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寶畫手勁兒不小,又緊張她的身子,一時間失了分寸。
身上還乏力的江月被她一把子按回了引枕上,額頭磕在窗欞上,發出了‘咚’一聲悶響。
江月上輩子倒是挺皮實的,無奈原身的身子嬌弱且又病著,頓時痛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寶畫也嚇了一跳,又手忙腳亂地給一手扶她,另一手給她揉額頭。
這憨丫頭莽撞行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過去因為這個,原身沒少生氣。
加上寶畫是快十歲才到原身身邊的,而原身早就習慣了其他幾個丫鬟的妥帖細致,所以兩人過去的感情隻算一般。
也是後頭多了幾分相依為命的感情,才一日複一日的親厚起來。
寶畫已經做好了挨說的準備,但江月無心管自己隱隱發痛的額頭,而是斟酌著措辭道:“我在山中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中有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傳授了我很多東西。就好像在夢裡過了一輩子一般……”
修仙之人要修口業,尤其是靠積攢功德入道的醫修。
因此江月雖也算活到第二輩子,卻幾乎沒怎麼說過謊,就像在山洞中生死存亡的關頭,她誆騙那少年的時候,也沒有直言不諱,而是擺出一個模糊的態度讓對方去猜。實在是不擅長這個,怕叫人看出端倪。
此時她隻能真假參半,把自己上輩子的經曆透露出來一些,融進那個子虛烏有的夢裡。
寶畫黝黑圓潤的臉上難得地顯出了認真思索的神情,半晌後道:“姑娘根本不是做夢!”
江月被她這麼一打斷,不由心道難不成自己真沒扯謊的天賦,連寶畫這樣憨直之人都誆騙不過去?
卻聽寶畫抱著胳膊、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道:“姑娘這是得了醫仙傳承呐!”
“過去我愛看那些修仙的畫本子,姑娘還讓我少看那些,多認識幾個字才是正經!所以姑娘不知道,這種橋段在畫本子裡可多了……”
說著寶畫越發眉飛色舞,對看過的那些畫本子裡頭的情節如數家珍,扯了好大一通又繞回來道:“原說姑娘怎麼突然發起高熱來,合著是有大機緣呐!那麼些人去往醫仙穀都是空手而歸,隻姑娘得了這天大的機緣,這要讓外人知道,指不定要如何遭人記恨……不成,我還是得告訴夫人去!”
寶畫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性子,腦子一次也隻能裝一件事,因此她一邊絮叨,一邊就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屋裡隻留下神色微詫的江月,前頭她誆騙那少年自己是醫仙穀中人是權宜之計,沒想到寶畫嘴裡過了一遭,她扯得慌的還連在一起,越發圓融可信了!
不過寶畫出去了,倒是沒人攔著江月去尋那少年了。
現下一家子住著的江家老宅,是江父發跡之後命人回來修葺的,在這村裡算是難得的好宅子,但早先根本沒打算回來住的,所以攏共就一間連著灶房的堂屋並三間廂房。
三間廂房中兩間大的分布在堂屋東西兩側,是她們兩對母女的住處。
是以江月就猜著那少年應該被安置在後院的那間小廂房中。
還真教她猜對了,她剛從東屋出來,繞過堂屋到了小廂房門口,就看房媽媽送了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出來。
前頭她想下床,寶畫都知道攔,房媽媽這當長輩的,肯定更看不過眼。
所以江月看到他們出來,就站住了腳沒上前去。
房媽媽素來機敏,但此時正說話,就也沒注意到她。
“周大夫,勞煩您待了一整夜,這後頭還得勞煩您多費心。”
那周大夫擺手讓房媽媽不用這般客氣,“治病有人哪有什麼麻煩?再說你家也是給足了問診銀錢的,更遑論我幼時跟江二哥也有些交情。隻是你家姑娘還好說,隻要退了熱再溫養一段時間便能大好了。但這一直昏迷的少年……恕周某才疏學淺,本事有限,隻能為他暫且止血。且還得讓媽媽跟我走一趟,為他多取些藥來。”
周大夫邊說邊搖頭,意思是再明顯不過。那少年的傷勢他實在是無能為力,想徹底治好他,還得另請高明。
因為如今的江家沒有男人在,所以房媽媽一邊和周大夫說話,一邊就把他往後門引。
周大夫也知情識趣,畢竟自己雖是醫者,但在孤兒寡母家裡待一整夜,讓人見了肯定會問起,便也沒有絲毫見怪。
江月目送他們二人出了後門,抬腳進了房門虛掩的小廂房。
這屋子從前不住人,眼下看著像是臨時收拾出來的,半間還算能入眼,另外半間則還堆放著一些雜物。
而江月在山中偶遇的少年此時正閉目躺在轉炕上。
不過不是昏迷之人常用的仰麵姿勢,他是麵對著房門的方向側臥,整個人蜷縮著,呈獻一種防禦的姿勢。
而後江月便在炕沿上坐定。
當時在山中的時候,少年形容比江月還狼狽,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讓她記住了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
如今的少年被簡單的收拾過,一頭黑發被放開,鋪散在枕頭上。麵上的血和泥也被擦了乾淨,露出他本來的膚色——居然和被養的嬌滴滴的原身差不多白皙。
而他的眉毛也不似旁的男子那般濃重粗黑,而是秀氣的長眉,配合著狹長的眼廓,鴉羽似的長睫,挺直的鼻梁和一方薄唇,再加上那慘白的臉色,委實是我見猶憐,不輸於任何女子的姿顏姝麗。
可江月是見識過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凶光的,更知道這人身手非凡,所以並沒有被他這副柔弱可欺的模樣迷惑。
她揭開被子一角,將少年環保於胸前的手拿出來一隻,伸出二指搭上他的手腕——
凝神感受了一下這少年的脈象後,江月便知道那位周大夫說自己才疏學淺是自謙之詞,而是有真材實料的。
這少年傷的委實不輕。
首先多處外傷導致的失血過多,氣血不足,不過那些外傷時間尚淺,又已經止住了血,倒不足以撼動一個擅武之人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