動了,索性將獎扔了,由著小舟就這麼隨波漂流。
符宴歸卻沒有和他一起賞江景的心思,船快速的前行者,在距離小舟數丈方外才停了下來,符宴歸微微彎下腰,看不清船篷內的光景。
“符相要找誰?”葉麒眼角微微一眯,伸手入蓬中,“請”出了一個稻草人,替它摘下了鬥笠道:“噢!可是找這位稻草君麼?”
符宴歸的臉色倏忽一沉。
“看樣子不是。”葉麒輕笑一聲,也不起身,就這麼靠在船沿邊,“‘你以為你現在回去就能追的回陵姐麼’這句話,是我教小符說的……可惜了,如果你在當時立即趕回去,也許還能得償所願,現在……”
他信手拾起邊上的一隻酒壺,邀請似的搖了搖問:“有沒有興趣和我喝一杯?”
符宴歸身形不動,隻道:“小侯爺還真是怡然自得,你以為你落入我的手中,她會無動於衷?”
“看來符相是不想和我吃酒了。”葉麒沒有回答他的話,自顧自地飲了一口,“嗯,這龍門江船夫的酒,倒是彆有一番滋味啊。”
符宴歸懶得與他廢話,偏頭對身旁侍從道:“把小侯爺帶回去。”
葉麒不緊不慢道:“如果符相想要帶一具屍體回去,來看她會有什麼反應,那你不妨試試。”
符宴歸這才發現他麵青唇白,整個人已是在生死邊緣徘徊頹態了。
“你以為這樣就算是贏了麼?賀瑜,活到最後的人,才能稱為勝者。”
葉麒盯著符宴歸,眸中泛過一絲困惑之色,隨即撐著船篷站起身,道:“符宴歸,往常這個時候你已經對我出手了,今日怎麼廢話連篇這麼多句,也不敢近到我跟前來?”
符宴歸呼吸一滯。
葉麒瞄了一眼他身後的諸多侍從,“你方才還打算讓彆人來抓我,難道……你自己動不了手?”
符宴歸道:“你已是強弩之末,何需我親自動手?”
“看來,你真的找到了伍潤神功所在了。”葉麒輕輕搖頭歎息道:“找到也就罷了,怎麼能夠如此心急呢?”
符宴歸冷冷道:“我就算是受傷,也好過你人之將死。”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不妨和你說句真話。”葉麒道:“燕靈村的村長和我說過,當初伍潤師祖不肯令門下弟子修煉此神功,但總有人不聽話偷偷修煉,後來……那些人都死了,無人生還……”
“是你。”符宴歸終於意識到了,“你早知今日,當初才……”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葉麒聳了聳肩,“符相,你看我活不成了也來陪我,真夠意思的,這份恩義,我自會銘記在心的。”
“我不會就這麼死的。”心口忽然絞痛起來,符宴歸伸手按住,沒忍住,噴出一口血霧,隨即喘息了幾口笑道:“我至少還有三年的時間,三年之內,我必能尋到解救之法……但是你,死期已到。”
言罷,他一抬手,身後的侍從紛紛舉弓而起,箭頭指向小舟。
葉麒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也不去和他在“能活幾年”上掰扯,他似乎有些累了,沉沉歎了口氣道:“符宴歸,從你親手斬斷了你和長陵之間生死承諾開始,就注定是一條不歸路了,你……又何必把來路當成歸途,讓自己行至末路呢?”
“如果沒有你,”符宴歸不甘心道:“我本可以挽回一切的。”
葉麒露出了荒唐的笑容,眼神卻極是冷峻:“你真的愛她麼?”
“我愛她。”符宴歸語氣篤定道:“甚過一切。”
“如果你愛她,你就該認命,不論多麼悔不當初,你終究是犯下了她一生都不可能赦免你的罪孽,”葉麒道:“愛而不得,就該是你這一生應該承擔的報果。”
符宴歸渾身狠狠地一震,不甘心道:“我符宴歸從不認命!”
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葉麒開始感到眼皮乏重,當他聽到張弓的弦聲時,手不自禁伸入懷中,掏出那隻長命鎖,聽鎖下鈴鐺叮鈴作響。
東方的水平線上,透出萬道耀目的紅光,箭雨灑來時,他回過頭,看到了絢麗的朝霞。
“嘩啦”一聲,墜入江底時,心底又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鮮血斑駁染紅了浪波,而紅霞又映紅了整片龍門江,宛如火樹銀花,燦爛一瞬。
直到一切了無痕跡。
正如飛鳥匆匆掠過,消逝於青空難尋。
所幸天空湛藍,驕陽似火,又是新的一日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