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姆勒的黃昏隻有極其短暫的幾分鐘, 就像是舞台幕布轉場一般,天光被巨大的黑暗所吞噬,轉瞬之間, 就隻剩下壓抑的黑紅。
夜色之中的槍聲很不好辨認, 似乎忽近忽遠, 索蘭度將手指搭在嘴唇上吹了一聲口哨, 哨塔上的士兵連忙跑了下來:“首領。”
“那邊怎麼回事?”索蘭度向著槍聲四起的夜空抬了抬下巴。
士兵道:“我過去看看。”
沒過一會他就回來了, 報告道:“是遊族人圍攻了前麵的一個向導站, 和裡麵的人發生了交火。”
索蘭度不耐煩的道:“把他們給我趕走。”
“是!”
士兵從旁邊的鐵蒺藜牆上拿下來一個火把,對著空中揮舞了幾下, 似乎是某種暗語,不一會,哨塔上的駐兵又下來了四個,五人一個小隊迅速列隊,朝著向導站摸了過去。
索蘭度轉身要走, 一回頭發現楚辭站在原地沒有動,他招呼道:“林,走了。”
楚辭望著夜空:“我總覺得我應該跟過去。”
“你跟過去乾嘛……算了, 一起去看看吧。”
被遊族人圍攻的向導站是一座低矮的平房。
隻有一扇門,沒有大窗,此時唯一的門的被遊族人用車子擋住,裡麵的人隻能從氣窗裡伸出槍管, 對抗遊族人槍火和流彈。
小隊已經占領了遊族人身後的高地,混亂槍聲中,小隊長吹哨的命令隻有極其輕微的幾下, 如同鳥鳴, 楚辭低聲對索蘭度道:“向導站裡隻有兩個人。”
“這像是遊族人能做出來的, ”索蘭度撇嘴,“他們經常以多欺少,睚眥必報。”
小隊長的哨聲持續了三下,最後一聲哨響落下,另外四杆槍一齊開火,在黑夜中射出一排金紅的焰火雨。
“怎麼回事!”
“後麵有人偷襲——”
那幾個遊族人瞬間亂了陣腳,狼狽的縮回越野車中,子彈如冰雹一般“乒乒乓乓”的打在車頂和車窗上,車窗應聲而碎,遊族人慌忙啟動車子,想要逃離。
“這有什麼好看的……”索蘭度似乎覺得無聊,“這群遊族人雖然凶狠,但也都是散兵遊勇,遇上受過訓練得士兵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楚辭聳了聳肩,正要跟著他離開,精神力場感知之中,忽然有一道嘶啞蒼老的聲音問:“他們跑了?”
接著,是另外一道沉穩的聲音道:“我想是的。”
老人嘀咕:“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剛才還聽見——”
他話音未完,就聽見有人大聲喊道:“萊茵先生!”
艾略特·萊茵一愣,隨即眼底閃過笑意:“林,他來了。”
楚辭從小山坡上溜了下去,驚起的塵土落了跟在後麵的索蘭度一臉,他罵罵咧咧的道:“你他媽的能不能慢點,咳咳咳嗆死我了……”
艾略特·萊茵大力推開被遊族人堵上的門,遠遠望見夜色中一道模糊的影子朝著這邊跑過來,最後停在了他的麵前。
“我以為還得再等幾天,”萊茵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過來了。”
“那當然,”楚辭道,“我中午在烏拉爾巷見到了達奇,下午就趕緊過來了。”
他偏過頭,對著萊茵身後的老費頓揮手:“費頓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年輕人。”費頓甕聲甕氣的道,“雖然我覺得,你們來霍姆勒不是個好決定。”
“剛才是你開的槍?”艾略特·萊茵問道,他的目光不著痕跡的看向了楚辭身後的索蘭度,“這位是——”
楚辭未及開口,索蘭度問:“這就是你的同伴?”
“嗯,”楚辭點頭,“這是萊茵先生,這是費頓先生。”
他介紹完,疑惑道:“不過,那幾個遊族人為什麼要圍攻你們?”
萊茵道:“我前幾天在另外一群遊族人手中拿回了你背包裡的一些東西——用了點相對不那麼友好的手段,他們因此找了幫手,對我窮追不舍。”
寂靜的夜色中,越野車的發動機聲尚未走遠,索蘭度道:“這些遊族人就像飛蟲一樣煩,經常在邊區惹是生非,去把他們都殺了,屍體掛在牆上給其他的遊族人都看看。”
艾略特·萊茵笑著道:“雖然我也覺得他們讓人厭煩,但是他們人數不少,恐怕不好對付。”
索蘭度冷哼了一聲。
萊茵道:“或許,我和林可以幫忙?”
“不用不用,”楚辭指了指索蘭度:“他是六區的首領,有的是手下。”
艾略特·萊茵:“……”
他好笑道:“難怪剛才那些遊族人跑的那麼快。”
索蘭度又吹了一聲口哨,哨塔上的駐兵小隊飛快的追了出去,索蘭度叫楚辭:“回去吧,他們還在等。”
老費頓咳嗽了一聲:“既然你已經找到要找的人了,我就不跟著你了,我先回三區。”
艾略特·萊茵沒有強求,隻是道:“路上小心。”
老費頓擺了擺手,對楚辭告彆之後,看了索蘭度一眼,嘖嘖的自言自語:“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艾略特·萊茵也頗為驚奇,送走了老費頓,剩餘三人往邊區哨所走去,萊茵壓低了聲音問楚辭:“這是怎麼回事,你降落之後都遇到了什麼?”
楚辭講述了自己受傷差點被奴役民賣掉的悲慘遭遇,艾略特·萊茵同情的看了看他,又道:“可是六區首領為什麼會在這?”
楚辭道:“西澤爾被當成囚犯關進丹尼爾斯學院了,我們要去救他。”
艾略特·萊茵:“……”
好家夥,本以為林已經夠慘了,沒想到西澤爾比他還慘!
他沉默了一下,道:“這也算是人生閱曆的一種極致體驗吧。”
“那你和六區首領,又是怎麼認識的?”
楚辭三言兩語將後來的事情說了一遍,隻揀了譬如眼鏡城外的戰爭等等此類重要節點來說,艾略特·萊茵聽完之後提出疑問:“可是,你剛去眼鏡城的時候是怎麼見到索蘭度首領的?他又為什麼會相信你說的話。”
楚辭淡然的道:“我綁架了莫桑。哦,莫桑就是石頭城堡的衛隊長,然後叫他來和我換人質,順便告訴他奧克利要入侵六區了。”
萊茵:“……”
行,這確實是你能做出來的事。
剛進邊區哨所的大門,藍心就迎了上來:“怎麼去了這麼久——呃,這位是?”
“是和我一起的同伴,”楚辭語氣輕鬆的道,“正好找到他們了。”
“那還真是巧。”藍心彎起眼睛,對艾略特·萊茵和費頓道,“我是藍心。”
她沒有說自己的身份,萊茵也就沒有問,他忖了一下,看著楚辭道:“你剛才說,西澤爾在丹尼爾斯學院,是怎麼一回事?”
“我撿到了他的背包,”楚辭道,“當時正好有長老會的囚車送囚犯過來。”
藍心無奈道:“我來說吧。”
她講述的比楚辭能省略就省略的三言兩句要詳細得多,艾略特·萊茵很快就將事件前後串聯起來,他若有所思的道:“所以,你們剛從長老會過來?”
“對,”楚辭從口袋裡找出藍心拓印的那張記錄單遞給艾略特·萊茵,“你看,最後一行就是西澤爾的字跡。”
西澤爾的字寫得很好看,形體秀麗,風骨兼具,屬於看一眼就會印象深刻的字體,萊茵見過幾次,於是隻瞥了一眼就點頭道:“對,這確實是他寫的。”
他隻是沒想到,六區和七區兩位領主之間的轄域之爭背後竟然還有楚辭的影子,真不知道是該說他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你們打算怎麼救西澤爾?”艾略特·萊茵問道。
楚辭聳了聳肩:“我不知道啊,這得看索首領,他經驗豐富。”
索蘭度提醒:“我不姓索。”
外麵似乎起了風,陰森森的低沉呼嘯,席卷著地麵上得碎石砂礫到處亂走,打在牆壁上“乒乓”的響,好像下了一陣猛烈的冰雹。
“這件事並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萊茵說道,“首先,我們雖然已知西澤爾就那裡頭,但丹尼爾斯學院很大,我們並不能確定他的具體位置;其次,就目前來說,對於丹尼爾斯學院的內部結構我們也並不清楚。如果想潛入進去,再救一個人出來,恐怕有一點難度。”
查克聽他這樣說,心道,這何止是有一點難度,這是有億點難度啊!
他下意識的歎了一聲。
楚辭偏過頭:“你歎什麼氣?”
查克擺手:“雖然進丹尼爾斯學院救人很難,但是我知道嘛,你就算是不要命也要救那個人出來,對吧。”
艾略特·萊茵看了看楚辭,楚辭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扭過頭道:“怎麼啦。”
萊茵搖頭不語。
楚辭看向藍心:“我們能弄到丹尼爾斯學院的內部地圖嗎?”
藍心卻抬起下巴,指了一下索蘭度:“這不就是‘活地圖’?”
楚辭震驚道:“索首領也進去過?”
索蘭度暴躁道:“都說過了我不信索!”
楚辭卻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你真的進去過?”
“敏德先生是我救出來的,你說呢?”索蘭度睥睨著他,道。
“這不一樣,”楚辭道,“你如果隻是潛入進去救過人,藍心就不會說是‘活地圖’,按照她這意思,你對丹尼爾斯學院內部結構似乎很熟悉?”
索蘭度不悅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倒是艾略特·萊茵開玩笑道:“很好,林,你以後如果不做獵人,可以轉行去做偵探,你已然具備了成為一名偵探的潛質。”
“我才不。”楚辭斷然拒絕,隨即問藍心,“索首領當年是怎麼將你老師從丹尼爾斯學院救出來的?”
索蘭度已經懶得糾正他了,一臉“毀滅吧”的無所謂。
藍心忍著笑道:“你的同伴說的對,我們無法獲知丹尼爾斯學院內部囚犯的情況,所以需要一個前哨,以囚犯的身份先行進入監獄裡,探查到目標的具體位置之後再向外傳遞消息——我們首領當年就是這麼做的,隻不過當年外麵並沒有人接應他,他憑一己之力將我老師帶了出來。”
“拋開彆的問題不談,目前的計劃是效仿索蘭度首領當年的行動,將他送進丹尼爾斯學院裡?”艾略特·萊茵道。
“不,現在見過我的人太多了,容易露餡。”索蘭度說道,“我隻能在外麵接應。”
楚辭舉手:“我去。”
索蘭度斷然否認:“你不行,你的臉太有辨識度,比我更危險。這位萊茵先生也不行,他一看就不好惹,太引人注目了。”
於是在場三雙眼睛,六道目光齊刷刷地彙聚在了查克身上。
正在打盹的查克恍然睜開眼睛,滿臉懵逼:“怎麼了?”
楚辭一錘定音:“就他了。”
查克瞬間清醒:“什麼就我了?什麼我?”
他不過就是眯了一會,怎麼醒來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
藍心耐心的將剛才幾個人的討論內容複述了一遍,查克瞳孔地震,看著楚辭道:“你知不知道丹尼爾斯學院是霍姆勒除了‘漆黑之眼’以外最可怕的地方?!”
楚辭點了點頭。
“那你還讓我去?還不如讓我直接死了!”
楚辭咳了兩聲:“說話注意點,你們首領也去過,現在活得好好的在這坐著。”
“他可是索蘭度首領!”查克絕望的道,“你拿我和他比?好比麼。”
“彆激動,”楚辭好笑道,“又不是逼著你非得去,我們再想彆的辦法不就行了。”
“先不討論由誰來進入監獄的問題,”艾略特·萊茵緩慢的道,“我們要如何將這個前哨送進去?而且還是作為囚犯送進去。”
“這個很簡單,”藍心道,“收容囚犯的囚籠是封閉的,隻有一個很小的探視窗,隻要離開了長老會就沒人在意他是誰,執行者隻保證送進丹尼爾斯學院的人數正確,而不管到底是不是這個人,要不然你們那個同伴,叫西澤爾的,也不會被當成替罪羊送進去了。”
“所以,在路上劫囚車掉包就可以。”
“可是我們如何得知囚車什麼時候離開長老會,以及它的行動路徑呢?”
藍心在腰帶上掛著的小包裡搜了一會,找出另外一張紙,語氣溫柔的道:“我今天早上去找收容記錄的時候瞬間也將接下來的囚車調度時間表拓印了一份,所以完全不用擔心上哪裡去找囚車這個問題。”
“原來你一早就想好要怎麼做了?”楚辭抱起手臂看著藍心。
“對啊,”藍心故意語速極慢,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道,“但是某些人還嫌我太菜呢。”
“藍心女士思慮的很周全,”艾略特·萊茵停頓了一下,道,“是誰嫌棄她?”
楚辭一指索蘭度:“他。”
索蘭度:“……???”
他陰惻惻的道:“你總叫不對我的名字也就算了,還想誣陷我?”
查克一驚,連忙勸和:“算了,首領算了。”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楚辭沉吟道,“西澤爾被當成囚犯送進去了監獄,但是難道他會一直坐以待斃嗎?萬一他已經從裡麵逃出來了呢。”
藍心道:“丹尼爾斯學院守衛很嚴格,這麼多年很少有囚犯可以越獄成功。”
楚辭:“他的實力比起我沒差多少。”
藍心:“當我剛才那句話沒說。”
萊茵想了想,道:“我認為,他大概率還在裡頭。”
“為什麼?”
“如果他出來了,一定會按照我們的約定去烏拉爾巷留消息,但是最近達奇一直都在烏拉爾巷蹲守,直到今天才見到你,卻並沒有他的任何信息……而且,兩天前受到大雪天氣的影響,他應該有所考量,就算出來,各種通道都因為積雪封閉,他沒有地方可以去。”
萊茵說完,又搖了搖頭:“但這也隻是一種猜測,他到底在不在丹尼爾斯學院裡,還是的探查過之後才能有結論,所以這個前哨,至關重要。”
“還是我去吧,”他看向索蘭度,“麻煩索首領——索蘭度首領提前為我講解丹尼爾斯學院的內部結構。”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