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衝著那小廝比劃了一下,那小廝立刻接著道:“聽聞娘子不拘是給城中富戶還是普通百姓治病,還從來沒有治不好的這麼一說,怎麼到了我家公子這兒就治不好了?”
江月道:“我是人,又不是神仙,總有我治不好的病症。”
小廝看她態度強硬,便改了態度,賠笑道:“江娘子醫術厲害,若是治不好,總也有個彆的法子,暫時穩住我家公子的病情。”
“我也沒有這種法子,你們走吧。”
“那、那……”小廝轉頭看向頭戴帷帽的男子,那男子跟他比劃了一下。
小廝立刻又換了副麵孔,怒道:“你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若再這麼推三阻四的,我把你這醫館砸了!”
江月涼涼地說那你砸唄,“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回頭我會清點好損失,拿著單據去找史家報銷。雖說大夫人才吐出前兒媳的嫁妝,但想來也不會差我們這點銀錢吧。”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賤人,原來你早就認出我了!”
那戴帷帽的男子出聲,赫然正是幾個月前被衛姝嵐休棄的史文正。
“彆往自己臉上貼金,若早認出你,剛進門就該趕你出去了,怎麼會讓你進屋?”江月擦著手哼笑道,“至於賤,誰能有你賤呢?”
說著,江月意有所指地掃了他的帷帽一眼,“不然把你這帷帽摘了,讓大家瞧瞧你那長了楊梅瘡的臉?”
“你、你!”史文正‘你’了半天,踉蹌了兩下,都沒說出一句完整話。
那小廝顯然也知道史文正的病,也隻敢虛虛扶著,不敢真的伸手觸碰到他。
沒得放任這麼個東西在眼前礙眼,江月直接道:“我還是那句,你這病我治不了,你識相就快滾。”
史文正推開假模假樣的小廝,怒喝道:“你怎麼敢?!”
“這有何不敢?不止現下敢,回頭我還得寫個牌子,禁止你這種賤人入內呢。”
若史文正還是衛家的秀才女婿,說不定江月真的還得忌憚幾分。
畢竟衛家那樣的人家,一般人還真的得罪不起。
可他早就被衛姝嵐休棄了,功名也被革除了,史家也不過是普通的府城富戶,還能手眼通天,管到這縣城來?
更彆說現下江月早就憑借醫術,收獲了衛家、穆家還有自家大伯家的好感。
之前偶爾遇到一些麻煩的醫患,例如那日那幾個不怎麼老實的苦力,江月從來沒想過要仗勢欺人。
但史文正這種賤人,絕對是另當彆論。
既讓江月識出了身份,且自己生的那病還不能宣之於口,自家的權勢還真的傷不到她什麼,史文正的胸口又是一陣劇烈的起伏。
隔著帷帽狠狠瞪了江月一眼,他才重重地哼了一聲,掉頭離開。
等走到門口,他忽然看到了那個立在櫃台邊的女子,立刻站住了腳,氣勢洶洶道:“江月,你一口一個賤人,這女子一看就是妓子,難道不是你口中的賤人?憑什麼你給她治,不給我治?!”
青樓女子都會受到特殊培訓,尤其是一些自小就被賣進去的,身形體態和良家子不同。對於史文正這種浸淫風月場所的人來說,真的是再好辨認不過。
那女子被他戳穿身份,連忙捂住帷帽,而後將臉麵對牆壁,塌著肩膀,縮成一團。
史文正見她這般心虛作態,自覺抓住了江月的疏漏,趾高氣昂地又哼了一聲。
“青樓女子又如何?女子流落風塵,大多是走投無路,甚至是被家人賣進去、被拍花子拐進去的,她們身如飄萍,過那樣的生活也不是她們能選擇的,談什麼‘賤’?”江月說完,又嗤笑道:“至於你,你也是被彆人強逼的?這倒是挺新鮮。”
“你敢說我連妓子都不如?”那史文正猛得往前跨了一步。
江月自認出他身份,就已經把銀針握到了手裡。
不過還未等江月動手,就一聲破空輕響,史文正‘哎呦’一聲,膝蓋一痛,直接跪在了江月跟前。
江月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意,看向門口。
清瘦昳麗的少年逆著光,神情既有些不悅,也有些漫不經心,手掌舒展,正把玩著幾個小石子。
他問:“是我把你打一頓你再走,還是直接走?”
史文正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狼狽地立刻走了出去。
這人無恥又下賤,但彆說,還真是挺有眼力見兒。
江月又對著聯玉笑笑,接著去給那女子包藥。
沒多大會兒,江月就把藥包好,遞給女子的時候,她開口致歉。
同時響起的,也有女子清亮婉轉的嗓音,“對不住。”
“你跟我致歉作甚?”江月奇怪道:“那廝前頭就跟我結了仇,我不想治他,他惱羞成怒才會揪著你說事兒。”
“確實是我的不是,被他拿來做筏子,還好你夫君回來的及時,不然他可能真的要動手了。”
“他不回來也沒事,我不怕那廝。那廝也要臉,實在不成我把他帷帽摘了,保管不敢他在外麵多留……真不怪你,方才同他說的那番話,並不是違心之言。”
那女子沉默了半晌,才接著試探著問:“那我還能跟你買藥膏嗎?”
“當然可以。”
江月請她去後院,還不忘叮囑聯玉道:“你歇著彆出去了,幫我守一會兒!”
實在是他怕聯玉像上次似的,跟著史文正去報複回來。史文正死不足惜,身上的病症也預示著他沒多少活頭了,可他那病會傳染,沒得為了這種東西臟了手。
“嗯,知道了。”
江月這才放下心來,去了後院。
屋門關上之後,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一張嬌豔的臉。
她對著江月笑了笑,唇邊一對梨渦若隱若現,少了幾分豔色,多了幾分甜美嬌憨。
她把帷帽放下後便開始寬衣解帶,衣襟半開,露出後背。
隻見那光潔白皙的後背上,赫然有好幾道小指粗細的長短不一的細長疤痕。
江月辨認出是鞭痕,看過大小和疤痕的軟硬程度,便示意她可以把衣服穿上。
“這個可以治,不過一盒不夠,得十盒左右才行。這樣吧,你先買一盒回去,先用上幾日。若覺得好,那你下次再……”
對方卻說不用,“我信得過你,直接要十盒吧。”
江月便沒說什麼。
兩人再回到鋪子裡,就看到聯玉已經拿了掃帚和抹布在清掃鋪子。
那史文正得的是楊梅瘡,主仆二人又是從外地風塵仆仆趕來,一鞋底的塵土。
江月確實準備好要仔細清掃一遍的,不過用普通的水好像不太夠,得用點靈泉水才行。
加上聯玉才從外頭回來,江月也不想他累著,就搶了他手裡的家夥什說:“我來!你去打包十盒祛疤膏,再結算一下藥錢,記個賬。”
算錢記賬這方麵,自己確實比她靈光不少,聯玉便也沒有同她爭搶,去了櫃台邊。
女子從後院出來後沒有第一時間把帷帽戴上,畢竟大熱天的戴這麼個東西實在是憋的人難受。
聽著江月讓自家夫婿和自己接觸,女子不動聲色地把帷帽給戴上了。
聯玉卻根本沒看她,一邊熟練地包好十盒藥膏,一邊帶著笑意看向江月道:“‘你來你來’的,回頭可彆又像前頭似的。”
當著外人的麵,他也不具體說江月前頭搞過的烏龍,例如把掃地掃到一半,直接把掃帚擱在路當中。或者是抹布隻擦了半邊櫃台,而後去寫東西,寫完回來接著擦那已經擦過的半邊,然後接著放下活計又去寫方子……來來回回,半邊櫃台都教她擦的快薄一層了,另外半邊沾了一層塵土卻是無人問津。
“不會!”江月嗔道,“我這次不一心二用了!”
聯玉不由又彎了彎唇,收了女子十兩銀子並二百餘文的診金和藥錢。
五月底的時候,江月已經拿到了印刷好的五十本《生育指南》,放到了櫃台上。
聯玉告訴她成本很低,一本隻需要三十文錢,合計成本也就是一兩半。跟自己出紙張筆墨、請書生來抄書的價格都差不多了。
江月送了兩本給那兩個接生婆,其餘的隻賣三十一文。
隻是就這樣的定價,好幾日過去,一本也沒賣出去,也無人關心,江月都覺得自己好像在做無用功了。
直到這天,醫館裡來了一對新婚不久的小夫妻。
男子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秀才,特地帶妻子來看診。
江月診出他妻子是有孕了。
那秀才樂得人都懵了,一個勁兒地讓江月多開些安胎的補藥給他妻子吃。
江月還是秉承著是藥三分毒,能不吃藥就不吃藥的宗旨,說:“您夫人身體康健,現下月份也淺,實在是沒有用藥的必要。我可以給你幾個食補的方子,回去照做,或者預付了銀錢,去我家藥膳館吃就好。”
那秀才像有渾身力氣沒處使似的,先定了好幾天的藥膳,轉眼又看到了櫃台上的《生育指南》,爽快地付銀錢買了一本。
秀才娘子笑著錘他,“怎麼還花銀錢買這個啊,先不說我還要八九個月才生,家裡還有娘呢,她生養你們兄弟那麼多個,能不知道這些?”
秀才笑道:“娘知道是娘知道,我知道是我知道,而且你看這書上頭寫的可詳細了,說不定也有很多娘都不知道的東西。有句話不是叫‘書到用時方恨少’嗎?我多學學總不會有錯的。”
“我看你就是書呆子,看到是書都想看!”
小夫妻說說笑笑地離開。
江月笑著目送他們走遠,突然覺得花點小銀錢,做點這種‘無用功’,其實還挺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