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江月說完, 謝家其他人便都一邊看著她,一邊頻頻點頭。
又等過半晌,江月見他們點完頭依舊不作聲, 一副隻等著聽吩咐行動的模樣。
這大概是大家長太過精明厲害的‘後遺症’?
養的小輩平素隻知道聽命行事。
亦或者是謝老夫人前半生見慣了波詭雲譎,特地挑選了這樣性情的後輩。
江月隻得無奈地對著謝大老爺道:“鈴音之事, 如今隻我們幾人知曉,便不能再聲張。另還請大老爺把家中奴仆整頓,按著老夫人前頭說的,將當時隨行的下人分彆問話。”
之前江月才想過, 那對下蒙汗藥的人,行事陰損卻不並不是萬無一失,成哥兒獲救的可能性很大。
可若是那人的目的並不是成哥兒, 而是謝老夫人呢?
不論成哥兒是走失、還是喪命,亦或者是被找回後、身體略有些不適,在府城的謝老夫人必定會匆忙趕來, 且因想不到對方目標其實是自己, 也想不起來帶上府城的大夫。
如果沒有江月,現下這謝府裡便隻有擅長兒科的王大夫,亦或者是去請善仁堂的大夫來。
恕江月說句托大的,她跟善仁堂也打過好幾次交道,善仁堂到底隻是縣城裡頭的醫館, 裡頭大夫雖多,但即便是醫術稱得上出類拔萃的、那位跟江家有舊交的周大夫, 醫術上的造詣也不如她。
此時若是江大夫在此處, 怕是也對謝老夫人如此反複的病情而束手無策。
若再晚幾日,那幕後之人連著幾夜對著舟車勞頓、情緒波動起伏甚大的謝老夫人頻頻出手,怕是謝老夫人真是無力回天, 輕則中風,重則殞命。
而謝家這幾位主子,則也隻會想到怪力亂神之事,根本不會把兩樁事聯係到一處,就更彆提報官追凶了。
這才是真的兵不血刃,殺人於無形。
“對,這是母親病倒前吩咐的事兒。”謝家大老爺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臉上不再見猶豫糾結之色。
當時隨行的下人眾多,就不方便在謝老夫人的院子問話了。
江月想著自己到底是外人,便也沒準備旁聽,卻看陶氏和金氏兩位夫人跟著自家夫君起身,走到門口後卻沒動,轉眼巴巴地看向江月。
“那人會下毒,江娘子看是不是……”
江月張了張嘴,想說既隻是會用蒙汗藥這種東西的人,其實讓王大夫去負責掌眼就行,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不對。
那位王大夫雖也是跟著成哥兒回來的,但並不是謝家的什麼奴仆,正經從府城的大醫館裡頭雇的。
而此番謝家遭難,明顯就更像是內賊、而且是謝家人了解甚深的內賊所為。
王大夫嫌疑很小,卻也並不是沒有。
而若他是無辜的,前頭他也讓人一包蒙汗藥放倒了,可見還真的是隻專攻兒科,對其他東西很不在行。
所以江月也不再推辭,起身跟著一道過去了。
很快,陪著成哥兒的回鄉的下人便開始挨個進入正廳。
謝大老爺一一問話,他們的口供都大差不差,就是說一路上跟著陶氏、金氏和成哥兒回來。
從府城到縣城,本該隻有三四日的路程。
但成哥兒年紀小,又是頭一回出門,沿途看什麼都新鮮,於是走走停停的,風雪來臨之前才到了望山村附近。
而後便是車轍子突然斷了,他們找了個僻靜但還算寬敞的小院子落腳。
當晚吃了大鍋飯,就一覺睡到了大中午,醒來奶娘第一個發現成哥兒不見了,然後陶氏和金氏就發動所有人去尋。
結果自然是沒尋到,於是一行人兵分三路,有的負責回府城給謝老夫人傳信,有的留在那小院附近尋找,有的就進城去張貼告示,發動全城百姓幫著尋。
謝大老爺雖無甚主見,但到底被謝老夫人帶在身邊教養了好些年,因此很快發現了其中不對勁。
他沉著臉發問道:“母親十分看重回鄉祭祖,不止是成哥兒他們穿戴一新,隨行所用的馬車更是嶄新的。怎麼會平白無故斷了車轍子?”
被問話的車夫被唬得臉色煞白回道:“老爺明鑒,嶄新的馬車確實不會這麼輕易損壞,但少爺……少爺之前一時要上山,一時要進城的,是以這馬車幾日內使用頗多。”
車夫說話含蓄,意思就是雖那車從府城出來的時候是嶄新的,架不住成哥兒事兒多,一時這樣,一時那樣,來來回回得折騰個不停。
不然怎麼能在路上耽擱那麼多天呢?
成哥兒雖有些早慧,卻是實打實的被謝老夫人寵大的。
他不像謝家大老爺和二老爺,過繼到謝老夫人膝下的時候就已經十來歲,能知事兒了,知道後頭的好日子都是謝老夫人給的,因此越發謹小慎微。
當著下人的麵,謝大老爺自然不會說兒子的不是,隻接著問說:“那斷裂的車轍子何在?”
“壞在半道上了,後頭在小院子落腳了,換上了備用的。那舊的就還在小院子裡……”
車夫說到這兒,聲音也低了下去。
他也委屈的慌,他平時做事肯定不至於這麼沒交代,但誰讓一頓加了藥的大鍋飯下去,他就睡得人事不知了。醒來就得知成哥兒不見了。
陶氏和金氏兩個主子都六神無主,慌了手腳,他們這些當下人的就更彆提了,哪兒還顧得上那根壞掉的車轍子?
謝大老爺擺擺手,讓他下去,而後轉頭吩咐自己的小廝,去那農家小院找找車轍子。
但看車夫方才那模樣,其實眾人心裡也有數,多半是找不著了。
下一個,是隨行、負責做飯的張廚子。
出自他手的飯食把大家都放倒了,他的嫌疑也是最大,所以謝大老爺把他放到了後頭查問。
張廚子也清楚知道這個,因此一開口就喊冤枉,“老爺明鑒,小的可是跟您同一年進的府呢!在謝家做了十來年的飯,小的是真不會做下藥那種事兒啊!”
謝大老爺擺手讓他彆吵吵。
這些人陪著成哥兒出遠門,前頭自然都是看起來十分信得過的。尤其是這廚子,掌管著主子們的吃食,那更是謝老夫人親自點了他跟著的。
“你做飯的時候,可有旁人出入過?”
“有的。”張廚子想了想說,“大夫人跟前的珍珠、二夫人跟前的檀雲,還有少爺的奶娘素銀,都來過的。”
於是她們三人也很快被再次喊來問話。
三人也都老實承認卻是進過那灶房——她們都是主子跟前親近的下人,過去在謝家,主子跟下人的飯食都是分開烹飪。
但出門在外,便沒有那麼多講究,都是吃的大鍋飯。
她們想讓自家主子吃的比下人好些,就得去廚房盯著督促著。
不然張廚子一個人,做三個主子的飯食,另外還有二三十個下人的,飯食端到主子手邊都冷了。
奶娘素銀的情況和她們稍有不同。
隊伍裡最要緊的就是成哥兒,他的飯食肯定是先做先出的。
所以她進灶房,是因為成哥兒突然想吃個蛋花羹,讓素銀去知會張廚子。
那會兒他們是臨時決定在農家小院停留的,趕路的時候雖帶了不少食材,卻並不會帶雞蛋這種容易磕碰的食材。
張廚子也是一個頭兩個大,最後還是另外遣人冒著寒風出去,跟村裡的人買了幾個過來,而後再臨時做了一碗出來。
於是又多了好幾個幫著去買雞蛋的下人進出過。
珍珠和檀雲都是陶氏和金氏身邊的大丫鬟,平時跟半個主子沒差彆。
此時因為張廚子一句話,兩人就突然有了下藥害人的嫌疑了,當然是憤憤不平。
珍珠不平道:“老爺彆聽這張師傅胡唚,他說是隻奴婢三人先後進去,但是奴婢和譚雲結伴過去的時候,分明看到還有其他人進去呢!”
檀雲也附和地這般說。
兩人說著看向素銀,那素銀這會兒照理說,便是沒看見也該附和一二句才是。
偏生像嚇蒙了似的,被她們二人看了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謝大老爺也不管她們的眉眼官司,再把張廚子喊來對質。
那張廚子這才老實相告——連珍珠和檀雲這樣的大丫鬟,都擔心自家夫人在他手底下吃冷飯。其他下人難道沒有這個顧慮?
原來張廚子因為自恃是謝家的老人,也就在謝老夫人麵前不敢偷懶,平時的時候是出了名的憊懶,算盤珠子似的撥一撥、動一動。
他給主子做飯,那至多是慢一點,不夠熱。
給其他下人做飯,那絕對是一點兒熱氣兒不帶!
若擱平時,下人們也沒這麼金貴,但架不住這是出門在外,且又是寒冬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