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能看出了花了心思的。
核對過禮單沒錯之後,房媽媽把人送出了老宅。
許氏看著難免有些自責地道:“早知道不該聽你們孩子說一切從簡,如今看著,咱們自家準備的,竟還沒有你大伯家給的多。也是我這當娘的不夠儘心。”
江月挽上許氏的胳膊輕輕晃了晃,“娘怎麼這樣想?不應該說咱家幸虧沒有準備很多東西嗎?不然好多相同的東西,也不知道哪年能再用上,擱在家裡也是落灰,沒得浪費了。”
說完她又習慣性地用另一邊胳膊去拐聯玉。
聯玉這次早有防備,敏捷地躲開了,穩穩地端著湯碗,帶著笑意道:“小姐說的是,您彆自責。”
許氏的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被他們幾句話哄好了。
轉眼就到了江月和聯玉的婚期。
成婚前一日,江月在屋裡試了一下嫁衣,確認沒問題之後,便把嫁衣在床頭堆疊好。
房媽媽領著寶畫忙進忙出的,借了附近村民家好些個桌椅,留作明日待客用。
許氏乾不得體力活,便把喜糖、紅雞蛋、喜餅等東西一一看過,確認萬無一失。
江月從屋裡出了來,有心要幫忙,卻被她們以‘哪兒有新娘子成親前一日還乾活的道理?’給擋了回去。
她無所事事,便晃到了後院。
聯玉正在劈柴。
這幾日家裡都在籌備婚禮,江月隻需要琢磨往後的營生,其餘時間都沒什麼事,便每夜都能在不影響自己休息的前提下,於空間裡接出滿滿一杯靈泉水。
在靈泉水的加持下,又經過又一旬多的服藥和休養,他的身子又好了一些,行動越發自如,也不至於行走站立的稍微久一些就難以支持。
隻是內傷還得來日方長的調養,眼下還正處於通過咳嗽排出體內淤血的階段。
於是便能看到容貌俊美、身形頎長單薄的少年,一手拿著帕子捂嘴咳血,一手拎著斧子舞動得虎虎生風劈柴的奇異場景。
江月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看了會兒,道:“我確實說過,適當的鍛煉有助於你身體的恢複。但你要閒不住也尋些彆的事情做,等明日完婚後,咱們便要搬進城裡去了。這麼些柴火也帶不走。”
聯玉沒吭聲,隻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也滿是無奈。
江月這便懂了,估計他這也是遭遇過‘哪兒有新郎官成親前一日還搶著乾活兒的道理?’這句話,所以才無所事事到在這裡劈柴消遣。
果然話音未落,寶畫已經從前頭過來奪聯玉手中的斧子了,又把兩人各自趕回屋,說:“就算是我,也知道成婚前一日,新娘子和新郎官不得碰麵呢!姑娘也彆盯著姑爺瞧了。你倆再有話說,也等著明日洞房慢慢說。”
這丫頭說話依舊直來直往,即便心知肚明是假成婚的江月和聯玉,都被她這大辣辣的話說的有些發臊。
江月笑著啐她一口,便回了自己屋裡。
沒多會兒,許氏也進了來,挨著江月坐下,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放到江月手裡。
並不懂凡人成婚規矩的江月隨手接過一翻,頓時鬨了個大紅臉,又騰的把小冊子給合上,“您怎麼給我這個?”
許氏笑看她一眼,“明日你就是大人了,自是該懂這些了。娘跟你說,你彆不好意思,這種事上頭,我們女子容易吃虧受傷。所以得當心一些。”
江月心道她和聯玉自然是不會發生什麼的,但也不好和許氏明說,便隻道:“那也是往後的事兒了,眼下他那身子,看著好像能下床了,其實且還得調養呢。”
“也是。”許氏說著,便沒再勸說江月現下就習看那避火圖,隻讓江月收起來,來日圓房之前看。
江月把小冊子塞到枕頭下麵,又發現許氏雖然滿臉的笑意,但眼神卻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憂傷。
也是,江父從前最寶貝女兒的,前幾年就不止一次說起往後嫁女時,他這當爹的要如何如何。
眼下,最在意這件事的人卻不在了。
而且即便她不是出嫁,而是招贅,完婚之後也代表長大成人,可以支撐門庭了,不再是從前那個事事都需要依附母親的小女孩兒了。
許氏這做娘的,心裡當然是既替她高興又有些糾結不舍。
江月便尋了話頭道:“今兒個天確實冷,咱們好久沒有一道睡了,不若咱們一起睡?”
抱著柴火來給燒炕的寶畫進了來,小小聲嘟囔道:“我也想跟姑娘睡呢。”
江月說成啊,“那咱們就都一起睡,喊上房媽媽一起,咱們晚上好好說話。”
要擱平時,按房媽媽持重的性子,未必肯同意,少不得勸著許氏和江月早些休息。
今兒個麼,家裡新娘子最大,她便也笑著應下了。
於是後頭四人排著隊洗了個澡,便都包著頭發擠到了一個炕上。
等待頭發晾乾的時候,江月就特地對房媽媽道:“有個事我早就想說了,媽媽彆一口一個‘老奴’了。您總說是積年的習慣難改,但明日我成婚,母親又不能太過操勞,好多事兒都是您出麵主持。到時候您在一口一個這樣的自稱,難免讓人看輕,覺得您還是我家的下人。媽媽就跟寶畫一樣,從今往後稱‘我’就行了。”
房媽媽連忙擺手,“是寶畫這丫頭沒大沒小,從前就胡叫一通,得虧夫人和姑娘不和她計較。再說老奴本來就是……”
江月不緊不慢地道:“剛媽媽還說新娘子最大呢,您這是想讓我明日成婚都笑不出來?”
房媽媽這才沒有堅持,笑著應承下來自明日開始就改口。
後頭一家子撿了些家常閒話聊了聊,很快便到了入睡的時辰。
因屋裡不止有睡熟後、就全完不知事兒的寶畫在,所以江月晚上就沒再進空間去接靈泉水。
一覺睡下去,剛到後半夜,房媽媽就輕手輕腳起來了。
天亮前,來掌勺的廚子、來給江月梳頭的全福太太和被雇來幫忙做活的婦人等便都要到了。
所以她得起來先把熱水燒上,燒好就得喚新娘子起來梳妝打扮了。
房媽媽一邊想著今日婚禮的流程,一邊去往後院抱柴火。
剛到後院,卻看小廂房的門居然開著,而聯玉正背對著她站在院子裡。
“姑爺怎麼這會兒就起了?”房媽媽一邊說話,一邊耳邊似乎又聽到了‘撲簌簌’的聲音,眼前更是依稀飛過一個小小的白影,納悶道:“再過兩日就要入冬了,怎麼這會兒還有鴿子?”
聯玉轉過身來,咳嗽了兩聲,如往常一般乖順地笑道:“媽媽說的是,這天氣哪兒來的鴿子呢?我剛也是聽著聲響覺得稀奇,才出來瞧了瞧。”
“再稀奇也沒有姑爺的身子重要。”房媽媽說著也顧不得想太多,隻催著他回屋裡去,回頭等她燒好了熱水,給他送水進去洗漱。
天邊剛泛起蟹殼青的時候,江月便被喊起來了。
她剛把柳枝叼進嘴裡,牙還沒刷完,負責梳頭的全福太太已經到了。
所謂全福太太,就是父母健在,丈夫和睦,兒女雙全的婦人。
“一梳梳到尾,二梳舉案齊眉……”全福太太一邊念著祝福的唱詞,一邊象征性地給江月通了一遍頭。
而後便有手巧的梳頭娘子接手,給江月梳起繁複的發髻。
江月雖有些不大習慣這些複雜的禮節,但看許氏眼眶發紅、唇角帶笑的看著自己,她也沒有露出不耐煩之態,乖順地配合著走完了流程。
不過等到上妝的時候,江月還是向許氏詢問說能不能把妝弄的淡一些?
畢竟她不是嫁為人婦的新娘子,大部分時間隻需要待在喜房裡。
而是要出麵招待賓客的主家。
到時候她忙進忙出,難免出些汗,這濃妝要是半脫不脫的,丟人不說,還得回屋重新再補,且得麻煩一遭。
桃腮杏眼的女孩兒在梳了個精致的發髻、換上大紅色的喜服之後,少了素日裡的幾分清冷,多了些許嬌憨妍麗。
許氏看著她,不自覺地出了神。
江月猜著她估計是又想到江父了,便也不再抱怨,讓梳頭娘子照常給自己上妝。
回頭丟臉就丟臉吧,今日說是她成婚,其實還是讓許氏高興更重要一些。
等她這邊裝扮完畢,外頭也開始的賓客也先後到了,人聲漸漸喧鬨起來。
於是幾人也不在屋裡待著了,江月扶著許氏出去待客。
因沒想著大操大辦,所以除了縣城裡的大房外,隻邀請了族中五服內的近親。
但架不住江父在世時人緣太好,因此聽到江家二房辦喜事,村子裡、甚至其他村子裡上門來道喜的人也不在少數。
那麼些人,老宅裡自然是招待不下的,但房媽媽事先已經想到了這一層,便多準備了許多喜糖和紅雞蛋,正好派給他們。
很快到了天光大亮的時候,江月讓應酬個把時辰的許氏進屋去休息,自己則接著等在門口。
沒多會兒,五服內的族親都先後到了。
五服之內的親戚說是近親,其實平時來往也不多,也就婚喪嫁娶那樣的事兒才見一麵。
所以其實也沒有太多話可以聊,江月按著房媽媽的指點一一喊過人後,再簡單的寒暄兩句,便請他們進屋落座。
本來氣氛還挺好的,卻聽一把略為熟悉的蒼老女聲忽然不冷不熱地問道:“怎麼不見你娘,也不見你大伯父,更不見新郎官?總不能這偌大的婚禮,隻你這新娘子裡外忙活吧?”
江月轉眼一看,發現問話的正是前頭來過自家、逼迫許氏過繼的堂叔母孫氏。
大喜的日子,又當著滿堂賓客的麵,江月再看一眼一旁老神在在攏著袖子的族長,便猜到孫氏此番發難不隻是個人恩怨,而是族長拿孫氏當筏子,不滿自己招了贅婿,既沒有讓族中子弟過繼、又沒把家產充進入族中呢。
是以江月雖心中不耐,但也隻能耐著性子解釋道:“我母親懷著身孕,前頭忙活了半早上,我就讓她歇著去了。大伯父住在城中,怎麼也得等早上城門開了才能出來,算著時辰也快到了。至於我那夫婿,身子也有些不好,也是我跟他說可以行禮的時候再出來。”
孫氏冷哼道:“這四裡八鄉的,誰家成婚像你家這樣啊?沒得叫人笑話。”
說完,孫氏臉上忽然帶起嘲弄的笑,“也是,我聽說你家這夫婿,從前是你父親聘請的武師,這種莽夫不懂禮數也很正常。”
她兒媳婦楚氏幫腔道:“或者是那武夫長得醜陋不堪,堂侄女這才不好意思讓她在門口待客,免得嚇壞咱們。”
族親中還真有跟孫氏、楚氏這對婆媳倆臭味相投的,竟也都跟著笑起來。
江月的好脾氣也很有限,臉上客套的笑容淡了下來,她正要把話頂回去,卻看正哂笑的楚氏等人忽然止住了笑,兩眼發直地盯著她身後——
她轉過臉一瞧,原是聯玉出來了。
他換下了那件其實並不適合他的書生袍,穿上一身剪裁得體的大紅喜服,黑發也沒有束起,而是用紅色發帶紮成一個高馬尾。
這身更適合他的著裝打扮,將他襯托得意氣風發,顏色越發出塵。
所以也難怪連同楚氏在內的一眾媳婦看得愣住,連江月這素來知道他模樣好的,都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聯玉施施然走到江月身邊,模樣出挑的兩人並肩而立,仿佛畫中走出來的神仙眷侶,那更是讓人看的挪不開眼。
聯玉對著一眾族中長輩歉然一笑,“我確實身子不好,剛在屋裡喝了藥才出來,實在失禮。還請長輩們原諒則個,莫要同我計較。”
孫氏沒好氣地瞪了兒媳婦楚氏一眼,把楚氏瞪回神了,而後把聯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繼續雞蛋裡挑骨頭道:“這就是你那夫婿?倒不像是粗人莽夫,隻是看著也忒文弱了些,看著走路都走不快的樣子。招個這樣的夫婿,你可彆像你娘似的,年紀輕輕就克死了男人……”
說到許氏,那絕對是觸到江月的逆鱗了。
她沉了臉,下意識地把手伸進寬袖,恍然想起今日穿的是喜服,所以平時不離身的銀針並不在身上。
而聯玉快她一步,一邊說著:“您雖是長輩,卻也不能說這樣的話侮辱我嶽母。”
一邊捂著心口咳嗽起來,咳的麵色慘白,仿佛是因為太過著急而觸動了傷情,隨時會背過氣一般。
江月見了,連忙道:“你彆……”
孫氏又嘬著牙花子冷笑,這一支的二房眼看著是真不行了,雖說沒有成為絕戶,但這招來的贅婿卻是一看就短命的,還沒爭上兩句就眼瞅不成了。而這江月,自己都罵到她親娘頭上了,這會兒了還隻會喊著‘彆’,估摸是還想著息事寧人呢,也是個蠢笨無用的東西!
孫氏的嘴剛裂開,卻突然眼前一紅,臉上一熱——
聯玉對著她兜頭兜臉噴了一大口黑血!
其他賓客立刻著急忙慌地圍了上來。
“不好啦,這老婆子把新郎官氣吐血啦!”
“剛我聽著這老婆子嫌這嫌那的,就覺得刺耳。隻想著是江家的家事,才沒插嘴呢。”
“天殺的老婆子,這麼好看的新郎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得把這老婆子抓去報官!”
“對,把這老虔婆抓去見官!”
在眾人一聲高過一聲的打抱不平中,江月穩穩托住站立不穩的聯玉。
那孫氏駭得麵無人色,臉上的血汙都顧上不擦,一邊後退一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本就身子差!我什麼都沒乾!”
而後撥開人群,逃也似的跑了。
而和孫氏一唱一和的楚氏等人,則也立刻跟著一並躲了。
連族長都嚇的麵若金紙,說去好好問責孫氏一番,而後也腳下抹了油。
等到這幾個糟心的親眷離開,方才還歪在聯玉便緩緩睜開了眼,神色迷茫又陳懇地道:“讓諸位擔心了,我這咳血之症也不是要命的毛病,隻是方才氣急攻心,才看著駭人,讓諸位擔心了,實在抱歉。”
他病懨懨的還特地出來待客,此時也是隻顧著拱手道歉,都來不及擦擦唇邊的血跡。
留下的都是真心來道賀的賓客,哪兒會跟他計較?
這個誇他有孝心,那個說他為人實誠,不愧是江月挑中的夫婿……
一籮筐的賀喜接踵而來,婚禮上隨即又恢複了熱鬨。
江月也總算能在他耳邊說出了那尚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你彆點自己的穴位催著吐血啊,這要是沾到你身上,這喜服不就毀了?!我還想著這麼好的衣裳隻穿一次,後頭留著也沒用,還能賣些銀錢呢。你且等我回頭拿針紮她不就完了?保管叫大夫來了都查不出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