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聽到成哥兒這話, 江月倒是停下了手裡的活計。
“誰要害你的性命?你仔細說說。”
把這熊孩子留在家幾日,雖讓江月覺得頭疼無比,但想著等回城後把他交到官府, 大小也是一樁功德。便才忍到現在。
若照著他說的, 把他帶回城、會讓他送命的話,雖然因果不會記在江月身上, 但功德必然是泡湯了。
成哥兒被問了以後, 大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卻不肯再說了,隻道:“總之我就是不能回城。”
看來, 他前頭說不記得家中情況也是假的。
江月便慢條斯理地道:“你既不肯回去, 那你是想留在我家?”
成哥兒點頭,“我就留在這兒!那個像熊一樣的大哥哥,也留在這兒保護我。”
說著他又想了想,“還有那個胖胖的姐姐留下來陪我玩,那個溫柔的姨姨留下來和我說話, 那個很會乾活的嬸嬸給我做飯……”
江月被這理所當然的話氣笑了。合著在這熊孩子眼裡,就她自己和聯玉沒有留下來陪他的必要。
也難怪寶畫猜著他家境非富即貴。
能養出這種熊孩子的人家,那確實不是一般人。
“可是他們都聽我的呢。不然這樣,”江月又把銀針盒子打開,“你既不肯回家,想留下來也行, 我最愛給人紮針, 正愁沒有練手的人。你留下讓我每天給你紮幾針, 如何?”
那成哥兒雖有些怕江月,卻也並不蠢笨。
像上次被紮了腳底板,他也隻是大笑不止, 打滾打了個夠,笑了一刻鐘後,江月把銀針取下,他也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所以他壯著膽子,挺了挺胸膛:“紮就紮,我不怕!”
還真是油鹽不進,江月‘嘖’了一聲,臉上也多了幾分無奈。
這時候聯玉就不緊不慢、帶著慶幸的語氣開口道:“那挺好,總算有人接我的班了。畢竟我的身子也有些遭不住。”
說完又接著輕咳起來。
連著好幾日大風大雪,村裡又不比城裡暖和,所以即便是江月每日給他施針,他咳血跟止不住似的。
好在咳的還是積壓在肺腑的淤血,對他的身子無礙。
成哥兒是見過江月每日給他施針的,聽了他這話,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天天咳血,難道就是因為被、被紮針?”
聯玉挑眉看他,說不然呢?
成哥兒打了個寒顫,立刻被嚇得扁著嘴大哭起來。
這幾日一家子在村子裡也置辦了不少東西,要回城都得帶走。所以其他人都在忙,連熊峰都在幫著修繕馬車。
隻許氏比較清閒,聽到響動過了來。
她坐到成哥兒旁邊,用帕子給他擦眼淚,說:“好好的怎麼哭了?”
成哥兒用眼神控訴江月。
江月神色如常,兀自做自己的事兒。
許氏看看江月,自家女兒再溫柔不過,怎麼可能欺負小孩呢?
是以她隻當時成哥兒又犯熊,便溫聲細語地安慰道:“你莫要再淘氣,不是前頭還嚷著要吃糖葫蘆和糕點嗎?等回了城,姨姨都給你買。也不要害怕去衙門,知縣老爺非常和氣,他會給你找到家人的。”
成哥兒半靠在許氏身上,抽噎了一會兒,止住了眼淚,對著江月說:“你彆帶我進城,也彆拿針紮我,我說,我都說!”
原來這成哥兒,是知道家裡情況的。
他家中姓謝,在府城做生意。
他是謝家孫輩裡頭唯一的男丁,親娘早逝,自小由祖母帶大。
這謝家的祖籍就在路安縣,年前自然回來祭祖。
這成哥兒從前因為年紀小,並沒有出過遠門。
這次他鬨著要一道回祖籍,謝家老太太被他鬨得沒辦法,想著他也大了,作為孫輩裡唯一的男丁,也該給家中先人祭祀,便同意了。
謝家大老爺和二老爺,也就是成哥兒的父親和二叔都人在外地,準備年前從外地直接回縣城的。
而謝家老太太年事已高,冬日裡又感染了一場風寒,還未痊愈,便不能同行,就讓成哥兒的繼母陶氏和二房媳婦金氏陪著成哥兒回來。
就在幾日前,他們一行人到達了縣城外頭,見天色不好,似乎要下大雪,而不巧馬車的車轍子又斷了一根,就在望山村附近臨時過夜。
隨行的下人不少,而一般村裡人的屋子卻並不會很大。
經過一番打聽,他們租賃下了一間遠離村落的院子。
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
出門在外的日子跟成哥兒想的大相徑庭,村裡的屋舍和飯食又實在簡陋,成哥兒就發作了一通,非要直接進城,去找他爹和二叔。
陶氏和金氏妯娌二人齊齊上陣,說謝家大老爺和二老爺算著日子還未回城呢,又答應進了城給他買這買那,再拿出了行囊中所有的飴糖和點心,才算哄好了他。
成哥兒鬨得累了,雖安穩下來,其實還在氣憤自己的要求沒被滿足,於是就把那些金貴的飴糖和點心喂給了自己的獅子狗。
那小狗是他三歲生辰的時候,他祖母送他的,就算出遠門,他也一並帶在身邊。
誰知道,那隻叫來福的獅子狗在吃了他給的東西後,直接躺下不動了。
成哥兒嚇得傻了,連忙把這件事告訴了奶娘。
卻發現素來以他為先的奶娘居然不吭聲,而是躺在炕上不動。
他以為奶娘是累的睡著了,便趴伏過去推他,卻發現奶娘呼吸微弱,怎麼叫都叫不醒,好像也死了!
他嚇得不成,立刻從屋子裡尖叫著跑出來。
平時他但凡有些動靜,家裡其他人早就來瞧他了。
可他那時候叫的那麼厲害,卻沒有一個人來瞧他。
他喊的喉嚨都破了,隻覺得黑暗中好像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他。
他從小院子裡頭跑了出來,也不敢進城——要害他的人肯定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在路安縣,就想著自己找回府城的路,去找在他看來最厲害的祖母。
當然結果就是他不出意外地迷路了,跑到江家祖墳所在的那個山頭,又冷又餓,暈倒在了山道上,讓江月他們撿回來。
“我前頭不說,是怕你們覺得我有麻煩,會不管我。但是我這幾天鬨得這麼厲害,你們都沒說把我趕出去,你們都是好人……但是我確實不能去城裡。”成哥兒不想哭,努力睜大眼睛,但淚珠子還是不聽話得直往下滾,“來福、奶娘,還有家裡其他人都沒了。下一個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爹、我二叔。我得回府城,但是府城路很遠,我怕那個人還要害我。我祖母說的,走丟了就哪裡也不要去,等著她派人來尋我,我祖母最厲害了,她一定有辦法!”
成哥兒訴說過往的時候,房媽媽、寶畫和熊峰也一並過來一提聽了。
聽說一下子沒了那麼些人,幾人都驚得不輕,尤其是想象力最豐富、又看過不少靈異誌怪的畫本子的寶畫,臉色都被嚇得發白了。
寶畫咽了一大口口水,帶著顫音詢問:“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會不會是鬼……”
房媽媽也同樣麵色凝重,伸手把她的嘴捂住,“大過年的,說什麼怪力亂神的?”
熊峰點頭道:“這種事兒肯定是人為。或許這謝家太過露富,所以讓人給惦記上了。”
許氏看向江月,“那種事兒委實可怕,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下了毒手。阿月你看,咱們是按著他說的,把他送回府城,還是先聯絡他爹和二叔?就是也不知道他爹和他二叔回到縣城沒……”
熊峰拍著胸脯說:“那讓我送他回府城去吧,有我在,我倒要看看誰敢害這個小孩!”
大家各抒己見,江月擺手,示意大家都先彆出聲。
等大家都安靜下來了,江月才出聲詢問道:“你說的那個毒死小狗的點心和飴糖,你身上應該還有?”
富人家的孩子,腰間都會佩一個小荷包。
這成哥兒身上也有,那小荷包還鼓鼓囊囊的。
但卻從未見他打開過,取裡頭的東西。
有一次寶畫跟他鬨著玩,說要看看他那麼寶貝的荷包裡頭放的是什麼,這小孩還發了最大的一次脾氣。
隻是他一直表現的又熊又無理取鬨,一家子便也沒放在心上。
果然,此時聽了江月的詢問,成哥兒猶豫著從懷裡掏出荷包,裡頭裝的還真的是幾小塊碎成粉末的糕點。
“這個糕點裡頭有葡萄乾,祖母說這個不能給來福吃,吃了會死,我當時就從把帶葡萄乾的點心收起來了。”
這被收起來的、帶毒的糕點,如今已然是最重要的罪證。
江月拿著銀針上前,弄出一點粉末到鼻尖嗅了嗅。
許氏等人都不錯眼地看著,既是怕她也被毒物影響,也是好奇到底是何種奇毒,不聲不響地弄出那麼多人命。
畢竟謝家這種富貴人家,出門在外肯定是十分小心,說不定吃用的所有東西,都會用銀針試毒。
半晌後,江月麵色沉凝地給出了判斷,“是蒙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