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擔保吃頓冷飯不生病?
因此機靈一些的下人便也知道跟張廚子走走關係,提前去吃口熱乎的。
張廚子能收到他們孝敬的好處,也樂得如此,幾乎一路都是這麼過來的。
當天因為成哥兒臨時要吃隊伍裡沒有的東西,那輪到下人吃飯,肯定得越發晚了。
於是他們便都先後去詢問了一番,手腳麻利的,乾脆自給自足,在小爐子上弄自己的吃食。
這再問下去,可越發精彩了,當天出入灶房的下人,居然占到了整個隊伍的半數還多。
等於是審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幾乎是人人都有嫌疑、也有做案的時間——這麼些人出出入入呢,人多眼雜,都能靠近鍋台,幫著張廚子打下手,那蒙汗藥又是常見之物,下藥的人隻要夠淡定,神色如常地往裡頭加,旁人也隻當是加調料罷了。
一通查問下來,已經是日頭西斜。
而派去望山村附近那個農家小院的小廝也回來了,那根斷掉的車轍子確實是找不到了。
謝家兩房主子聽下人的話已然聽得頭腦發昏,此時聽說證據之一的車轍子也不翼而飛,更是一個頭兩個大。
於是暫且讓眾人都下去,讓今日被問到話的人都警醒些,在府裡不許亂走,也不許單獨行動。
人都散了之後,寶畫直接累癱,趴到了桌上,連話都懶得說。
江月看著奇怪,“就在廳裡待了一下午而已,怎麼累成這樣?早知道這樣,我就讓你先回來休息了。”
寶畫素來是負責家裡的體力活兒的,立刻擺手道:“確實累,比我劈一天柴還累。但不是身體上的累,是腦子累!我旁聽了一下午,也幫著想了一下午,累死我了!”
“昨兒個還說早知道當初你也進宮當姑姑了,才動了這麼會兒腦子就累成這樣。”江月看的好笑,把她從桌前扶起,“那我們動了一下午腦子的寶畫姑姑,理出什麼頭緒來了沒?”
被自家姑娘打趣,寶畫自然也不生氣,隻嘿嘿一笑,“那我說出來,姑娘可彆笑話我。”
江月其實現在也有些沒有頭緒,並不指望寶畫能一下子找到罪魁禍首,但卻是樂得見她成長,就道:“嗯,你說。”
寶畫壓低聲音,湊到江月耳邊,“我覺得……嫌疑最大的,是成哥兒。”
江月抿了抿唇,忍了半晌,才把笑意忍了下來。
到底是寶畫第一次動腦,江月忍住笑後,就問她說:“怎麼這麼說呢?”
“姑娘你想啊,那嶄新的馬車是因為成哥兒用的多,所以壞了之後,謝家的人才半點沒有懷疑是人為。再有,那日在農家小院落腳,也是他忽然要吃什麼蛋花羹,折騰得人仰馬翻,灶房裡去了那麼些人……而且姑娘沒聽他們話裡話外的意思嘛,他們也覺得委屈呢,若不是成哥兒非要鬨著回鄉祭祖,則也不會生出這樣的事端來。”
說著,寶畫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今日被審問的下人或許隻知道查的是前頭成哥兒走失的事,但她卻是知道,真正追查的是加害謝老夫人的凶手。
成哥兒是這個宅子的長子嫡孫,總不可能是他冒著生命危險,來加害最疼愛自己的祖母吧?
遑論,成哥兒才五歲,再早慧也實在有限。
所以寶畫說完又抱著胖乎乎的腦袋冥思苦想起來。
“好啦,暫且彆想了,也到了用夕食的時辰了,用過飯再想好不好?”
“姑娘比我聰明,這麼不慌不忙的,肯定是心裡有成算了?不然你直接告訴我答案吧。”
“我又不是衙門裡的神探,大家都想不明白的事兒,我哪兒就明白呢?”江月說著,湊到寶畫耳邊用氣音道:“不過我確實有彆的成算,因為咱們本就不是今日一定得抓出凶手啊。”
今日,謝家兩房人並不提謝老夫人的病情,隻還追查前頭蒙汗藥的事情。
其實並不是真的要一日之內就找出那人,而是給那人一個信號——謝家的主子們暫且還不知道那古怪鈴音,隻還緊著查前頭下藥的事兒。
讓那人放下戒備,白日裡沒有再動手的機會,夜間再在謝老夫人的院子附近加強人手,由能聽到鈴音的江月和成哥兒坐陣。
若那人再鬨出響動,則必然被當場抓獲。
若她謹慎到不準備動手,那麼明日謝老夫人就能醒過來。
屆時更簡單了,那鈴音總不是人空手弄出來的,必然是什麼鈴鐺之類的東西。
現下闔府上下都不得外出,隻要謝老夫人發話,抄撿全家,掘地三尺——這謝家雖富貴,但縣城這邊的宅子又不是長住的,便也沒有什麼荷花池之類的地方。而家裡吃水的水井,在查問下人之前,江月也已經提醒謝大老爺派遣信得過的人去看守起來。
這還能抄撿不到?
現下沒提這個,純粹是因為江月看出謝家兩位老爺沒有這個動手的魄力。
當然若是因為謝老夫人醒來之後,還跟前頭似的,忌諱這件事,不肯再查下去了,則也不歸江月管了,她依然能功成身退。
兩人咬著耳朵回了房,後頭用過夕食,江月便過去了謝老夫人那兒。
經過一個白日的休息,加上江月給她的湯藥裡兌了一些靈泉水,謝老夫人的脈象已經平和了許多。
隻要今夜無事,明日是必然能醒過來的。
很快成哥兒也過來了,他在江月麵前一直很乖,今日也有些提不起勁兒。
問起來,媽媽解釋說自從成哥兒說出鈴音古怪之後,謝家大老爺怕他嘴上沒個把門的,就讓他留在了老夫人的屋子裡。
老夫人這邊他常待,彆的倒還好,就是一下午沒見到自己的奶娘了。
他親母早逝,雖是謝老夫人帶大的,但老夫人畢竟年事已高,親力親為帶他的還是奶娘。
不過他也知道眼下祖母最要緊,因此也沒鬨著要找奶娘。
後頭自然就是幾人一道守夜。
大半夜過去,到了天邊泛起蟹殼青的時候,江月和成哥兒都沒有聽到那鈴音。
“讓他回去睡吧。”看成哥兒困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江月又再次給謝老夫人搭脈,確定他無事了,道:“再守一個時辰,就天亮了。”
成哥兒揉著眼睛嘟囔道:“那我要跟奶娘睡。”
正說著,有丫鬟輕手輕腳過來,跟老夫人跟前的媽媽耳語了幾句。
那媽媽一臉無奈之色,擺手讓丫鬟回去了。
之後,媽媽道:“少爺就在老夫人這兒的碧紗櫥睡吧。”
成哥兒困得不成,也沒糾結這個,乖乖去了碧紗櫥。
等成哥兒離開,媽媽才跟屋裡其他人解釋,原是審問結束之後,珍珠和檀雲去找素銀的麻煩了。
本來嘛,當時大家一起說出張廚子撒謊,根本不止她們三人進過灶房,不就不用被當賊似的再被問一遭話了?
偏素銀支支吾吾的,不肯和她們站到同一陣線。
她們兩人把素銀堵著一通問,問是不是張廚子把收到的孝敬分給她了?還是跟張廚子有私情?
又說她平時日看著老實巴交、寡言少語的,沒想到還會乾這種事。
“素銀那丫頭老實,又是沒有嫁過人的大姑娘,哪裡聽得了那種話,說是眼睛都哭腫了。所以還是彆讓少爺回屋了,沒得為這事兒又鬨起來。”
寶畫聽得新奇,忍不住問道:“都是奶娘了,怎麼可能是沒嫁過人的大姑娘?”
“啊,這個是個舊事了,當時先大夫人還在的時候,都是自己奶少爺。老夫人也說再好的奶娘,也不如親娘儘心,便也說聽她的。後頭先大夫人過身,小少爺已經斷奶了。老夫人的意思還是找個養過孩子、有經驗的來帶他……素銀不識字,隻聽人說咱家招工,便跟著一道進了府。沒想到少爺跟素銀有緣,在彆的奶娘手裡都哭鬨不止,隻到了素銀手裡卻不哭不鬨,還咯咯直笑。”
許是守夜無聊,加上謝老夫人又快醒來,而說的又是無關緊要的事,那媽媽接著娓娓道來,“那時候素銀也不過比現在的江娘子略長幾歲,雲英未嫁,便也不肯當少爺的奶娘。咱們老夫人也不愛強人所難,就讓她回去了。但後頭少爺還是哭鬨不止,誰都不要,沒辦法,老夫人就去再讓人去找素銀。當時還正好是我去辦的這差事呢,素銀家裡……總之不大好。聽說我們老夫人肯許諾豐厚銀錢,她家裡人就同意了,讓她跟著我們去了府城。”
江月出聲道:“素銀不是府城人士?”
媽媽說不是啊,“她家在這路安縣呢,前頭也是到府城投奔什麼表親,這才到了我們府上見工。”
江月說不大對。
媽媽奇怪道:“怎麼不對?那素銀真的是路安縣人士,她爹就是村裡的銀匠,給她起了這麼個名字。當時我去她家的時候,她細胳膊細腿的還拿著個錘子矬子給家裡乾活呢。要我說,她當初不願意,是她犯傻。進了咱們府裡,也算是素銀的造化一場……她除了負責成哥兒的飲食起居,再不用做任何粗重活計,老夫人另外還給她配了小丫頭呢。而成哥兒平時除了老夫人,就同她最親近,最聽她的話,等將來成哥兒長大,自然把她當半個親娘孝敬。”
江月說不是這個,“而是……”
而是素銀懷過孩子。
生產過的婦人,身形、氣質和骨骼都會發生變化。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來。
素銀不是,她應該隻是懷過孕,月份也不小,所以腰骨與頸骨前凸、骨盆前傾,且後頭沒有仔細調理過,以至於到現在也能讓對人體了解甚深的江月一眼看出來。
但她並未經曆過孩子足月後生產那一環節,所以骨盆並沒有形變得太厲害,以至於老夫人跟前的媽媽都瞧不出她有過那麼一段經曆。
當時江月瞧出來這個,但以為她可能也在府中做粗重活計,所以骨骼略有些變形。
而且既是奶娘,懷過孩子再正常不過,便根本未作她想。
到底這是素銀個人的隱私,所以江月並未往下說。
她隻是將媽媽的話仔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而後看了一眼寶畫,再看一眼碧紗櫥的方向,接著道:“或許不用等老夫人醒過來了,勞煩媽媽知會大老爺一聲,把素銀看管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