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好像一顆定心丸,橙子的意識逐漸清醒的,她聲音沙啞,吐字卻還算清晰:“你,你們今天早上是不是去找了一個叫康維的手工匠?”
林的語氣有點驚訝:“你怎麼知道?”
就是他!
橙子倒吸了一口冷氣,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寒涼起來,她急切而艱難的道:“老鐘在打聽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他想乾什麼,但是他在打聽你們的消息!”
“老鐘有什麼問題?”
“對,他有問題。”
橙子篤定的說著,慢慢從水槽和櫃子之間的空隙裡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已經蹲麻的腳腕,不經意的瞥向窗外——
她看到了一道人影。
穿著和夜色一樣漆黑的大衣,戴著一頂禮帽,身形高大,步伐一走一停頓,似乎極其用力。
明明極致安靜,橙子卻仿佛聽到了他規律而恐怖的腳步聲——
咚,咚,咚。
老鐘!
“啊——”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但隨即立刻就將手指塞進了自己嘴裡,後半聲尖叫被迫變成了嗚咽,眼淚順著臉頰簌簌流淌而下。
“橙子?橙子!”通訊頻道裡林的呼喊聲好像隔了很遠傳來,“你怎麼了?”
橙子慢慢將手從嘴裡拿出來,衝到窗邊再去看,哪裡有什麼老鐘,風吹著窗框上覆蓋的塑料軟膜呼啦作響,除此之外,隻剩下橙子如擂鼓般的劇烈心跳聲。
原來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橙子用手背抹乾眼淚,道:“沒事,我剛才看錯了。”
“你們一定要注意老鐘,”她叮囑道,“我明天過去找你,有事情要說,你在哪?”
林報了一個地址,橙子重複道:“我明天早上就過去找你,你一定要等著我。”
“好。”
斷掉通訊,橙子看了一眼終端上時間,淩晨一時三十二分。
她知道自己今晚大概率睡不著了,於是到水池邊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深深的呼吸了幾口氣,等到自己的情緒稍微穩定,才推門出去。
門口好像有人在講話?
寂靜深夜,哪怕是壓低了聲音,那說話聲也極為清晰,就像是魔咒一般,不間斷的鑽入橙子的耳朵。
她大步穿過走廊,看到阿萊德和站在門口,似乎是在和什麼人說話。
而那人已經察覺到她的動靜,側身看過來,微笑著向橙子打招呼:“橙子?你怎麼還沒睡。”
橙子瞪大了眼睛,幾乎目眥儘裂。
老鐘!
他穿著黑風衣,戴著同樣顏色的禮帽,站在門口,幾乎要融入到夜色裡去。
她剛才沒看錯,老鐘真的來了!
“你,”橙子聽見自己聲音乾澀的道:“老鐘?這麼晚了,你來乾什麼。”
“我來找你啊。”老鐘說道。
橙子剛微微平靜下去的心臟再次劇烈跳動起來,血液幾乎奔湧到了指尖,她甚至能感受到輕微酸麻的無力感。
“哈?”她的聲音有些變調,“找我,通訊不行嗎?怎麼還,非得要跑一趟。”
“你的終端一直都是通訊中,”老鐘困惑的道,“阿萊德也聯係不上,我還以為你們出什麼事了。”
“哈哈哈哈,”阿萊德乾笑了幾聲,不好意思的道,“我的終端沒電了,剛才在洗澡,本來想著等洗完再充電……”
“對了,”他看向橙子,“你不睡覺,在廚房乾什麼?”
橙子低下頭,道:“我覺得你肯定沒有吃晚飯,所以想看看有什麼吃的……”
“我餓了自己會去吃,”阿萊德笑著說,“不是都說了,不用等我回來,也不用擔心我餓肚子。”
橙子低低的“嗯”了一聲。
“既然沒什麼事,那我就先走了。”老鐘聲音冷沉的道,說著轉身就要走。
“誒對了,”阿萊德叫住他,“老鐘,你不是找橙子有事嗎?”
“哦,”老鐘再次回過頭,“你不說我都忘了。”
“明天我要出趟門,”他對橙子道,“你再替我去一趟菱形方塊,和上次一樣,還是找朱葉,鑰匙和貨都放在後廚小倉庫左邊的架子第一層。”
橙子緩慢而僵硬的道:“她上次不是說,讓你自己去嗎。”
“你彆聽她的,”老鐘隨意的擺了擺手,“她就那個臭脾氣,記得天黑之前送過去,彆遲到了啊。”
橙子答應道:“好。”
阿萊德關上了門,見橙子站在原地沒有動,驚訝道:“你怎麼還不去睡覺?”
橙子從陰影中走出來,阿萊德才發現她眼白上爬滿了猩紅的血絲,頭發都濕透成一縷一縷貼在額頭和臉頰側,像海底死亡的水草。
她輕聲問:“老鐘剛才和你說了些什麼?”
阿萊德被她的神態嚇到,結結巴巴的道:“沒,沒說什麼,就說讓我不要告訴彆人,今天去打聽了康維的事情。”
“你怎麼回答他的?”
“我說,我說沒有告訴彆人,就向你提了幾句。”
橙子豁然抬高了聲音,幾近尖利:“你有沒有說那幾個人眼熟?是我認識的人?!”
阿萊德連忙搖了搖頭:“沒有沒有,這就是瞎猜的而已,沒有說。”
“那就好……”橙子似乎鬆了一口氣。
阿萊德勸道:“你還是趕緊睡吧,明天早上還要去送貨——”
“我不會去的。”橙子說道,她目光灼灼的盯著阿萊德,“明天你哪裡都不要去,就在家呆著,看好其他人,都不要出去。”
阿萊德又是迷惑又是好笑:“你在說什麼?你今天晚上怎麼奇奇怪怪的。”
“聽我的,”橙子抬手抓住阿萊德胳膊,語氣懇求,“阿萊德,相信我這一次,好嗎?求你。”
阿萊德被她目光裡的堅定震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道:“好……”
橙子卻依舊看著他,道:“謝謝。”
阿萊德似乎是想活躍一下氣氛,聳了聳肩,道:“這麼客氣乾什麼?就當放假了,反正我的傷還沒好……那你下午回來的時候記得多買點好吃的,好不容易大家白天都在家呢。”
橙子點了點頭:“好。”
“快睡覺去吧,”阿萊德笑得很燦爛,“晚安,明天見。”
“晚安。”
橙子躺在床上,聽見阿萊德輕輕推上了房間門,而可樂的呼吸聲平緩無波,她悄無聲息的從床上爬起來溜進廚房,動作迅速的拆掉廚房窗戶上的塑料覆膜,雙手在常窗台上一撐,迅捷的跳了出去,然後轉身奔入漆黑無邊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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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時整,楚辭倏然從睡夢中驚醒。
他動作遲緩的下床去找水喝,埃德溫忽然在他耳朵裡道:“林,橙子小姐剛才留言,她正在來找你的路上。”
楚辭挑了挑眉,扔下水瓶,三下五除二換好衣服,道:“她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鎖定她的位置,告訴我現在過去找她。”
他快步走到了旅店樓下,又道:“給西澤爾和萊茵先生都留言,同步他們我的行蹤。”
“我想,你不用走很遠,”埃德溫道,“橙子小姐已經到懸浮軌道中轉點了。”
十分鐘後,楚辭在懸浮軌道的路口看到了橙子的身影,她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遠遠望見楚辭,就踉蹌著停住了腳步,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喘氣,等到楚辭走到她跟前時,她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怎麼了?”楚辭拽著她的手腕將她拉起來,但她卻已經完全脫力,渾身都被汗水濕透,站都站不住。
“等,等一下……”她跪坐在地上,話也說不出,卻看著楚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半響才道,“我,有事,有事找你。”
又過了好半天,她終於恢複了一點力氣,在楚辭的攙扶之下走下了懸浮軌道,兩人回到了旅店的休息室。
“哎?”楚辭驚訝的發現西澤爾和艾略特·萊茵竟然都醒了,並且穿戴整齊的坐在休息室,似乎是在轉門等他。
西澤爾看了一眼被楚辭攙扶的橙子,橙子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一瘸一拐的自己走到沙發邊,跌坐進去。
剛才看到楚辭她差點喜極而泣,現在卻反而局促不安起來,她頭頂著西澤爾極具壓迫力的目光和艾略特·萊茵審視的神情,低低道:“我,我找林有事。”
“剛才的通訊怎麼回事?”楚辭問。
橙子像是受驚般顫了一下,道:“老鐘今天讓阿萊德去打聽康維,還讓他打聽了你們的樣貌。”
西澤爾立刻追問:“他為什麼要打聽康維和我們?”
“我不知道,”橙子道,“他自己說是因為康維預定了一批貨,但是很久都聯係不到他……但我覺得他一定是在說謊。”
“老鐘平時做什麼生意?”艾略特·萊茵開口。
“稀有材料。”橙子低聲道,“老鐘其實是個材料販子,酒吧隻是幌子,後廚就有一個倉庫,阿萊德平時替他去送貨。”
“這倒也無可厚非,”艾略特·萊茵沉吟道,“如果他是因為貨物的事情打聽康維,倒也說得過去。”
“不,”橙子拚命搖頭,“說不過去的,他接受預定的材料都要先付一半的貨款,買家失蹤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為什麼要費心思去打聽呢?而且他因為這個給了阿萊德三百因特,平時他送一趟貨才一百因特!”
“而且,”她語氣很重的道,“他還不讓阿萊德告訴彆人自己在打聽康維的消息。”
艾略特·萊茵略有驚訝的看向橙子,道:“你很聰明。”
橙子嘴唇嚅囁了一下,道:“謝謝……”
她看著楚辭,繼續道:“我上次去幫他送貨,送到了菱形方塊的一個地方……”
她將那天的遭遇事無巨細的講述了一遍。
“等等,”楚辭皺起眉,“鑰匙、廢棄手術店後的升降艙……還有報亭裡的升降梯?”
“嗯,”因為劇烈運動的潮紅臉色褪去之後,橙子麵容逐漸變成了紙片一樣的蒼白,“我在自由彼岸生活了十幾年,從來沒有聽說過地下還有這樣的通道。”
楚辭看向艾略特·萊茵:“這聽上去像‘綠色通道’。”
萊茵緩慢的點了點頭。
“對了,”橙子低頭在自己包裡翻找了一會,掏出一個石膏模具,“我在還鑰匙之前,去了一家材料店,將它拓印下來了。”
她打開模具,從裡麵摳出一個老式鑰匙樣子的東西,非常普通,毫無特點。
“那把鑰匙是黑色,”橙子比劃道,“磁條鑰匙,現在已經很少用的那種。”
楚辭立刻看向西澤爾,西澤爾心領神會的也掏出一把鑰匙放在橙子麵前,楚辭問:“是不是這樣?”
橙子瞪大眼睛:“怎麼會在你這?”
“不,不一樣,”她將楚辭那把鑰匙和自己拓印來的模具仔細比對,“但好像是同一個人製作的,你們從哪來的?”
“鎖匠。”楚辭道。
“對對對,”橙子連聲應和,“那個叫朱葉的女人也提到了鎖匠。”
楚辭忽然道:“鑰匙。”
他看向艾略特·萊茵:“早上在康維的作坊裡,他的妻子說,保險箱裡曾經存放著一把鑰匙,後來不見了。”
“如果康維的鑰匙同樣也出自鎖匠之手,”萊茵緩慢而有力的道,“這就能夠合理解釋,老鐘為什麼要打聽康維的消息……也能解釋,頌布為什麼會選擇康維替他處理小飛行器。”
“你是說,我們無法追蹤頌布在毀掉小飛行器之後的軌跡,”楚辭的眉頭皺的越深了些,“因為他是通過‘綠色通道’行動的?”
“很有可能。”
西澤爾出聲道:“老鐘會不會和頌布的事情有關?”
楚辭立刻問橙子:“阿萊德劃破手的那天晚上,去雪浪公寓的後巷做什麼?”
“好像是,”橙子臉色倏然愈發蒼白,“老鐘讓他去那邊找人。”
幾個人之間安靜了一瞬。
“看來,”艾略特·萊茵沉穩的道:“果然有關。”
“怎麼回事?”橙子急切的道,“老鐘回你們要找的那個人有關聯嗎?”
“不會牽連到阿萊德,”楚辭安慰她,“放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橙子道,“也許我可以幫你們,老鐘讓我明天早上再去菱形方塊找朱葉幫他送貨。”
楚辭卻忽然看向她:“他什麼時候找的你?你不是最近都沒見過老鐘嗎?”
“就在剛才,”橙子道,“他去家裡找我和阿萊德——”
她話沒有說完,楚辭和艾略特·萊茵驀然同時站起身。
楚辭冷聲道:“回去。”
艾略特·萊茵抬步往外麵走去,丟下一句:“我去找旅店老板租車。”
橙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怔忪地問:“怎麼了……”
楚辭道:“沒事,我們現在陪你回去。”
橙子張了張嘴,眼淚從眼眶中奔湧而出,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隻能繼續問:“怎麼了啊……”
艾略特·萊茵很快找到了車,車子飛快衝破夜色,朝著星海彆墅的方向奔去。
橙子呆呆的看著窗外,淩晨的自由彼岸沉浸在一片深寂的霓虹中,沒有聲音,也沒有生命。
越接近家的位置,霓虹光暈變得越暗,越來越暗,越來越暗,可是到了某一刻,忽然炸開一片劇烈的、刺目的鮮紅。
周圍的空氣都似乎熱了起來,眼眶裡蓄積的眼淚都要被蒸發乾涸。橙子使勁眨了眨眼,才發現那不是霓虹燈,而是一片靡靡火光。
軌道之下,潮濕陰暗的所在,原本有兩間複合板搭成的小屋。
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下一片墟燼。
火焰尚未燃儘,遙遙的映照在橙子臉上,她費力的將手指塞進嘴裡,止住了尖叫,卻止不住橫流的眼淚。
被火光照亮的黑夜猶如白晝,但她想不出,當真的黎明到來時,世界將變換成什麼模樣。
直到她眼前忽然一黑。
橙子被楚辭敲暈,安靜的靠在車子座椅上,楚辭將她的手從嘴裡拽出來,平靜的道:“我過去看看還有沒有人活著。”
西澤爾握住他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