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也快死了……”
這人說著,往火堆裡倒了一點可燃的油脂,火焰又重新明亮起來,照亮兩個人黧黑的臉孔,眼瞳裡充盈著僵直的貪婪。
他伸出了手,這隻手的影子被火焰照射,投影在臟汙斑駁的牆壁上,拉長,放大,猶如一片流動的、粘稠而陰暗的水。
這攤水蔓延到火堆旁邊,一動不動安靜如死屍的楚辭身上,就在它要觸碰那片沾血的衣襟時,楚辭一直平放在身側的右手臂忽然抬起,扼住那隻手的手腕往前一拽,那人的身體猝不及防的前傾跌倒,壓在楚辭的腿上,而楚辭碰了一下靴子腳尖,鞋底彈出一段刀刃,他用儘力氣翻身,將那段刀刃踢入那人的後勁。
溫熱的血迸射出去一道鮮紅的弧線,落下去的時候澆得火焰黯淡了一瞬,那人的同伴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手忙腳亂的從口袋裡掏出□□。
第一顆子彈打中了楚辭身旁的柱子,灰屑撲簌簌的往下掉落,楚辭靠著柱子大口大口的喘氣,同伴見他已經沒有了反抗能力,便慢慢的走近過來,黑暗的影子籠罩在楚辭頭頂,他抬起槍。
砰!
同伴的的身形定格了一瞬,隨即左右搖晃了兩下,“咚”一聲栽倒在楚辭身旁,雙目圓睜,頭顱之下蔓延出一片殷紅血跡。
楚辭眯了眯眼,火光繚繞之下,昏暗的樓梯口逐漸出現了一道長長的人影,隨著他的靠近,那影子不斷縮短,最終變成矮小如侏儒一般,他走到了火堆旁。
楚辭沒有辦法抬頭,隻能看到他卷起的褲腿之下是一雙沾滿了泥濘,已然看不出顏色的皮靴,他彎下腰撿走了那兩人掉落在地的□□,又折回來,蹲在了楚辭身旁。
他伸手抬起楚辭的下巴,借著忽明忽暗的火光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楚辭也看清楚他的臉。
是個從未謀麵的陌生家夥,身形挺拔,穿著防風服,頭發被風吹得朝天支棱,臉上戴著隔離麵罩,麵罩縫隙裡鑽滿了塵沙。
“你是什麼人?”這人問道,語氣頗為好奇。
和外麵肆虐怒吼的風暴比起來,他的聲音非常清朗,楚辭猜測他年紀應該不大。
楚辭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喉嚨裡似乎充滿了淤積的血,根本無法發聲。
“不想說?”年輕的不速之客起身,將兩具屍體挪遠,又折回來坐在了火堆旁,拿出從屍體身上摸出來的燃燒油脂往火堆裡倒了一些,火焰立刻升騰高漲,小樓內明亮起來。
風的呼號並未減輕,這座小樓隻有一扇窗戶,但是被一個破舊的櫃子擋起來了,絲絲縷縷的風裹著塵沙鑽進來,在窗戶口積成小堆的錐形山脈。
“不想說就算了,”年輕人拿下了隔離麵罩抖了抖,泥沙簌簌的落在他腳邊,他抖了一會,忍不住回過頭,借著愈發明亮的火光再去看楚辭,“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還從來沒在這顆破爛星球上見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你——”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半晌,不可思議的喃喃:“你竟然還活著……”
風吹著火舌和楚辭的頭發飄往同一個方向,而順著他漂浮的、細微的頭發絲往下看,就能看見,從他的腰側到後背橫插進去一塊巨大而尖銳的鐵質事物,似乎是某種機器的外殼,從中間截斷了,猶如一條卷刃一般,要將他的身體切成兩半。
血流猶如潺潺的小溪,在地上蔓延成細長的蛇,不一會就爬到了火堆跟前,年輕人慢慢抬起腳,將那縷細長的血液碾了碾,他抬起腳時,地上剩下一片黑紅的圖案。
他震驚的看著楚辭半晌,又坐回了火堆旁:“雖然我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禽獸。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放心,在你死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我會陪著你。”
楚辭依舊沒有答話。
年輕人拿掉了滿是灰塵的手套,自顧自道:“我會給你收屍,對了,你想埋在什麼地方?太遠可不行,最近風暴頻發,太遠的話,指不定我們倆都得葬送在去你理想墓地的道路上。”
“唉,到時候你都已經死了,還說什麼葬送不葬送?”年輕人歎氣,“真可惜,你長得這麼漂亮,要是你不死,我一定想辦法讓你當我老婆。”
楚辭:“……”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他現在隻覺得吵鬨。
他眼中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麼詛咒,為什麼遇到的人一個一個都話這麼多?
年輕人還在不停地叭叭叭:“反正你都要死了,讓你死得明白點是我對一個死人最大的尊重。我是個拾荒者,我叫查克,是從六區來的,不過我不經常待在六區,其他的幾個區我都去過,除了十一區,你也知道,那裡距離‘漆黑之眼’太近了。”
美麗的事物總會吸引人的眼球,他說了半天,再次忍不住偏頭去看楚辭的臉,然後驚奇的覺得,自己竟然在這個瀕死的少女臉上看出一些不耐煩。
“不會吧,”叫查克的年輕人抓了抓滿是灰塵的頭發,“你還有意識?”
楚辭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真的還有意識?!”查克驚得從地上跳起來,“你能聽懂我說的話?”
查克湊過去到他麵前,小聲道:“你要是能聽明白,你就眨眨眼。”
楚辭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查克像見了鬼一樣光速退遠。
“不應該……”他慢慢靠近火堆,刷一下撿走了自己剛才掉落的戰術手套,動作有些忙亂的戴好,轉身就往樓下走去。
楚辭鬆了一口氣,可是沒過幾分鐘,他竟然又回來了。
“你……”查克沒有戴隔離麵罩,滿是灰塵的眉頭僅僅皺著,“你還活著,對不對?”
他咽了一口唾沫:“可我如果把你背上那個東西□□,你會不會死?”
他目光凝重的看了一眼橫切進楚辭脊背裡鋼鐵卷刃,跑到角落裡扒下兩具屍體身上的衣服,自言自語似的道:“這麼長的傷口肯定要縫合,但彆說是我,就算是整個霍姆勒也很難找到會縫合的醫生和器具,所以你能不能活下來,就看運氣了。”
查克小心翼翼的將楚辭抱起來側放在火堆旁,火光映照之下,鋼鐵鋒利的邊緣刺破他的衣物,埋入白皙的皮膚之中,猩紅血肉翻卷,邊緣凝結著黑紅血汙,隨著楚辭緩慢的呼吸,血汙徐徐流動著,浸入已經濕透的衣服布料。
查克深吸了一口氣,將剛才剝下來的衣服用力抖了抖,裹在傷口邊緣,然後兩隻手捏住鋼鐵零件外殼,捏住又放開,複又捏住,他乾脆閉上了眼睛,然後用力一拔!
溫熱的液體濺了他滿臉,淅淅瀝瀝的流淌在他嘴唇上,舌尖已經嘗到了猩甜的味道,查克連忙將手裡的鐵刃扔出去,扒拉過來一件衣服壓在楚辭的傷口上,可這似乎無濟於事,奔騰的血流瞬間就將衣服浸透,然後楚辭開始劇烈的咳嗽,查克聲音崩潰的道:“彆咳了,你的血要流乾了!”
接著,他聽見一道微弱的聲音:“……止血凝膠。”
查克愣了一下,慌忙的看向楚辭:“什麼?”
楚辭的嘴唇一張一合,不斷的湧出血塊,查克費了好大力氣,才聽清楚他說的是:“左邊口袋。”
查克忙亂的伸手去摸他左邊的口袋,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個口袋的位置,摸出一個被血浸透的小盒子,他拿過來湊到楚辭麵前:“是不是這個?”
楚辭看著那個原本是白色的小盒子笑了一下,緩慢搖頭。
“那你還笑……”查克咬著牙再去找,終於找到一個透明柔軟的密封袋,他滿手是血的拿著密封袋,“怎麼用的?”
楚辭嘔出口裡的血漿,斷斷續續的道:“把血……擦乾,倒……上去……”
“這怎麼能擦的乾淨?”查克碎碎念的說著,用牙齒撕開密封袋,拿了一件衣服吸走了傷口上的血,在下一波血湧出來之前,迅速地將密封袋裡凝膠倒在傷口上。
那道橫貫肩膀到腰側的傷口實在太深太長,一袋止血凝膠根本不夠,查克“呸”一口吐掉撕扯下來密封袋,眼看著浸出來的血已經淹沒了止血凝膠,焦急的問:“還有嗎?”
楚辭聲音低微地道:“沒有。”
“那,”滿手滿臉都是血查克愣了一下,道,“你是不是,還是會死?”
“也許。”楚辭說。
查克沉默著,將最後一件衣服撕扯成布條,一圈一圈纏繞在楚辭的傷口上,又脫下自己的防風服鋪在地上,將楚辭放了上去。
火焰依舊明亮著,外麵昏黃的天色卻愈發黯淡下來,風聲輕了。
封閉的室內隻剩下畢畢剝剝的火焰燃燒聲和濃重的血腥氣,查克忽然道:“我剛才拔那個玩意的時候,你沒有叫出聲。”
而一直隔了半晌,楚辭才回答:“你的名字真奇怪。”
查克疑惑道:“我的名字哪裡奇怪?不是很普通嗎。”
楚辭問:“你知道查克拉嗎?”
“我不知道,”查克皺眉,“那是誰,和我同名?”
楚辭微弱的笑了一下:“就當是吧。”
查克抿著嘴唇想了一會,認真的問:“你想埋在哪?”
楚辭:“……”
“那麼嚴重的傷,就算能縫合,你活下來的幾率也很小,”查克說道,“你的那個凝膠隻有那麼一點點,連血都止不住。”
“每隔二十四小時要換一次。”楚辭說道。
查克點頭:“那也得你能再活二十四個小時。”
“……”
因為身體無法動彈,楚辭的目光也就無法環顧到整座小樓,他隻能看見自己眼前的三寸地麵,被火光映照成彤紅一片。
不論是查克還是剛才那兩個人,都沒有提及其他東西,就說明他的背包在墜落的過程中遺失了,應該距離自己掉落的地點不近,否則那兩個人怎麼會沒有撿到。
背包裡有藥品和足夠的止血凝膠,可是他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去尋找,彆說去找丟失的背包,他現在就是站起來都很艱難。
劇烈的疼痛燃燒著意識,他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但是他知道現在是最不能睡著的時候,一旦入睡,可能就再也沒有醒來的時候了。
“你想把我埋在哪?”他問。
查克抿著嘴唇想了一下,道:“一區吧,那裡是整個霍姆勒最乾淨整齊的地方。”
“現在是幾區?”
“六區和七區的交界線。”
“剛才那兩個人是誰?”
“可能是七區的奴役民。”
楚辭疑惑:“什麼叫奴役民?”
“就是給彆人做苦力的,霍姆勒的人分成幾種,生意人、幫派人士、拾荒者、獵人,外來者,還有其他獨行者和最底層的奴役民,一般都要依附於某個大幫派或者長老會才能活。”
查克解釋完,忽然道:“你是外來者?”
楚辭“嗯”了一聲。
“你竟然真的是外來者,”查克似乎覺得有些不可置信,“外麵的世界再差也不會比這裡差,你們這些外來者為什麼要來霍姆勒?”
“有事。”
查克嘲諷的笑道:“誰會來這個破爛地方辦事?”
他說完看著楚辭,而楚辭滿臉冷漠:“我。”
查克:“……”
“那兩個奴役民撿到你,可能會在你死之前把你送給某個大人物,”查克道,“來換取一筆賞金。”
“我聽見了他們的交談,”楚辭道,“他們要把我送給奧克利。”
“奧克利,七區的老大。”查克點頭,“看來他們確實是奴役民。”
“他們還提到了丹尼爾斯學院。”
查克愈發驚訝起來:“他們去過?”
“嗯。”
“這兩個家夥膽子可真大,”查克“嘖嘖”的道,“為了錢不要命了……”
“丹尼爾斯學院是什麼地方?”
“是霍姆勒的監獄,”查克用一種儘量稀鬆平常的語氣說道,如果是平時,楚辭一定能聽出他語氣中極其細微的顫抖,“長老會搞的,霍姆勒最可怕的兩個地方之一。”
他頓了一下,道:“你知道另外一個是什麼嗎?”
“‘漆黑之眼’?”
“對!”
楚辭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意識就像是沉入了深海,冰冷而沒有邊際的浮動、遊弋,最終泡沫般消散。
他咬了一下舌尖,可這樣的疼痛不及他身體上毀滅般的痛苦,可即使是那樣毀滅般的疼痛,也不能讓他繼續保持清醒。火光影子在他麵前的地上交纏、縈繞,猶如他混沌的意識,最終都要消弭一般。
火焰的光影往前蔓延,是剛才被查克踩斷的血液河流,此時已經在火焰的烘烤之下乾涸了,乾枯的血跡的河床上,躺著一個小小的白盒子,是剛才查克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來的。
他道:“幫我撿回來。”
查克疑惑的東張西望,目光最後才停留在年沾滿了血的小盒子上,俯身過去將它撿了回來。
“打開。”
所幸盒子是密封的,裡麵裝的東西依舊潔淨,查克看著裡麵白色藥片,訝然道:“這是什麼?”
楚辭輕聲道:“是特效藥。”
查克將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立刻撚起一片放在楚辭嘴裡。
其實楚辭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他甚至感受不到藥片在他口腔中緩緩融化,然後伴隨著血水一起流入喉嚨,彙聚到身體不可磨滅的疼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