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蔣軍醫在軍營裡頭待久了, 也是個直來直往的脾氣。
且現下他跟在江月身邊,也曾得到過自家殿下的提點,讓他必不能讓江月受了委屈。事情鬨大了, 總歸還有他們殿下兜著。
因此即便對方看著非富即貴, 蔣軍醫也沒有一分畏懼,擼起袖子就準備開始趕人。
江月輕輕拉了他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
學醫之路漫漫,多少人究極一生,至多也隻能精通一科。
巧了, 江月還真的能治——人雖為萬物之靈,但於天道而言,眾生平等,不存在給人看病才算功德的說法。作為醫修,江月當然不止給人看過病, 也給修成人形的妖、或者是修士豢養的靈獸看過病。
隻是時下的百姓受條件所限,自己生病尚且有看不起病的時候, 就彆提給豢養的獸類看診。至多也就馬或者耕牛算例外。之前便一直未在這方麵嶄露頭角。
江月麵色平靜地回望過去,“我若能治如何,不能治又如何?”
不等那豐腴婦人開口,她身邊的一個丫鬟立刻道:“那你這醫仙也挺浪得虛……”
豐腴婦人語速飛快地打斷道:“能治就治啊,不能治我換一家。”
江月飛快地在她們主仆二人身上掃了一眼,說:“我且試試。”
給獸看診同樣是講究望聞問切, 不過問的對象自然不是獸, 而是主人。
江月一邊查看那隻小狗, 一邊問起它是怎麼不好。
“你真能治?”豐腴婦人將信將疑,但還是如實告知道:“它這幾日也不知道怎麼,突然不肯吃飯了。我讓人把食物打成肉泥, 給他灌了不少,但轉頭他還是不肯碰。京城有名的獸醫也都瞧過了,都說它沒生什麼病。”
說話的時間門,江月已經診治完畢,如那些獸醫所言,小狗身上確實沒有病灶。
若身體上沒病症的話,江月想了想,問:“可是出了什麼變故?就它不吃飯的時間門前後,你仔細想想。”
豐腴婦人尚未答話,之前那個被打斷了說話的丫鬟再次開口,連珠炮似的道:“我們夫人給你麵子,才尊稱你一聲醫仙。這你看也看了,問也問了,怎麼還問起旁人的家事來了?若不能治便趁早說,沒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閉嘴!”豐腴婦人瞪了她一眼,轉而想了想道:“好像還真沒什麼事兒,就是那日我同我夫君吵了幾句嘴,吵得有些厲害……這算不算?”
“因為它吵的嘴?”
“是。”
到底是家事,豐腴婦人沒再多說,江月也沒再多問,她拿出一小瓷瓶的靈泉水——現在這水的產出量絕對管夠,已經成了藥鋪裡的售賣商品之一。
“把這‘藥水’加入到它愛吃的食物當中,每次隻加幾滴就好。”
靈泉水能激發食材本身的味道,人尚且能吃出不同,狗的嗅覺遠比人類敏銳,多半是抵禦不住誘惑的。
豐腴婦人把靈泉水手下,又把小狗原樣包好,抱到懷中,“那它到底是怎麼個病症?”
江月去了旁邊的水盆裡淨手,回答道:“心病。”
這話一出,那前頭說話的丫鬟笑出了聲兒,豐腴婦人再次不悅地看她一眼,追問說:“你的意思是,它這麼小就能聽懂我和我夫君因為它吵嘴,所以才不肯吃東西的?”
“它腦袋對比身子,長得比同年齡的狗大。”江月擦著手說,“腦袋占比越大的物種越聰明,想來也比一般的狗聰慧,或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給你帶來麻煩,或者是聽懂了你們的爭吵……希望它能好起來吧,將來會是一條好狗。”
“那是當然!”豐腴婦人有些自豪地說:“它爹娘從前可是……總之都是極聰明的。它又是那一窩小狗裡最機靈的,不然我也不會親自養著。”
“那你不妨多跟它多說話,多相處,喂食的活計最好也不要假手於人,你把它自小養大的,它跟你感情當然是最好的。”
“是,你這麼一說,我想想還真是,近來因為事忙,自從那次吵嘴之後,就沒多少時間門陪著它……那我先帶它回去試試你的藥。”豐腴婦人說著話,對著另一個自始至終都規規矩矩、沒出聲的丫鬟示意,丫鬟便立刻掏出一個銀錠子放下。
豐腴婦人著急回去試藥,說完便立刻坐上馬車離開。
“這人真是……”蔣軍醫還是有些耿耿於懷。
江月拿起布巾擦拭桌子,不徐不疾道:“華佗所著的《青囊書》雖已失傳,但僅存的幾頁中,有關於劁豬、閹牛、騸牲口的方法記載,李時珍、孫思邈、葛洪中的作品中也記載過人畜通用的藥方。他們能給牲畜治病,我給狗診治而已,為什麼要動怒?”
一席話很快蔣軍醫冷靜下來,他說受教了,“師父這是有救無類。倒是我想窄了,還以為那婦人是為了尋釁而來。”
“尋釁也是有的。”江月手下活計不停,“那婦人的態度稱不上壞,但她一個丫鬟的語氣卻有些咄咄逼人,若不是家中主子吩咐過什麼,她怎麼會搶著開口?”
“那師父怎麼還……”
“我看她真心愛狗而已。”
若隻是為了尋釁而來,沒必要大熱天地將親自小狗抱在懷裡,交於丫鬟抱著便可。後頭那婦人將繈褓放下,動作輕柔,以至於連江月當時都沒想過她抱著的不是孩子。而且這麼熱的天氣,那婦人卻是一身深色衣裙,想來是日常帶著黑狗在身邊,若著淺色衣裙,太過容易沾染黑色的狗毛,養成了習慣。
或許有些人難以理解,為何有人會把狗看成家人,但既是那女子珍而重之的家人,她又會治,便順手治了。
下午晌沒什麼事,傍晚的時候,江月就回到了家裡。
沒多大會兒,陸玨也從外頭回了來。
雖然按著規矩兩人不能再見麵,但陸玨的府邸還未建成,他就在附近賃了個宅子,隔幾日過來一趟,同許氏她們一道用夕食,天黑之前就離開,也不會招人非議。
看著陸玨背後濡濕一片,臉頰通紅,江月忍不住問:“你這是從哪兒回來?”
陸玨先喝了口水,接了江月遞過來的帕子擦汗,說:“領了份差事,從城外回來。”
江月拿起團扇給他扇了扇,趁著距離夕食前還有會兒工夫,說了白日裡的事。
“我想著等閒人也不敢帶狗來給我瞧,你知道對方是誰不?”
“我離京日久,聽你說了外貌和衣著,還對不上號。但說到愛狗,那就對上號了。說起來也不是旁人,是我八嫂。”
“八皇子妃?”江月打著扇子的手頓了頓,“聽著好像同你還有些淵源?”
若同陸玨交惡,他直接稱對方為八皇子妃即可,沒必要稱為八嫂。
陸玨說是,“但這話得從頭說起,左右往後你也必然都得知曉的。”
元後所出的先太子,是嫡長子,性情儒厚,心思機敏,七八歲時便頗有陸家先祖之風,滿堂朝臣都寄希望於他。
當今彼時正當壯年,還不忌憚兒子,等到太子十來歲時,就甩了朝中事務給他處理。
那幾年太子監國,有過一段河清海晏的時光。
可惜十來年前,先太子染病去世。
那時當今已經是不惑之年,多年來縱情聲色,耽於享樂,已然身體虛匱,精力不濟。
驟然失了儲君,他忌憚長成的兒子生亂——畢竟龍生九子,個個不同,誰能擔保其他兒子跟先太子似的那般宅心仁厚,穩坐儲君的位置後卻沒有不臣之心?
於是前頭幾個皇子的親事還好說,皇子妃的家世品貌都十分得宜,排行越往後的幾個皇子妃,便各有各的‘不足’。
有些是家世上差一些,有些是空有爵位,沒有實權,有些是家中有一攤子糟心事、自顧不暇的,總之就是讓皇子們借不了嶽家太多的勢,過早威脅到了皇權。
“陛下這招數可真夠……”
真夠損的。
江月委實覺得匪夷所思,就陸家幾代先祖,太.祖推翻了前朝昏君,開創新朝,聖祖驅除外族,收複失地,開創盛世……下頭更連著出了幾個明君,怎麼到當今這輩,跟變異了似的?
“皇祖父用情專一,後宮中隻有皇祖母一人,又不巧子息單薄。陛下是他們的獨子。且皇祖母染病去後,皇祖父沒多久便鬱鬱而終。陛下登位的時候,才剛七歲……”
才剛七歲的當今,曾經也有過大誌向,想要效仿先祖。無奈天資這種事打從出生就已經有了定論,若他不是獨子,那皇位根本輪不到他來坐。當期望和現實產生了巨大的落差,心智不堅的人便漸漸被被享樂侵蝕。
先帝心裡估計也清楚獨子的品性,知道他才能平庸,臨行前對他安排得甚為具體,留了好幾個托孤重臣,還為他定下了同元後的親事。
當今坐上皇位之後,就有先帝留下的幾個重臣互相製衡,打理朝堂。
等他娶妻立後,便有元後料理後宮事務,如此風平浪靜地過了十幾年,前朝那些個重臣都年紀老邁了,又有長成的先太子接手事務。
真要說起來,彆看他坐了幾十年皇位,真正自己處理國事的時間門也就最近這十來年。荒廢了朝政太多年,當今現下的手腕或許跟他七歲登位那年無甚差彆。
也就這十來年的時間門裡,還出了三城之亂,差點動搖了國之根本。
說來說去,還是先帝算漏了一步,沒想到元後和她所出的先太子都身子欠佳,早早得病逝了。
陸玨對親父無甚感情,對先帝留下的那些人感觀卻還不錯——若不是元後還在時肅清了宮闈,胡皇後上位後也不會隻敢耍些下三濫的、上不得台麵的小招數,而不敢真刀真槍地對付他。
緩過氣來的陸玨解釋完這些,接了扇子幫她打扇,接著往下說:“招損歸損,架不住管用。京中多年一直還算平和,未曾出現哪個皇子一家獨大的局麵。就是因為陛下在這上頭且花了‘心思’呢,親事上頭越差的,越沒有嶽家的勢可借的,便能領到更好一些的差事。八皇子是現在唯一的嫡出,親事上頭便也有些不同。”
胡皇後的娘家,定安侯府是戰功赫赫的武將之家,若能得文臣相助,文武合並,那絕對是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