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起電話。
“霍先生……”
是冉航的聲音。
蕭瑟的夜風中,對方的聲音有些啞,宛若一根繃到了極致的弦,隨時可能會斷掉。
“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來了,我……”
說到這,冉航喉頭一哽,再說不下去了。
霍斯銘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機,他問:“怎麼了?”
冉航:“我妹妹那出了一點事,她因為術後的排異並發症,剛剛被送進搶救室……”
霍斯銘愣了一下,“你現在在醫院?”
氣氛沉默一瞬,
“嗯。”
那頭傳來一聲很輕的回應,輕得仿佛一陣風,隨時可能會消散在夜裡。
“我先掛了,霍先生……”
冉航感覺自己就要維持不住這種平穩的語調了。
他掛了電話。
霍斯銘的手機那頭隻餘下“滴嘟、滴嘟”的忙音。
指.尖剩下的半截煙在漆黑的夜空中散發出明滅的光,可他的腦海中卻不斷回響著Alpha沙啞的嗓音。
霍斯銘將煙摁滅在欄杆上,轉身離開的時候,一旁的仆人走上前來提醒他道:“少爺,老爺他們都在客廳等您和嘉木先生,您要不現在……”
霍斯銘披上外套,“和他們說,我有事要出去。”
仆人一愣,“少爺?”
霍斯銘沿著廊道往外走,便看到了迎麵走來的林嘉木。
林嘉木看著霍斯銘這副要出門的扮相,他也跟著愣了一下,“你這是?”
霍斯銘:“我不吃晚飯了。”
林嘉木“哈”了一聲,“現在走?你搞什麼?什麼事,非得現在走?”
這他媽的是房子著火了還是怎麼了?
霍斯銘的腳步根本沒有為他停留,林嘉木不知道霍斯銘今晚又哪根筋搭錯了,他隻好一路小跑地追上對方,“我爸和霍董那邊要怎麼說?”
霍斯銘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去,“我不知道,你自己想。”
“咚!”
是霍茂拄著手杖發出的腳步聲。
他突然出現在兩人麵前,語氣中透著股不可抗拒的威嚴,“怎麼了?”
林嘉木見狀,立馬換上一副笑臉,他抿了抿唇,“呃……就是公司突然出了些急,霍先生可能得趕過去處理一下。”
霍茂皺著眉頭,以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霍斯銘,“公司什麼事?”
林嘉木當即扭頭望向霍斯銘,瘋狂地衝對方使眼色。
霍斯銘站在霍茂麵前,他抬起頭,毫不避諱地與霍茂對視,“我現在要走,不是因為公司的事。”
霍茂的麵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你說什麼?”
林嘉木用手捂住自己的臉,若有其事地左看看右看看,企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霍斯銘往前邁了一步,跨過霍茂,“我說我要離開這個地方。”
說著,他繼續朝大門走去。
霍茂生氣地用拄杖敲了下地麵,“你給我站住!”
霍斯銘腳步一頓。
身後傳來一道怒不可遏的吼聲,“你今天敢跨出這道門試試看!”
霍斯銘麵無表情地看著這條一眼看不到儘頭的廊道。
十多年前,他拉著行李箱準備出國前,似乎也是站在這個位置。
母親賀雲站在身後衝他說,“你現在但凡給我跨過這道門,就永遠都彆回來!”
霍斯銘忽然有些想笑。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什麼都沒變啊。
身後傳來“哐!”的一聲巨響。
是花盆被砸碎的聲音,四分五裂的瓦片與泥土傾落在霍斯銘腳邊。
他跨過門,背影融入了茫茫夜色中,將霍茂的怒吼與叫罵甩在身後。
這一刻,
霍斯銘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就好像碎掉的不是花瓶,而是那道一直束縛著他的枷鎖。
……
明晃晃的白熾燈映得醫院的瓷磚愈發慘白,手術室門外亮著紅燈,因為冉文茵的情緒過於不穩定,醫生遞過來的病危通知書是冉航簽的。
密密麻麻的黑字像是團纏繞在一塊的黑線,冉航從未覺得覺得那幾行中文字是如此的難以看懂過。
在醫生的注視下,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簽字的位置。
醫生拿著單子走了,手術室的門重新關上。
冉航將一旁不住流淚、就快要站立不住的冉文茵摟進懷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沒事的。”
隻是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機械,不知道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
“小安一直是我們當中最堅強的那個,她不會有事的……”
冰冷的手術室外,冉航又回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冉航還記得那時候冉文茵與趙向文剛離婚,他們搬到了隔壁的縣城,他和冉安轉學沒多久,學校裡總是有群混混一樣的人取笑他們和彆人不一樣,說他們家裡少個人,是沒人要的小孩。
冉航不願意和這些人動手,冉安就衝到她麵前,對著那幾個人吼,她說一般人家裡都是三個人,他們家裡也三個人,哪裡不一樣了?
那群人就開始笑,笑她像個傻子,就她沒有爸爸,她難道不知道嗎?一定是因為她家裡有問題,所以才會沒有爸爸,企圖戳她的痛處。
誰知冉安一點也不在乎,“我有哥哥和媽媽,我不需要爸爸,”
那刺頭愣住了,似乎沒料到她這般油鹽不進。
冉安不以為然道:“哦,對,你確實有爹,但你就過得就比彆人好嗎?昨天你爹打你的時候,你哭得比豬叫還難聽呢,下次被打的時候記得往嘴裡塞塊抹布,可彆再擾民了。”
對方的臉色當即青一陣青一陣紫的,他氣不過想動手,又礙於冉航個子高,還是Alpha,最終隻是悻悻地跑了。
後來回到家,冉安就拿蠟筆畫了個簡陋的房子,又在房子外麵畫了三個手牽手的小人,她在上麵寫上“家”這個字。
冉航看著冉安抽象的畫認了半天,指著屋外的那個三個“東西”,問:“這是什麼,三顆樹嗎?”
冉安指著那三個東西解釋道:“這是媽媽,這是哥哥,這是我。”
“我們三個人會一直在一起。”
說著,她又拿蠟筆在外麵塗了一圈,“等我以後賺錢了,我們就換個大房子。”
冉航忍不住笑,“那你得賺很多錢才行。”
冉安撇撇嘴,“我肯定會賺很多錢的。”
當然長大後,他們發現很多事和小時候預想的都不一樣,就比如他們最終都會各奔東西,冉航可能會在科研的道路上四處碰壁,冉安也不一定賺得到很多錢。
但隻要在閒暇之餘,想起自己的家人,即便他們身處在不同的城市,心裡都會特彆的踏實。
他和冉安就好像一株樹乾上冒出的兩顆枝丫,朝著不同的方向生長,但總是被一條共同的紐帶係著。
而此刻,望著手術室外亮著的紅燈,冉航感覺心宛若懸空了一樣難受。
他好像成了汪洋中一塊孤苦無倚的浮木。
……
手術的時間比較長,冉文茵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
離開後,冉航一個人走到牆角,他背靠著牆,原本筆挺的後背微微弓了起來,他用手遮住眼睛,這樣光線就沒那麼刺眼了。
冉航用手掌摩挲著眼眶,努力抑製住那股酸澀的感覺。
他告訴自己,他不能崩潰……
他要是崩潰了,冉文茵怎麼辦?
在這間隙,耳畔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冉航以為是冉文茵回來了,他放下手,卻見眼前略下一道陰影,男人筆挺的身姿遮住了身後大半晃眼的光線。
站在他麵前的是霍斯銘。
“霍……先生?”
霍斯銘看著眼前的人有些僵硬地站直了脊背,冉航的眼裡泛著紅血絲,他額前的碎發遮擋了一半的眼睫。
雖然冉航大部分時間都表現得要比同齡人成熟很多,但此刻,霍斯銘卻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識到,他也隻是一個剛二十歲出頭的學生,他也會彷徨、也會無措、也會想要依靠彆人。
冉航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麼,可一抬頭,他看見手術室外亮著的明晃晃的紅燈便又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了。
下一秒,他猛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縈繞著那股熟悉的淡香。
霍斯銘沒有說話,他將人拉進了自己懷裡,用掌心輕輕摩挲著Alpha的後頸,無聲地告訴對方自己就在這裡。
“霍先生……”
冉航的眼瞳顫了顫,指.尖用力地攥著霍斯銘的衣服,用力到發白,他將臉埋進霍斯銘的肩膀,這樣他就看不見醫院慘白的瓷磚和手術室門口刺目的紅燈了,他的鼻尖貼著霍斯銘的衣領,男人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香味蓋過了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得到了片刻的依托。
他好像一塊在汪洋中漂泊許久的浮木,在這一刻,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岸。
“嗯。”
霍斯銘將一隻手搭在冉航的後背上,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隻能用力地抱住對方。
沉寂的氣氛中,他感覺脖頸傳來了一道溫熱的觸感,耳畔響起隱忍而壓抑的呼吸聲。
霍斯銘微微偏過頭,他看到Alpha的脊背隨著抽泣的動作而不斷起伏著,濕濡溫熱的淚浸濕了他的衣領。
冉航沒有發出聲音,但他在哭。
霍斯銘的眼瞳顫了一下,心尖忽然湧上一陣難以言說的情緒。
這是他第一次見冉航哭,哭得這麼傷心。
霍斯銘伸出手,掌心輕輕地覆在Alpha的臉頰上,指腹蹭到一片濕濡,對方所有熾熱的、濃烈的情緒都隨著滾燙的淚一起蔓延到他心口,在胸腔中被滋潤著生根發芽的藤蔓像是磊泵一樣擠壓著他的心臟,酸澀得發疼。
他們抱在一起,挨得那麼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心跳聲,還有那聲音傳遞出的難過、傷心以及害怕。
洶湧的情緒如同浪潮一般將人淹沒,霍斯銘收緊了環著冉航的雙臂,他回想起早些時候陸向天和自己說的話,但他現在已經不再糾結那個問題了。
他早就喜歡上冉航了,隻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是個自以為是的傻*。
霍斯銘半垂下眼睫,伸手輕撫著對方的背。
他沒有喜歡人的經驗,但是他想……
隻要冉航喜歡什麼,他就給對方什麼。
如果冉航想要錢,那自己就給他錢。
如果冉航想要回去讀書,那自己就去掉合約上的所有出入限製。
如果冉航想要一個家……
那自己就和他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