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故地(1 / 2)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還記得, 那是剛去聖羅蘭就遇上了菲勒進攻,我們不得不立刻投入戰鬥。”艾略特·萊茵語氣放鬆的道,“你對我說需要幫忙找頌布的時候, 我覺得按照我的能力和情報網,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到這個人。”

“但是沒想到, 一直等到今天。”

楚辭訝然道:“您記得這麼清楚?”

“對。”艾略特·萊茵道, “我這個人有一個毛病,如果某件事一直處於未完成的狀態, 我就會一直回想,導致那段記憶在我的腦海中越來越深刻,以此督促我加快效率。”

“我這大半輩子, 隻有兩件事讓我這麼惦記過, 其中之一就是尋找頌布的軌跡。”

楚辭道:“我深感榮幸。那另外一件呢?”

“另外一件?”艾略特·萊茵停頓了一下, 聲音平靜的道, “是慕容的父親, 我的兄弟、摯友在被謀殺之後,我用了三年的時間為他報仇。”

他微微低下頭去看楚辭, 道:“仇恨可以轉化為動力, 但仇恨, 並不應該侵蝕我們的心智。”

“就這一點來說, 你做得比我要好很多。”

“因為我總能遇到讓我看見光明的人。”楚辭眨了眨眼,“比如您就是其中之一,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幸運?”

萊茵笑道:“也是我的幸運。”

就在這時,西澤爾推開門,對楚辭道:“轉換好了, 頌布怎麼處理?”

楚辭震驚:“還活著?”

“已經腦空白了, ”西澤爾道, “但是生理機能還未停止。”

楚辭抬手做了個開槍的動作,西澤爾挑眉:“你自己動手?”

“都行。”

“我來處理吧。”艾略特·萊茵說著轉身進屋。

楚辭對西澤爾道:“去看看他的記憶?”

“我來吧,你去休息一會。”

西澤爾微微往後傾身,靠在了門口的欄杆上。不知道是不是在霧海奔波久了,他隨意的厲害,頭發亂翹著,襯衫領子斜飛,也沒有掖進褲子裡,短靴上沾滿乾涸的泥漿,脖子上還有一道血痕,不知道什麼時候劃傷的。看上去妥妥一個星際流浪客,和軍服挺括、冷漠肅重的聯邦師長判若兩人。

“待會回去讓婆婆也幫你剪頭發。”楚辭看著他道。

西澤爾壓了壓自己淩亂的頭發:“我頭發長嗎?”

“長不長是一回事,主要是想你領略一下什麼叫剪頭發。”

“……”

楚辭朝他扮了個鬼臉,跳下台階往升降梯跑去,好像生怕他會追上去打似的。

原本楚辭是想下樓去買早飯,但是在升降體間鏡子般的地麵上,他看到自己的尊榮其實也沒有比西澤爾好到哪裡去,遂又悻悻然的返回了房間,洗澡洗衣服。

但他收拾的速度實在太快,再次出門準備去吃飯的時候,西澤爾和艾略特·萊茵依舊看記憶的看記憶,處理屍體的處理屍體,他隻好自己一個人前去吃飯。

另一邊,艾略特·萊茵問西澤爾:“此人的屍體需要保留嗎?我聽林的意思,他似乎在聯邦也犯下了不少罪案,日後如果需要呈堂證供……”

西澤爾搖了搖頭:“留著他的記憶就足夠了。”

艾略特·萊茵將屍體拖到下水管道處,慢慢傾倒了一瓶溶解劑。

血肉和骨殖很快溶解成為了一灘濃血水,剩下幾段不可溶解的金屬骨骼,和一支機械手臂。

萊茵拉過水管,地上的濃血水很快褪去顏色,他將機械手臂拆除成幾個零件,

撿起金屬骨骼,道:“我去趟金屬冶煉場,親自將這些東西投進熔爐。”

西澤爾走過來,從機械手臂的零件裡挑走了一節“腕骨”,應聲道:“我和林回風鈴大道等你。”

“好。”

艾略特·萊茵朝他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西澤爾將模擬了頌布所有記憶的芯片放進了精神成像儀。

因為隻是原始模擬沒有經過任何編輯,因此整個記憶片段都是混亂,毫無邏輯可言,而在頌布的視角裡看到的世界染上了他的個人精神情緒,滿目猩紅,有如濃稠的血漿一般。

對待彆人的記憶,尤其是原始記憶必須慎之又慎,以免被他的情緒所乾擾。西澤爾調整著精神成像儀的旋鈕,將這段記憶不停拉近,拉近,直到出現了曈曈的人影。

不知道不是因為他臨死之前回憶了鐘樓號的場景,西澤爾看到的第一幕竟然是鐘樓號上的拉萊葉。

她身後的傀儡們重複著她所說過的話,咧開嘴和她笑得一模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他繼續調整旋鈕,場景瞬然一變,變成了交錯的軌道、巨大的全息投影和眩亂的青藍紅紫霓虹,是自由彼岸。

眼前的場景變換的非常快,時而顛倒時而旋轉,西澤爾似乎瞥到了儀表盤,他才明白頌布應該是在駕駛飛行器。

他瞬間反應過來這是頌布在製造了雪浪公寓的基因異變事故之後逃離現場,飛行器如同艾略特·萊茵猜測的那樣並未沿著飛行索道行徑,而是一路直飛到了區位對接門附近的普通人區。

降落在一片廢棄工廠附近的空地上。

工廠外圍隻剩下一些殘破的鐵絲籬牆,穿過這些籬牆就是大片大片的鋼架平房,裡麵被分割成無數的小格子,頌布一直在往裡走,一直往裡走——

記憶場景卻截然而止。

西澤爾按停了旋鈕。即使沒有接下來的場景他也知道頌布是去乾什麼的,他去找康維,他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康維,也就是說,他認識康維或者至少也知道他的存在。

可是認識康維並不代表他知道綠色通道,這是巧合還是……預謀?

他再次按動旋鈕,發現場景又回到了鐘樓號。

但這次沒有了拉萊葉,而是變成了重機槍掃射,艦橋大廳裡的人不斷倒下,依舊滿目血紅。

然後場景再次跳到自由彼岸,卻是頌布從綠色通道離開,去往占星城的時候。

西澤爾繼續拉動旋鈕,記憶再次跳回了拉萊葉。

接著是一聲驚痛的尖叫,遠方有人在奔逃,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明晃晃的日光灑下,但卻似乎有什麼比日光更明亮的東西一閃,一頂紅色的帽子掉落在地上。

他認得那頂帽子,現在它還好好的掛在北鬥學院研究員公寓裡的衣架上。但它曾經落入塵土,浸透了地上淋漓的血泊。

那是誰的血。

西澤爾離開了精神成像儀,他看向小破旅館狹窄的窗外。旅館很偏,開在數棟建築物縫隙裡,因此哪怕有窗戶,也隻能看到高樓大廈之間的霓虹和投影,這裡沒有天空。

他想起楚辭說過,那是他受過最嚴重的一次傷,從那之後,他就很少受傷了。

從那之後,他就背井離鄉,在罪惡之城四處漂泊。

西澤爾收回目光,頂著的精神成像儀的旋鈕出了一會神,再次將下巴放在精神成像儀的成像孔上。

旋鈕繼續轉動,依舊是和拉萊葉有關的場景,來來回回的循環著,西澤爾從新調整了一遍,卻依舊是如此結果。

他將芯片從機器裡取了出來,神情逐漸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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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正在給老婆婆找剪刀楚辭回過頭去,“什麼意思,精神手術是什麼。”

“通俗來說就是他的記憶被動過手腳。”西澤爾道。

“好家夥,”楚辭將找出來的剪刀放在櫃台上,摸著下巴道,“幸虧留了一手,那還能恢複嗎?”

“能,他的大腦內沒有發現電子乾擾裝置,所以應該是提前預設的某種精神暗示,有些重要信息會被他的大腦自動過濾,但依舊會留下一些痕跡。我模擬了他所有記憶的原始狀態,不過得找專業的精神分析師來進行追溯。”

“霧海應該是沒有這種職業,”楚辭無奈道,“隻能去聯邦。”

西澤爾點了點頭。

“我剛聽見你們說什麼精神分析師?”

老婆婆蒼老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按理來說她應該是聽不清楚楚辭和西澤爾的談話的,因為他們聲音很低,而樓梯距離前櫃台還有一段距離。但是老婆婆並沒有刻意掩飾她的精神力等級頗高這件事,楚辭拎起剪刀在手裡靈活的一轉,刀口朝著自己,遞給老婆婆道:“是,我們找到的那段記憶被動過手腳。”

“精神分析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兒。”老婆婆唏噓的感歎了一句,招呼西澤爾坐在窗戶口,她準備給西澤爾剪頭發。

楚辭搬了個小凳子在旁邊圍觀,老婆婆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單片眼鏡戳進眼窩裡,然後開始動作緩慢的剪頭發,一邊絮絮叨叨的道:“因為精神暗示而遺忘的記憶很難挖掘,需要深入到記憶的裡層去,太危險了,恐怕很少有精神分析師願意這麼做。”

楚辭問:“怎麼個危險法?”

“你用精神成像儀觀看過彆人的記憶嗎?”老婆婆問。

楚辭點了點頭。

“感覺怎麼樣?”

“很難受,”楚辭回想了一下當時看劉正鋒記憶時的感覺,“就就腦子裡被塞了冰塊。”

老婆推了一下眼鏡,發出一聲鼻音:“那還是因為你精神力等級高。”

楚辭道:“您怎麼知道我精神力等級高?”

西澤爾插話道:“經驗豐富的操縱師是能看出彆人的精神力等級範圍的。”

楚辭笑道:“那看來我還不是經驗豐富的操縱師。”

“你才多大?”老婆婆也笑了起來,臉上皺出好幾道深深的褶子,“老婆子我都多少歲了,多少歲?哎呀忘記了……”

她絮絮叨叨的道:“平時急性也還算不錯,怎麼就單獨忘了這個……我剛才說到哪了?”

“說到用精神成像儀觀看彆人的記憶。”

“哦,成像儀。”老婆婆咳嗽了幾聲,聲音有些渾濁,“沒有經過處理的記憶才需要精神成像儀;或者直接將活躍的人腦與機器精神通感,才需要精神成像儀。這就好比是你在近距離的觀察彆人的大腦和精神。而要觀察彆人的精神,同時也要保持獨立思考,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很容易陷入精神迷宮。如果觀察者心智不夠清晰堅定,無法維持高度集中的自我精神,那就很有可能會被彆人的記憶和精神情緒所左右。”

“所以是因為高等級的精神力操縱師能夠穩定維持高度集中的自我精神狀態,減輕了痛苦和危險?”

“可以這麼說,精神成像儀是有使用限製的,隻有精神醫師的職業證書或者精神力等級達到一定程度才可以用,”老婆婆籲了一聲,“哪像現在,隨便一個規模大點的地下診所都能找到精神成像儀。”

楚辭看向西澤爾,西澤爾輕輕點了下頭,卻被老婆婆一把按住,厲聲道:“彆亂動,小心剪禿了!”

西澤爾立刻一動不敢動,腰背挺直,猶如軍部開會。

楚辭忽然皺起眉:“那是不是……記憶芯片存儲的記憶也有可能出問題?”

他想起了劉正鋒。

老婆婆給出肯定答案:“當然。”

“可恢複嗎?”

“要看模擬的記憶還是原始記憶。”

“原始記憶,植入大腦裡的。”

老婆婆道:“在活正常躍的大腦裡植入記憶芯片是很愚蠢的做法。”

所以劉正鋒的記憶很有可能也有問題。

“這種不行了,”老婆婆搖了搖頭,“記憶芯片會改變他的大腦結構,就算人還活著,要想恢複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噥,剪好了,自己看看?”她說著慢吞吞挪到盥洗室洗剪刀。

楚辭立刻非常自覺的搬來了鏡子懟到西澤爾麵前,一邊思考道:“但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已經都對他們的記憶動過手腳了,基本沒有了泄密的可能性,為什麼還要追殺?”

西澤爾低聲道:“你忘了頌布說過他被追殺的理由?”

“因為拉萊葉逃走,而在限定時間之內沒有找回她。”

楚辭重複著這句話,回想起劉正鋒、麥布納等,對那位神秘的、隻聞其名未見其麵的西赫女士有了更深一步的認知:恐怕她冷酷、狠戾,將生命在她看成不值一提的遊戲,而這些曾為她賣命的人,也不過都是螻蟻。

他將原本舉在手中的鏡子往旁邊櫃台上一磕,手肘撐在上麵,神情微哂。

“誒,”西澤爾叫他,“你怎麼把鏡子拿走了,我還沒照呢。”

楚辭不耐煩的道:“彆照了,非常好看。”

“是嗎?”西澤爾故意道,“難得聽見你誇我。”

“誇你的人能從一百三十六層排到無人區,不差我一個。”

後廚傳來老婆婆叫撒普洛斯的聲音,撒普洛斯“噔噔噔”的從樓上衝下來:“乾嘛乾嘛,他們倆不是在這嗎?為什麼又要叫我。”

“他們倆有彆的事情要忙,你去街上給我買瓶清洗劑回來。”

撒普洛斯抱怨著走了。

楚辭將鏡子放回盥洗室,在門口問老婆婆:“我們倆有什麼事情要忙呢?”

老婆婆提出來一桶油漆,對西澤爾道:“反正你待會要換衣服,去把陽台的欄杆刷一遍。”

楚辭將油漆接過去,道:“我哥動手能力很差勁的,還是我來吧。”

西澤爾:“……”

他提著油漆桶去了陽台,西澤爾跟了上來,道:“你會刷漆?”

“我不僅會刷漆,”楚辭掰著指頭給他算,“我還會修剪花木、采買、修家政機器人、裝洗衣機和冷藏櫃等等。”

“真巧,”西澤爾懶洋洋的道,“我都不會。”

楚辭本來想損他兩句,但是一回頭,看到午後金色光影餘韻裡,西澤爾的發梢仿佛燃燒的碎金,英俊的側臉神情安靜,微微低著頭,脖頸處那條乾涸的血痕還在。西澤爾的皮膚顏色和他差不多,都是冷質的白,因此那道傷痕格外鮮明,像某種紅色的圖騰,爬進了他的領口裡,總讓人想扯開他的領子看看。

楚辭心不在焉的道:“沒關係,我會就可以了。”

說完他丟下油漆桶和手套,跑到樓下找老婆婆要了一塊濕紙巾,將手背在身後,對西澤爾道:“低頭。”

西澤爾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他說的做了。

楚辭伸手解開了他襯衫最頂的一顆扣子。

“……乾嘛?”

楚辭瞥了他一眼:“我又不非禮你。”

“……”

他將那道血痕周圍凝固的血跡慢慢擦掉,“咦”了一聲,道:“你脖子裡有很好多頭發。”

應該是剛才剪頭發的時候掉進去的。

楚辭鼓起腮幫子意圖將粘在他脖子上的碎頭發頭吹走,吹了半天無濟於事,乾脆用手去揀,他手指看上去倒是修長細痩,但其實指腹處常年結著薄繭,在西澤爾的脖子上一撥拉,他就下意識的僵了一下。

一開始楚辭沒注意,但是撿走幾根碎頭發之後,發現西澤爾垂下來的脖頸姿態僵硬,他就惡作劇的用手指在人家脖子上非常輕的劃了幾下,果不其然西澤爾側過頭要躲,楚辭眼疾手快的一胳膊摟住西澤爾的脖子,哈哈大笑:“原來你怕癢!”

西澤爾抬手扣上了襯衫扣子,沒有說話。

“碎頭發還沒撿完呢。你不嫌紮嗎?”

“我待會就去換衣服。”西澤爾咕噥就要走。

楚辭摟著他的脖子不放開,追問:“你真的怕癢啊。”

西澤爾抿了抿嘴唇:“你鬆手。”

楚辭:“我不。”

“鬆手。”

“我就不。”

楚辭偏過頭湊到西澤爾臉跟前去看他的神情,卻被他一把按住額頭撥到旁邊,然後抓住他的手腕用巧勁一翻,從他的胳膊彎裡掙脫了出去。丟下一句“我去換衣服”,就快步離開了陽台。

盥洗室裡很黑,而因為頂燈壞掉了一個,哪怕開照明也不會有多亮。西澤爾按下控製麵板上的按鈕,昏黃的光盈慢滿了狹小的房間,鏡子上凝結著乾涸的水漬,他看到鏡子裡自己變短了一些的頭發,也看到掩藏在發梢之下的耳朵尖,微微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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