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楚辭重複了這個詞, “你是說她受傷那件事,還是說,錫林?”
不等西澤爾回答, 他就接著道:“要是他知道老林, 可能就不會這麼想了。”
“不會的。”西澤爾平和的道, “她是個很……清醒的人。”
“總於一天,她會知道。”楚辭的聲音有些含糊, 這句話被星艦艙內緩和舒適的氣流吹散, 隻言片語, 都消逝在透明的風中。
星艦停泊在長河星的像港口的泊位上, 楚辭睡眼朦朧的跟在西澤爾身後走出廊橋, 一抬頭看到了朗朗星空, 震驚道:“天竟然這麼快就黑了?”
“越前點不穩定, 在中途等了兩個小時,你當時睡著了。”
“哦……”
“今天是不是沒辦法走了?”西澤爾問,“我們錯過了原定的飛船。”
“讓埃德溫重新找。”楚辭打了個嗬欠, “不過也還是要看運氣,如果運氣壞, 可能好幾天都等不到去霧海的船。”
“所以其實沒有專門往返於聯邦和霧海的客船, 都是運輸艦或者走私船捎帶幾個客人來回?”
“對啊, 遠途躍遷成本不低,沒有哪個駕駛師願意隻載人區霧海的,”楚辭說著偏過頭, 奇怪的看了西澤爾一眼,“你不知道?那你上次是怎麼去占星城的。”
西澤爾道:“我從戰區過去的。”
楚辭:“……這就是你說的, 比我更熟悉霧海?”
“比你更熟悉霧海的星盜。”
楚辭“嗬嗬”冷笑了兩聲, 心想那可不見得, 你肯定不如我清楚霧海哪個大星盜價錢更貴。
本以為要等一陣子,不成想半夜的時候埃德溫就提醒道:“三個小時後有一架去往占星城3927中轉樞紐的星艦,正在準備起飛。”
這架星艦就是傳說中的“垃圾船”,將聯邦一些禁止私人處理的垃圾通過手段運出來,再運到霧海賣掉。這其中最賺錢的當屬電子元件垃圾,接著是化工原料垃圾和金屬原料垃圾,最便宜的是生活廢品,後者也很少有人去運送,除非船艙比較大,裝不滿的時候會有駕駛師願意帶一點。
楚辭和西澤爾今天遇到的就是一架運送電子元件垃圾的飛船,當然光憑觀察無法分辨他裝載的貨物內容物,是埃德溫悄悄入侵了駕駛師的終端獲取到的信息。
但這架星艦今天隻有楚辭和西澤爾兩個客人,大副叼著煙卷將這兩位突如其來的客人打量了好幾秒鐘,問道:“去霧海乾什麼?”
西澤爾剛要回答,楚辭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冷冷道:“不該問的彆問。”
大副似乎習慣了這種交流方式,吞雲吐霧的道:“兩個人,一千因特。”
楚辭從終端上劃過去路費,大副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去了駕駛艙。
西澤爾笑道:“你這麼橫,不怕他們報複?”
“和走私販子難道還要講禮貌?”楚辭坐在集裝箱上,“而且剛才那個一看就是霧海人,或者至少在霧海呆了很多年。”
“怎麼看出來的?”
“皮膚顏色啊,”楚辭道,“他臉上和手上都有曬斑,這是長時間暴露在宇宙輻射下造成的,聯邦有哪個星球大氣循環係統會連輻射都過濾不了。”
“霧海人沒有基因環,在聯邦星域活動不會被發現?”
“隻在偏遠小星球上,不去需要檢測基因環的場合,比如醫院之類的,應該沒問題的。”楚辭想了一下,道,“你記得錫林的落水集嗎,那裡其實就有不少霧海過來的人,主衛三也有類似的黑市。”
“卡斯特拉有港口或者交通樞紐的小星球,長河星、尼德羅星、主衛三、主衛十七……都會有去霧海的星艦,隻要航管局有熟人,起飛的時候航線終點設置在聯邦境內,起飛之後就不會有人去追蹤,愛飛哪飛哪。”
卡斯特拉星係最早的時候曾是能源星係,圍繞著能源開采而建設的各個行業帶動了這個偏遠小星係的發展,那時候,卡星係的行政總督容光煥發,一度想將其申請升為二級星係。
但隨著能源礦並非取之不竭,隨著能源開采業的沒落,整個星係的生命力就如同日漸殆儘的能源石,一點一點流失。曾經的錫林星就是個中代表,繁榮過,熱鬨過,而繁華過後,就是無儘的蕭條與危機。
中央星圈也曾試圖振興這個邊陲小星係,但幾項投資項目和政策幾乎都無濟於事,項目金也都打了水漂之後,就再無人提及此事,反正聯邦星域廣闊,誰會在意一個幾乎沒有價值的小星係?
於是卡斯特拉星係孤獨而沉默的在邊疆一天天衰老。曾經是星係支柱產業的能源業衰敗無幾,大型開采機器要麼生鏽,爛在礦洞裡成了廢鐵,要麼被低價處理去了彆的星球。
而曾經忙碌的運輸業如今無貨物可運,而卡星係又靠近霧海,於是就滋生了走私,走私帶動了黑市和地下交易場的發展,中央星圈那些光鮮亮麗、心懷民生的官員們可能永遠不會想到,《聯邦憲法》光輝照耀之下,竟然還會有政府無法管控,甚至放任自流的灰色地帶,如果他們知道了,恐怕會擔心的徹夜睡不著吧。
這架走私船隻早靠近梅西耶星雲的時候短途躍遷了兩次,因此等降落在占星城的樞紐站時已經是一天一夜之後,楚辭問西澤爾:“你是不是沒有坐過這麼長時間的星艦啊?”
“哪有,”西澤爾無奈道,“我在戰區的時候為了追星盜,開著攜帶機甲的小星艦在宇宙裡流浪過十幾天。”
“我聽說過。”
“你什麼時候聽說的?”
“剛去學校沒多久。”楚辭一點頭,“嗯,你真厲害。”
西澤爾:“……為什麼忽然誇我?”
楚辭歪著頭看他:“誇你你還不高興。”
“高興,”西澤爾神情莫辨,“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楚辭道:“你說去追星盜追了十幾天,難道不是為了讓我誇你嗎?”
“……”
西澤爾哭笑不得:“當然不是,是為了告訴你一天一夜的星艦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哦,好吧。”
他往對接門外麵走,西澤爾在他身後若有所思的道:“所以你平時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其實是想讓我誇你?”
楚辭停下腳步,雙手放進口袋裡,斜著目光道:“不然呢。”
西澤爾笑道:“可是你足夠優秀,誇你的人肯定不少。”
楚辭擺擺手,繼續往前走:“不一樣。”
西澤爾這次卻沒有立刻跟上去,他輕微的歎了一口氣,楚辭越強調自己在他心目中的特殊,他就越不自覺的想要更靠近一分,這很危險,他知道不應該這樣,卻還是會因為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而失去分寸。
“你怎麼不走?”楚辭大聲問。
“來了。”西澤爾大步上前。
“要等半天才能有星艦去占星城。”
“不著急。”
楚辭打了個嗬欠:“不著急?你不是還有任務嗎。”
“是長期探索任務,前期的審批流程、部署工作都很複雜,最少得兩個月。”
“也就是說你可以再霧海待兩個月?”
“哪能那麼久,”西澤爾笑著說,“最多一個月,剩下的時間要回去跟著組建艦隊、製定航線、裝備補給什麼的。”
“長期探索任務是多長期?”
“三年左右。”
楚辭愕然:“這麼久?!”
西澤爾道:“畢竟是探索任務,宇宙這麼大,探索起來很耗費時間。”
楚辭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西澤爾以為是他覺得新奇,道:“是去銀河禁區,很危險,沒那麼好玩。”
“銀河禁區?”楚辭皺起眉,“去那裡探索什麼。”
“那是人類的起源地。”西澤爾低聲道,“遠日紀之後就再也無人涉足過,誰也不知道這幾個紀元的時光裡,銀河星係和周邊星域發生了什麼變化。這是一項很有意義的探索計劃,如果成功,也許會被載入史冊。”
“可基因異變也是從那裡發生的。”
“是……所以遠日紀的人類離開生存了數萬年的太陽和銀河,不僅是因為母星及其周邊可供生存的星球環境每況愈下,也是因為當時有研究表明,基因異變,也許和銀河星域存在的某種宇宙輻射有關。”
“但是後來這種假設被推翻了。”西澤爾歎道,“因為災厄紀的到來。”
楚辭想起之前在基因曆史課上,白發蒼蒼的老教授曾感喟過——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發生基因異變。也許是人類漫長的進化過程中本身的基因發生了微妙的改變,也許是因為什麼外在因素,但是……誰知道呢。”
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而且這種探索任務是不允許學生參與的,”西澤爾笑道,“除非你現在有少校領銜,或許還有一定可能性。”
“可是要去三年,”楚辭咂舌,“也太久了。”
西澤爾心中一動,幾乎若有所感,聽見他繼續道:“我也不能跟著去,那我要是想你了怎麼辦?”
“……可以通訊。”
“能一樣嗎?”楚辭唉聲歎氣,找了區位對接門附近的便利店稍作休息,等下午再乘坐星艦去占星城。
“不過如果可以在霧海待一個月的話……也不短,去霍姆勒之前要不要去彆的星球看看。”楚辭趴在櫥窗邊的長桌上,撐著下巴,“霍姆勒是霧海最沒意思的星球,還很危險。”
西澤爾低頭看著他:“你說了算。”
楚辭在終端的某個頁麵翻找了半響,隨後一錘定音:“那就先去山茶星吧!”
西澤爾好奇:“這顆星球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沒有,我隻是想帶你去體驗一下霧海傳統旅遊項目。”
“……旅遊項目?”西澤爾總覺得這個單詞和霧海的整個氣質似乎都不太搭,“什麼項目。”
楚辭露出一點笑容:“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山茶星是一顆擁有紫色天空的星球,西澤爾知道那是因為大氣層的光模擬功能損壞的緣故,曆史上的人類長久的生活在藍色天空和紅太陽之下,因此哪怕遠離了故土,人工大氣層也被設置成模擬出和母星一樣的天空和光線顏色。可是如今,生活在這顆紫色天空星球上的人們,似乎並未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這顆星球非常擁擠吵鬨,簡直就像一個巨大的蜂巢,毫無秩序,混亂不堪,走兩步路就能聽見接連的槍響,追逐、毆打事件一天中會發生無數起,而圍觀者將其當作飯後的娛樂和談資,甚至能為此開設一二賭局。
“這裡比占星城還要亂。”西澤爾皺著眉道。
“占星城的上層和中層有巨頭公司把控,平時還算有秩序。”楚辭隨口道,“我都說了,上次真的就是運氣不好,撞上凜阪生物大清洗,平時不會那麼亂的。”
西澤爾沉默著,沒有接他的話。
“又覺得在這種地方生活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