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江月從桌前直起身, 看向他詢問道:“是熊峰他們拜托了你什麼事嗎?”
聯玉輕輕的搖頭,說不是,“是我自己的事情。”
江月‘哦’了一聲, 愣了半晌才接著問:“那多久忙完回來?”
眉眼精致的少年, 垂著眼睛,抿著唇, 很久都沒有再作聲。
江月便也明白, 他或許不會再回來了。
她心裡亂糟糟的,腦袋也有些昏昏沉沉。
忽然轟隆一聲雷響, 天色陰沉了下來,眼看著就要下雷陣雨。
剛出生的小星河沒有聽過這個, 猛得從睡夢中驚醒,咧著嘴大哭起來。
江月立刻站起身,坐到炕沿上。
聯玉也看向他, 抬起了手。
兩人不怎麼熟練地、同時輕輕拍哄他, 天邊的雷響也停了, 隻聽到外頭劈裡啪啦的雨聲。
小星河止住了哭,好奇地聽了會兒,很快又重新迷瞪著睡了過去。
見他再次睡著了,江月壓低嗓音道:“你再看他一會兒,我去看看母親那邊的窗子關好沒。”
許氏的屋子裡, 她累極了, 打雷的聲音都沒把她吵醒。
坐月子不能吹風,房媽媽走之前也把窗子關好了。
江月坐在許氏身邊,發了半晌的呆,就聽到房媽媽和寶畫回來了。
她起身出去,到了廊下, 就看到房媽媽和寶畫共撐著一把傘。
人逢喜事精神爽,差點淋了雨這種小事,實在是不值一提。
看到廊下的江月,房媽媽止住了笑,詢問道:“姑娘怎麼麵色這樣差,可是今日太累了?”
江月搖搖頭,說沒事,“隻是覺得有點悶。”
雷雨天一絲風也沒有,確實悶熱的很。
房媽媽也就沒再多問,收了傘,讓寶畫找蒲扇去給江月扇風,而她則進屋去照顧孩子。
寶畫在堂屋裡拿了蒲扇,站到江月身邊給她扇風,不忘跟江月分享今日的趣聞。
“就街上孫家那個老阿婆,姑娘還記得不?”
江月說記得,那孫家阿婆是個耄耋老人,已經有些糊塗。
上了年紀的人總容易有些個小病小痛,江月為她治過好幾次小毛病。
“老阿婆看到我們去送雞蛋,還給我們道喜呢。隻是她確實糊塗了,還當是你和姑爺生了孩子,說‘前頭好像沒見過江娘子懷孩子,難道是我又忘了?’。弄的他家其他人都不好意思了,一個勁兒地跟咱們道歉……幸好你沒去,不然說不定她見了你還得拉著你叮囑,說剛生完孩子可不好下地……”
寶畫說完就吃吃地笑起來,江月不由也跟著彎了彎唇。
不過那點笑意很快也淡了下去。
寶畫看她麵色確實不大好,就也沒再說彆的逗她,隻勸道:“姑娘累了就快歇著去。”
江月再次回屋,小星河已經讓房媽媽抱了出去。
屋裡隻剩下彼此。
兩人私下裡獨處素來是輕鬆又隨意的,但江月今日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或許確實是累了,或許是天氣不好。
總之讓她待著覺得不怎麼舒服。
看她坐臥不安的,聯玉起身,說自己去醫館那邊。
江月躺在炕上,很快就迷瞪起來。
醫館裡,熊峰和另外二個副將正聚在一處說話。
那兩個副將是同村出來的五服內的堂兄弟,年長一些的叫齊策,年輕一些的叫齊戰。也是最早跟隨聯玉的一批人。
二人平時白日裡並不露麵,對外說是有其他重要的事做,其實並未離開梨花巷太遠,而是隱於暗處,守衛在附近。
每到前頭的醫館關門,兩人才會回到這兒。
聯玉從後門進去的時候,就聽到齊策在問:“那位江二夫人已經生產,是不是再過不久,殿下就能隨咱們回去了?”
熊峰說是,又說:“江娘子一個人隻兩雙手,製藥也得需要時間,怎麼也得再過一個月吧。”
齊戰問:“那為何不讓江娘子跟我們同行?不是我要乾涉殿下的私事,是那江娘子做的藥實在是好!把她一並帶回去,也不用在這兒等著浪費時間。”
之前聯玉為江月收藥材,也用自己的銀錢為軍中收了不少。
後頭熊峰按著他的吩咐,收了江月製的金瘡藥、防蟲藥、解暑藥,和那些藥材一道運送回前線。
將士們幫著卸東西。
當時還有跟熊峰相熟的人打趣說他不會置辦東西。金瘡藥便也算了,怎麼還買置辦什麼驅蟲的、解暑的?
都是平頭百姓出身,誰有那麼金貴?
聯玉的行蹤,即便是在自己軍中也是秘密,不能公然說出去,熊峰當時也沒多解釋什麼。
後來發生了一樁事,朝廷的軍隊把他們的駐地給搶了。
說是朝廷派了增援,沒地方落腳,他們人少,沒必要占著那麼大的地方。
其實說來說去,還是軍中看陸玨不在,便不把他一手組建的平民軍當回事了。
也就是戰事還未結束,尚且有用到他們的時候。
不然說不定還有更過分的事情發生。
參軍的男子哪個不是有幾分氣性在身上?
雙方差點鬨起來,還是軍師出麵,暫時鎮住了場麵。
他們不得不讓出空地,往山林裡遷去。
山林裡頭可不隻有蛇蟲鼠蟻,多得是各種行蹤不定的凶猛野獸。
當時大家都做好了同野獸惡戰的準備,沒成想,熊峰購置的那藥粉撒下去,一連好些天,根本沒有什麼野獸靠近他們的臨時營地。
後頭眾人又試用過金瘡藥和解暑藥,便再也沒人對熊峰購置回去的藥物有不滿。
此番前來,買藥也不隻是幌子,而是真的很看重江月所製的藥。
齊家兄弟起先跟著熊峰出軍營的時候,隻知道是一道迎回殿下。
到了這縣城附近,熊峰才給交了底,兄弟倆這才知道自家殿下居然在一個小門小戶的人家裡當贅婿。
兩人雖不至於跟最早的熊峰似的那般氣氛,但多少也有些抱不平。
是以那日卸完貨,二人跟聯玉見完禮,便立刻退了出去,怕表露出情緒,不好收場。
這幾日,二人在周圍護衛,仔細打聽了江月的消息。打聽到的,都是對江月的好評價,說她醫術了得,又人美心善,從不昧良心掙黑心銀錢。
加上看著他們‘夫妻’出入,不得不說是賞心悅目,格外的登對。
而他們二人此前也從未見過這樣神情柔軟的,總是在笑著的殿下。
齊策點頭道:“我這大老粗都看得出,咱們殿下待那江娘子不同。怎麼不一並帶回去?雖說入贅不能做真,但等戰事結束,大可以給江娘子掙個皇子妃,甚至王妃當當。”
齊戰雖比他年輕,卻思路比他周到一些,連忙推了他一下,“你瞎說啥呢,咱們殿下的婚事……得宮裡做主呢。”
齊策恍然自己想的太簡單了,皇家的規矩大,跟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不同。沒經過宮中認可,殿下哪兒能自己決定皇子妃的人選?
三人說了好幾句話,聯玉也已經從院子走到了屋門口。
見他過來,三人立刻起身抱拳行禮,然後齊家兄弟就開始對著熊峰擠眉弄眼——
大家差不多時候跟隨殿下的,可是誰讓熊峰運道好,最早尋到了蹤跡不定的殿下呢?
他也是和江月最熟悉的那個。他不開口誰開口?
熊峰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道:“公子,那個……”
聯玉之前了聽了他們交談,自然知道他要問什麼,便擺手道:“不用多說,我自有決斷。”
去前線並不是兒戲。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更彆說,他的境況是腹背受敵——既要麵對叛軍,又得防備胡家人再出下三濫的招數。
前頭他自己都差點喪命,現下也同樣沒把握能全身而退,把江月牽扯進去,無異於是拿她的人身安全當賭注。
就讓她留在這祥和的小城內就好。
若他此去能平定一切,他日自會回來迎她。
若不得回,讓江月隻把他當成一去不回的忘恩負義之輩就好,也不至於多麼傷懷。還是能接著過自己的日子。
眾人素來以他馬首是瞻,熊峰和齊家兄弟便也不再多言。
…………
小星河洗三那日,如江月說的,許氏的意思是不必操辦什麼,就自己家人吃了頓飯。
那日江河、容氏和江靈曦都過來了,給小星河帶來了一個純銀的長命鎖。
小星河也不怕生,誰抱都不會哭鬨。
把容氏看得樂壞了,抱著他怎麼看都不夠。
到了他快滿月的時候,穆攬芳也過來了一趟送來賀禮。
她是前幾日就知道許氏平安產子的,隻是時下小孩體弱,尚未長成的時候,不方便見太多外人。
穆攬芳便特地等到這會兒才上門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