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如此,在卡萊·埃達十歲之後,到她被掃地出門之前的那段時間,依舊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哪怕後來在黑幫裡做最底層的奴役也不止於此。她母親是一個極度愛慕虛榮,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她根本不會在乎彆人的感受,更遑論給兒女們“愛”。金錢和地位在她心中當屬第一,因此當丈夫得知女兒卡萊的身世之後,雖然顧忌麵子並未將他們母女趕出家門,但是態度卻異常冷落。這是她完全無法忍受的,於是她將這一切都怪罪在年幼的女兒身上,經常當著丈夫的麵用儘手段虐待她,企圖以此換取丈夫的原諒。
可是那個男人隻會冷眼旁觀。
對於卡萊來說,直到撒普洛斯出生,她的日子才終於好過了一些。父親對這個兒子倒是頗為喜愛,時常親自教導,也許這就是他沒有像自己一樣變得心性惡毒的原因。他從小就擁有一種霧海人罕見的特質,善良。
他在母親將姐姐關進不見天日的地下室時,偷偷將地下室的門打開,無數次。聰明的卡萊當然不會因為溜出去而被發現,反倒是愚蠢的撒普洛斯有一次去偷開門的密碼時而被母親抓住臭罵一頓。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勝枚舉,也許撒普洛斯都忘得一乾二淨,可是卡萊卻記得一清二楚。
她隻有三十多歲,但卻像是已經走完了一生。
在她的一生中,曾被拯救過三次。
第一次,是幼年的撒普洛斯打開那扇沉重的地下室大門時;第二次,是在星星將奄奄一息的她下水道裡撿起,帶回威廉姆斯的飲料店時;第三次,是她站在流理台前,一抬頭,看見所提斯從古老陳舊的樓梯上走下來。
可惜她和自己的母親一樣,是個惡毒的女人。
在底層黑幫混跡的時候她就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惡毒,她就無法存活。
她將撒普洛斯逐出家門,殺了所提斯……善良也拯救過她,惡毒也拯救過她。過往之後,她還會做什麼,保護誰?殺死誰?她也不知道。
也許是她自己的死亡。
撒普洛斯像小時候那樣,在她手掌心裡蹭了蹭,卡萊·埃達卻收了手,淡淡道:“彆沾到血。”
飛行器一降落,撒普洛斯就再沒有見到她,反倒是無聊閒逛的時候在住所的一樓大廳裡遇到了西澤爾,他行色匆忙,看樣子正要出門。
“你要出去?”撒普洛斯叫道,“我怎麼沒有看見萊茵先生。”
“他沒有回來這裡,”西澤爾看了一眼終端上的時間,道,“我去找武器販子拿東西,你如果有什麼事就去找林,他在房間裡。對了,幫我提醒他記得換藥。”
撒普洛斯點了點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
“換藥……換藥。”撒普洛斯念叨著走進升降梯,結果剛走出來就看見了楚辭,張口而出,“換藥。”
楚辭皺眉道:“什麼換藥?”
“西澤爾讓我告訴你,記得換藥。”
“他人呢?”
“說是去找情報販子拿東西了。”
“這麼早就過去?”楚辭挑眉,“不是下午才走。”
“走?”撒普洛斯隻聽見了後半句,“你們要走,去哪?”
“去霍姆勒。”楚辭道,“我這次回來本來就是要去霍姆勒,結果因為你和埃達女士還有老婆婆忽然失蹤,隻好推遲行程。”
撒普洛斯不好意思摸了摸頭:“每次都要你們來救……不過,你去霍姆勒做什麼?”
楚辭:“有事。”
中午西澤爾回來沒多久,艾略特·萊茵也回來了,他將手裡的箱子放在桌上,撒普洛斯好奇道:“這是什麼?”
“藥品。”
“可我們不是都已經在一百三十六層了,莫利不需要緊急救治了。”
“不是給安圖瓦夫人緊急救治的,”艾略特·萊茵解釋道,“是我們這這次行動的準備物資。”
“哦!”撒普洛斯恍然大悟,“林早上告訴我說,你們要去霍姆勒。”
萊茵點了點頭,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疲倦的詢問:“去那地方做什麼?”
眾人同時回過頭,見莫利老婆婆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不知道是不是久病的緣故,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蒼老消瘦,似乎一陣風就可以吹倒。
“莫利,”撒普洛斯不讚同的道,“你怎麼起來了?”
“我再不起來活動活動,就該直接躺進了棺材裡了。”老婆婆甕聲甕氣道。
“可是你的病才剛剛有點起色,要是再複發了怎麼辦?”
“起來走兩步並不會讓我立刻病發,你這個年輕人怎麼比我這個老年人還要小心翼翼——”老婆婆板著臉看向艾略特·萊茵,“問你們話呢,去霍姆勒做什麼?”
“調查一點事情。”艾略特·萊茵說道,“我們從前去過一次,有一些疑問至今沒有消除,所以打算再過去碰碰運氣。”
“不要和我說這些車軲轆話,”老婆婆扶著牆壁慢慢坐在了沙發上,“還不如不說。”
“既然如此,”艾略特·萊茵回頭對撒普洛斯道,“麻煩你去叫林下來一趟,我們正好有些事情需要請教安圖瓦夫人。”
撒普洛斯點頭離開,莫利老婆婆道:“什麼事情,還得瞞著那個傻小子?”
“和聯邦有關,”萊茵說道,“我覺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婆婆眼皮動了動。
西澤爾從終端裡調出那張像極了燕子的星艦圖徽,道:“這是安圖瓦的姓氏徽章,但是我曾經在聯邦見過它,是一個誌願者為阿瑞斯·l的星艦探索者號繪製的。”
“我們去霍姆勒……”艾略特·萊茵斟酌著,剛要開口,門口卻傳來的了楚辭的聲音,“更準確地說,我們要去‘漆黑之眼’。”
老婆婆慢慢抬起頭,看著他,灰黃的臉頰皺起幾道溝壑。
“我去過古董號,也知道那是阿瑞斯·l的最後一次探索出航,”楚辭道,“但是我在聯邦見到過古董號墜毀的影像,按照時間來說,那段影像資料的原始數據建立的時候古董號尚未墜毀,我想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一定要搞清楚?”老婆婆問,“難道是因為該死的好奇心?”
“不,”楚辭搖頭,“不是。”
“這個世界上沒有答案和結果的事情太多了,”老婆婆慢慢坐在了沙發上,唏噓的道,“就像我活了幾百年,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活這麼久,也不記得具體的年份。”
“您真的不記得自己的年齡?”罕見的,艾略特·萊茵語氣疑惑。
“完全不記得,”老婆婆搖頭,“我隻能想起小時候在飛船上長大,後來飛船墜毀,我們逃了出來,東躲西藏,直到現在。”
楚辭的眼瞳微微瞪大:“墜毀的飛船是——”
“對,就是你說的古董號。”老婆婆語氣緩慢,就像是風吹開了塵沙,顯露出曆史猙獰的真麵目。
“安圖瓦這個姓氏來自於聯邦,那個圖徽是我爺爺為那位探險家繪製的,後來他真如願以償的成為了探索者號的一員,跟隨艦隊出航過兩次。
“第二次出航的飛船就叫做古董號,那個時候我父親已經成年,他跟隨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爺爺一起離開了聯邦,在飛船上結識了我的母親並相愛,然後生下了我。
“星際探索的周期往往很漫長,我在飛船上長到四歲,它就像是我的家一樣,可是某一天,船艙裡的警報到處都在響,所有人都很焦急,我記得像是著火了,我的父母把我帶到艦橋。”
老人臉上顯現出回憶的神色,她混沌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漫長的時間,再次回到當年的危急時刻。
艦橋巨大的晶屏上是沉默的危險提示,所有船員都彙聚於此,指揮官說,我們麵臨生死危機,為了拯救大家,我不得不做一個十分冒險的決定。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就不記得,”老婆婆攏了攏灰白的頭發,“我那時候太小了,甚至都沒有感覺到害怕。再後來你們都知道了,飛船墜毀在了霍姆勒,我的家沒有了,爺爺也隨著墜毀的飛船死去,我的父母帶著我四處逃亡,最後的逃到了這裡。”
“‘綠色通道’就是那時候建立的,”她說道,“從霍姆勒逃出來的人很多,但處境卻很危險,我們就隻好離開地麵,常年生活在地下,直到近些年才有人敢到地麵上來。”
“處境危險。”艾略特·萊茵道,“這聽上去,似乎有人在追殺從霍姆勒逃出來的人。”
“是的,”老婆婆凝重的點頭,“但我不知道他們來自於哪裡,我的父母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我就死了。不,也許他們告訴過我,但是就像我剛才說的,我的記憶發生過變故,我連自己的年齡都不記得,更遑論,那中間經曆過什麼事情。”
艾略特·萊茵沉思著,卻忽然聽見楚辭低聲道:“古董號的墜亡不是意外事故,是陰謀。”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