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口的壓迫感忽然消失了, 霍斯銘鬆了手。
冉航在男人烏黑的眼瞳中捕捉到了一絲詫異與茫然,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霍斯銘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心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偏過頭, 不再去看霍斯銘的眼睛。
自己和霍斯銘說這些做什麼呢?
難不成指望對方說他也喜歡自己?
希望對方和他解除合約然後在一起?
霍斯銘望著Alpha被碎發半覆住的深邃眉眼, 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原本如同一團亂麻般的思緒恍如突然被人給一把攢在了一塊兒, 一時間根本無從起解。
半晌, 他動了動唇,“你……”
可未等霍斯銘說完,
“抱歉……” 冉航捏著手中的那盒巧克力, 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已經夠了。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砰!”。
是臥室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霍斯銘有些愣神地望著空蕩蕩的客廳, 他喜歡的人……
是自己嗎?
……
陸向天的診室中。
“哎哎哎哎!”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熟練地將一根煙咬進嘴裡, 隨後開始摸打火機的動作,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彆在我這抽煙。”
陸向天指著一旁的禁煙標識, “這是醫院,稍微尊重一下彆人行不行?”
他說完這句話,霍斯銘卻隻是走神地抿著煙, 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沉默了半晌, 他緊繃著咬肌,將煙扔進了腳旁的垃圾桶。
這回輪到陸向天傻眼了,霍斯銘居然沒罵他?就霍斯銘的臭脾氣, 換做以前高低要整兩句。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霍斯銘嗎?
“嗡!”
隨著一旁機器的運作聲, 陸向天走過去取出報告,他拿著報告看了一眼,“你的腺體基本已經好了……”
霍斯銘驀地抬起頭看向他。
陸向天將報告甩給他, “你自己看,各項指標已經回到正常範圍了。”
霍斯銘看著報告沒有說話,眉頭微不可覺地皺了起來。
“所以你到底在煩什麼?是腺體還疼,還是有其他的症狀?”” 陸向天一眼就看出了霍斯銘的反常,他雙手抱胸,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難不成是又和陽光開朗大男孩吵架了?”
霍斯銘聞言眉頭瞬間皺得更緊了。
陸向天抿唇,“呦,被我說中了?”
“不是我說,像他性格這麼好的Alpha可不多見,這是做了什麼,能三天兩頭地惹你生氣?”
霍斯銘的神情顯得有些僵硬,“他沒做什麼……”
自從情人節那天之後,冉航似乎總在刻意避著自己,並且因著冉安的手術日期在即,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呆在醫院裡,霍斯銘公司的事也忙,兩人一天到晚都見不上幾麵。
陸向天:“但是?”
霍斯銘擰著眉,“他……”
陸向天最受不了彆人說話說一半,“他想逃跑?”
“他不聽你的話?”
“他給你做飯的時候偷偷下毒了?”
“他……”
霍斯銘:“他說他喜歡我。”
陸向天:“哈?”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所以?”
霍斯銘半垂著眼睫,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他聽過很多句“喜歡”,尤其是二次分化之前,那些人或許喜歡他高階的Alpha身份,或許喜歡他的家世,或許喜歡一些彆的東西……
在霍斯銘看來,所謂“喜歡”和“婚姻”的本質都是從對方身上獲得什麼東西。
他的父母各自有兩段婚姻,在這兩段婚姻中,充斥著財產與繼承權的爭奪,霍斯銘從中學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先下手為強,永遠不要當被動的那一方。
對於原本的霍斯銘來說,結婚對象是誰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背後那一堆可視化的數據。
可是冉航……
一想起冉航,霍斯銘的腦海中就會下意識地浮現出對方那雙泛紅的狗狗眼,心中的思緒被攪得很亂,無法冷靜地思考任何事,他的指腹撳著打火機的蓋子,轉動著的砂輪不斷地發出“哢嚓”聲,躍動的火光映照出他緊皺的眉頭,
“他到底想要什麼?”
陸向天聞言有些失笑,他用手捂住止不住上揚的唇角。
霍大少爺縱橫商場的樣子多拽啊,原來搞了半天,是個連喜歡是什麼感覺都不懂的戀愛白癡。
之前霍斯銘以為冉航喜歡彆人,那醋勁簡直可以沾幾百籠小籠包下飯了,酸得方圓百裡的人都要流淚,結果就他自己一個人聞不到。
“你想那麼多做什麼,你管他想要什麼呢?你就思考一個問題,你喜歡他嗎?” 望著霍斯銘一臉愣怔的神情,陸向天擺弄著手中的鋼筆,“你可以帶入幾個場景思考,如果他現在說要離開你,你會……”
霍斯銘皺了下眉:“把他抓回來。”
陸向天無語扶額,他不該問霍斯銘這種問題,這人腦回路就和正常人不一樣,“所以你覺得?”
對上陸向天探尋的目光,霍斯銘垂眸陷入了沉思,“這和喜歡有什麼關係?這不是單純的……”
陸向天笑了一下,“你不會連這麼顯而易見的事都分不清楚吧?”
“喜歡一個人是會難過的……”
霍斯銘的眼瞳顫了一下。
陸向天:“單純的占有欲不會。”
……
周五這天晚上,冉航沒有回家,他妹妹晚上要動手術,所以他申請留在醫院陪護。
這是將近半年以來,霍斯銘回到公寓,發現家裡又隻剩下他一個人,原本以為這隻是個和平時一樣再尋常不過的夜晚,可當他打開電腦準備辦公的時候,卻發現完全無法集中思緒,空蕩蕩的房間中不知何時早已浸滿了Alpha的氣息,一走神便又開始想他,就連呼吸的時候腦海中都會不自覺地浮現出冉航的模樣。
霍斯銘無法靜下心辦公,於是去陽台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紊亂的思緒一直伴隨著他入夢,直到次日早晨醒來,他走出臥室,看到蜷在沙發上睡著了的Alpha,煩躁的心在這一刻出乎意料地平靜了下來。
手術是陸向天主刀的,將近淩晨才結束,對方和他說手術還算比較順利,冉安現在在留院觀察,冉航昨晚估計一直在醫院呆到半夜才回來,累得實在不行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霍斯銘走過去將沙發扶手上的毯子扯下來,給冉航蓋上,俯身湊近的時候餘光瞥見了對方眼底的一片青黑,他神情一滯,手上的動作又放輕了些。
早晨八九點的太陽非常亮,窗外傾斜進來的陽光正落在沙發上,Alpha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霍斯銘回過頭,目光落在四周敞亮的落地窗上。
等他離開的時候,客廳的窗簾全都降了下來,房門也被關上了。
……
霍家古宅。
充滿古典韻味的待客廳中,霍茂在同林文曜講房間裡擺的那幾個古董花瓶,林嘉木與林夫人坐在對麵,林夫人在見了霍斯銘本人後對這樁聯姻比預想中的還要滿意不少,她在誇耀霍斯銘的間隙又隱晦地提起了訂婚的事。
林嘉木抿了口茶,“媽,最近不是公司的項目剛啟動嗎,起碼等忙過這陣吧。”
林夫人笑了一下,“哪有你這麼說的,公司的事總是忙不完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坐在對麵的人,“不知道霍董是怎麼想的?”
霍茂與林文曜的談話聲一頓,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聚焦在林嘉木和霍斯銘身上。
林嘉木扭頭看了眼霍斯銘,就見對方一臉漠然的神色,隻是雙目出神地看向遠處,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生怕彆人提起聯姻的事情這位爺一個不高興直接當場擺爛,他當即“哐!”地擱下茶杯,“咳,我還沒仔細參觀過其他房間呢?能不能讓霍先生帶我看看?這事要不你們先聊吧。”
林夫人愣了一下,“你這孩子……”
霍茂擺擺手,“無妨,就讓斯銘帶他看看。”
聞言,霍斯銘麵無表情地從座位上起身,和林嘉木一前一後地離開客廳。
一走出客廳,
霍斯銘便從煙盒中摸出一根煙,他叫來一側侯著的仆人,和林嘉木說了聲“隨意”,便獨自一人去了陽台。
陽台外的庭院種了兩排茂密整齊的大樹,櫛比的樹乾緊密地挨著,讓這裡常年照不進陽光,總是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息,霍斯銘人生的前十八年就是在這裡度過的,他嫌那樹令人感到沉悶、壓抑,曾說不如讓人砍了好些。
長輩怒斥他胡鬨,那樹是宅子初建時便有的,比霍家的曆史還要悠久,還讓風水大師看過,說動樹就相當於動搖家之根基,不可砍,也不能移。
霍斯銘不理解,人是活的,樹是死的,如何就動不得?
霍茂罵他不懂事,他是霍家的人便要學霍家的規矩,即便他以後當了家主,也不可違背祖訓,這樹幾百年都這樣過來了,怎麼到了他這竟說砍就砍?
十八年來,霍斯銘隻要走到陽台這裡,一抬頭,便會看到那兩排壓在人頭頂上的大樹。
直到他出國、徹底離開霍宅才擺脫了這常年不見陽光的庭院。
二次分化後,霍斯銘經常會做同一種夢,在夢裡,他要麼被困在醫院白色的病房中,要麼感覺自己變成了動物園中供人觀賞的動物一樣,被困在籠中,無論他怎麼掙紮都逃不出去。
每次半夜驚醒都會伴隨著心悸與腺體的刺疼,比徹夜未眠的疲憊感還強,他找醫生看過,但並沒有解決辦法,這十年來他總是會一直做這種夢。
霍斯銘一直認為做夢的誘因是他的腺體後遺症。
二次分化的腺體像是一道枷鎖將他整個人困在了這沉悶、壓抑的囚籠中。
這次回國後,霍斯銘做夢的次數越來越少,最近這一個月他再也沒有夢到過類似的內容,他想這應該是信息素的作用。
直到前幾天,
他又久違地做了那個相同的夢,陸向天卻告訴他,他的腺體基本已經痊愈了,二次分化帶來的後遺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此刻,
霍斯銘抬頭望向這座死氣沉沉的古宅,那兩排蒼鬱的古樹依舊在夜色中高高聳立著。
眼前庭院中陰森的小道似乎在預示著他與林嘉木或者任何一個門當戶對的豪門繼承人聯姻後的生活。
幾年、幾十年的生活可以一眼望到底,他就好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樣,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等待著行刑的過程。
香煙抖落的火星落在草坪上,霍斯銘繃緊了咬肌,即便他已經感覺不到腺體的疼痛了,那種沉悶、壓抑的窒息感再次像密不透風的囚籠一樣將他圍住。
他忽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來,將他困住的從來不是身體上的枷鎖。
所以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才不再做夢的?
試著努力回想之後霍斯銘卻發現他什麼都想不起來,記憶早已被Alpha微笑著的麵容和他溫熱的氣息填滿了。
是冉航搬進來之後。
霍斯銘半垂的眼瞳中閃過一抹落寞的神色,指.尖驀地攥緊了……
他喜歡的從來不是冉航的信息素,而是冉航。
他為什麼現在才明白呢?
他為什麼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對方?
他……
就在霍斯銘出神的間隙,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在看清那上麵的來電顯示後眼瞳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