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那媽媽在怔愣了一瞬後, 也沒多問,隻想著左右隻是先看管個奶娘,等著謝老夫人醒來發落,便立刻去尋謝家大老爺了。
謝家大老爺和二老爺前一夜在老夫人的屋子裡守了一晚上, 白日裡又查問了那麼些下人, 這晚實在熬不住, 已經睡下了。
等到媽媽離開,寶畫便湊到江月跟前,問起道:“姑娘方才不是還說沒有頭緒嗎,怎麼忽然就懷疑那素銀了?”
“不還是你提醒我的嘛,”江月道, “你忘了你夕食前說的話了?”
那會兒自己說啥來著?寶畫說完就忘。
江月就壓低聲音繼續道:“那會兒你說, 此番的事情,樁樁件件的巧合,都是成哥兒造成的。他自然是無辜的,可若是想成就這些巧合, 那確實離不開成哥兒這個關鍵人物。”
寶畫恍然道:“方才媽媽說了, 這府裡除了老夫人,成哥兒就最跟奶娘親近,最聽她的話。”
“原說前頭成哥兒的事像個幌子,想來素銀的目標也不是他,而且到底照顧他長大,不舍得親手害他。”江月說著頓了頓, 接著道:“而且想要成事兒, 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對路安縣和望山村一帶十分了解。”
不然光能教唆成哥兒拖延進城的時間,是不夠的。得恰到好處知道望山村那一帶,有個唯一、適合一大幫人駐紮且前不著村, 後不著店的農家小院才能施行完整的計劃。
“然後,素銀是銀匠家的女兒,且是從小就會幫著乾活的。那麼製造個特殊的銀鈴,對她而言,應也不是難事。今夜後院之中也未曾出現那鈴音,我姑且隻當是對方謹慎小心,並沒有被白日製造出的假象迷惑。可若不是呢,若是因為她被珍珠和檀雲糾纏,鬨出了動靜,所以沒工夫出手呢?”
“加起來,便是三個巧合了。”
當然還有一樁事,江月連寶畫都沒說。
素銀掉過一個孩子。看她身體骨骼的恢複程度,可能就是三五年前的事兒。
跟她進謝府當奶娘的時間差不多吻合。
想來她當年不願進謝家,是想撫育自己的孩子的。
時間太過湊巧,若那孩子是因為素銀的家人看重了謝家許諾的重金,而強迫她打掉的。
那素銀很有可能心懷怨恨,便也有了動機。
不過一切都是江月的猜想,還未有實質性的證據,所以她也隻是讓那媽媽去幫忙跟謝家大老爺傳個話,將素銀先看管起來。
未多時,那媽媽回了來,讓人把門窗都關上,說謝家大老爺已經起了,使人在破門了,怕動靜鬨的太厲害,吵擾了謝老夫人休息。
江月奇怪道:“我不是說先看管好她,等謝老夫人醒了再發落她嗎?”
畢竟在她認知裡,謝家大老爺行事風格是沒有這麼雷厲風行的。不然他前頭也不會那般遊移不定,焦頭爛額。
那媽媽接著解釋了一番。
原來因為成哥兒就是跟著謝家老夫人住一個院子的,素銀日常同成哥兒宿在一道,就也在這裡。
眼下既知道她有不妥的地方,甭管是不是真的她乾的,總不好放留她在謝老夫人身邊。
謝家大老爺的意思就是讓人把素銀弄到其他地方去。
誰成想,一行人執著火把剛到素銀的屋子外頭,卻聽到她在屋子裡頭尖叫一聲。
而後不論他們怎麼拍門,素銀都不肯開門。
她這做派,明顯就是心裡有鬼,所以謝家大老爺一邊使人把她的屋子團團圍住,一邊讓媽媽回來,將謝老夫人這邊的門窗都關緊。
外頭的響動模模糊糊的,隻能隱約聽到一點,江月去給老夫人搭了一次脈,確認過這點動靜並不會影響她。
又過了大概一刻鐘,丫鬟進來對著江月示意。
江月跟著她到了外間,就聽丫鬟道:“江娘子快隨奴婢過去一趟,方才家丁進了屋,發現素銀吞東西自殺了!”
江月神色一凜,便立刻跟著她過去。
素銀已經被挪到了隔壁院子裡,臉色鐵青,呼吸困難。
謝家兩房主子也都在場,個個都臉色不大好。
見到江月,性情跳脫的陶氏如蒙大赦,“江娘子來了就好!”
“我先救人。”江月說著就上手檢查了一番,查出素銀是被異物卡住了喉管。
她將素銀抱起,從背後抱住素銀的腹部,雙臂圍環住她的腰腹。而後一手握拳,拳心向內按壓素銀的肚臍和肋骨中間,另一手手按住握拳的那隻手,雙手急速用力向裡向上擠壓。
擠壓了數次,江月出了一額頭的汗,雙手也逐漸脫力。
最後讓屋子裡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照著她方才的模樣,接著對素銀施救。
素銀漸漸地有了意識,她似乎是一心求死,掙紮著不讓繼續。
屋裡其他人齊齊上陣,把她的手腳都按住了,半刻鐘之後,江月聽到叮鈴一聲,一個小巧的銀色物件從素銀的嘴裡被吐了出來。
因為發現的時間已經略有些晚了,所以吐出異物之後,素銀還是陷入了昏迷。
不過江月手中有靈泉水,趁著屋裡正亂的時候,從空間裡頭取出了一些,喂給了她。
很快,素銀呼吸平穩,恢複了意識。
隻是醒轉過來的素銀似乎依舊沒有求生的意識,滿臉灰敗地盯著帳頂發呆。
“素銀啊,你說你怎麼好好的自殺?”陶氏見狀,又是心疼又是怨懟地說。
她是成哥兒的繼母,從前三五不時跟素銀求教養兒經,是以兩人還算親近。
另外還有珍珠和檀雲兩個大丫鬟,此時也是麵無人色。
她們二人是去找了素銀的麻煩不假,但她倆也是隨了自家主子,胸無城府,就是心中不忿,去找素銀吵了幾句嘴。
她們尚且不知道謝家大老爺讓人去拿素銀的事兒,還當時自己說了重話,才生出了這樣的變故。
珍珠不住地抹淚,道歉說:“素銀你彆想不開,晚間是我錯了。我不該滿嘴胡唚,你彆生氣了。”
檀雲也是,跟著說:“素銀,我也跟你致歉。我把我的首飾衣料都分給你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
眾人關切、致歉的聲音交織在一處。
素銀如古井一般的眼神閃了閃,而後眼眶慢慢地發紅。這才有了幾分生氣。
半晌之後,她看著還在為她診治的江月,苦笑道:“江娘子何必費力氣救我呢?我本也是活不了的。”
不等江月回答,她又接著道:“帶我去見大老爺吧,我都說。”
謝家大老爺和二老爺就等在偏院的堂屋等著聽消息。
素銀被攙扶著出來後,便直接道:“大老爺讓人去拿我,想來已經是知道了。事情都是我做的,是我唆使成哥兒在路上來回折騰,也是我跟大夫人提議,說知道望山村附近有適合落腳的小院,後頭的蒙汗藥是我下的,老夫人也是我害的。”
聽到她這般直白地供認不諱,謝家眾人,包括已經對素銀生出懷疑的謝家大老爺,都不禁變了臉色。
“素銀,你……”謝家大老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愣了半晌,才接著道:“你是如何加害母親的?”
這算是眾人心中最不明白的地方了。
素銀忽然笑了,她拿出方才吐出來的那個模樣奇特的銀鈴,“這個,是我從老夫人的佛室裡偷的。”
謝老夫人的佛堂不許旁人出入,但有一年,成哥兒忽然發了燒,連著幾日都不見好。
謝老夫人就讓素銀把成哥兒連同被褥抱進了佛室,乞求神佛保佑。
後頭成哥兒醒了,發現自己在他祖母從不讓他涉足的佛室——他那會兒才兩歲,正是任事不懂,對什麼都好奇的年紀。
他趁著老夫人不注意,拿了佛龕上供奉的一個銀鈴。
那銀鈴十分奇特,沒有鐸舌,卻能響動,而且還能傳播得甚遠,成哥兒覺得太新奇了,非鬨著要把它帶出去。
但謝老夫人卻是大驚失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嚴肅叱責了成哥兒,而後將成哥兒送了出去。
回來後委屈壞了的成哥兒自然把這件事告訴了素銀。
其實知道這件事的也不隻是她,還有其他丫鬟。
可丫鬟們都不上心,因為她們當時就守在佛室外頭,根本沒聽到什麼鈴音。
她們隻當時成哥兒燒糊塗了,做了個怪夢,不然謝老夫人怎麼可能因為一個鈴鐺,叱責他呢?
但素銀知道成哥兒不是亂說,因為她也聽到了。
這件事在她心裡埋下了種子。後來她哄著成哥兒具體描述了那銀鈴的模樣,而後休沐的時候去了外頭的銀匠鋪子,借用了器具,用自己的巧手做了個差不多的。
再之後,便是苦等了許久,等到成哥兒自己都不記得那銀鈴了,才終於等到一次機會——幾個月前,守佛堂的丫鬟吃壞了肚子,喊她臨時頂會兒差事。
她便趁機進入了佛室,將自己製作的銀鈴和那個調換了。
做完那樁事,素銀心中也忐忑了好一陣子,因為她雖然自小做慣了類似的活計,但製作的銀鈴隻能說樣子像了個八九分。而裡頭的構造,她根本學不會,很容易被識破。
可後頭居然相安無事。可見謝老夫人隻是供奉那鈴鐺,而從來沒有去仔細檢查過。
但這件事遲早要露餡,所以素銀不敢耽擱,同成哥兒說起外頭好吃的、好玩的,又遺憾地說:“其實年節上外頭最熱鬨不過,可惜少爺不能跟著老爺夫人他們回鄉祭祖。”
成哥兒果然意動,說服了謝老夫人讓他回鄉。
於是後頭按著她的計劃,謝老夫人果然什麼都沒帶,匆匆忙忙地從府城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