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幫莫利隊長搬柴火的時候偷偷看了一下他的配槍,是蒼耳3,這種槍在上個紀元中期被聯邦軍隊廣泛使用,是動能武器時代的代表作。”
“好家夥,上個紀元中期!”楚辭目瞪口呆,“這也太離譜了。”
接著他卻心生疑惑:“如果是上個紀元中期,古董號還沒有墜毀,霍姆勒應該還在移民時代,可是這裡的人為什麼也不使用智能設備?因為現在是‘隔離期’?那也說不過去,隔離期隻是隔絕了星網信號,電子設備是完全可用的,可是你看他們,就像原始人一樣,除了光能儲存燈板,其他什麼都不用。”
西澤爾搖了搖頭。
而且……
他將目光投向了雨流衝刷的窗戶,這裡與其說是小村鎮,倒不如說更像是某個臨時營地,營地裡的人不使用隻能設備、戒備森嚴、排斥外來者,卻又本性善良,就像是……在躲避著什麼。
傍晚倏忽而過,夜幕降落時雨勢並未減小,雨聲如浪,層疊不休。
到了夜半某一刻,整個營地上忽然想起尖銳的哨笛聲,接著小隔間門外傳來“哐哐哐”的敲門聲,莫利隊長疾聲道:“林,西澤爾!河水馬上就要漫過河堤了,我們得馬上去後山!”
楚辭和西澤爾同時翻身而起,打開了小隔間的門,莫利隊長身上披著雨衣,滴在地上積水逐漸彙聚成一灘,莫利夫人正在忙著收拾東西,莫利隊長催促道:“拿吃的和清水就好,快!”
莫利夫人著急的手忙腳亂,這時候,海倫娜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小臥室裡走出來:“媽媽,怎麼了?”
“我們要去後山避水,”莫利夫人說著,焦急的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大聲道,“林,快幫我給海倫娜穿上雨衣,她的雨衣在左邊五鬥櫥的第三個抽屜裡。”
楚辭從抽屜裡找出小女孩的雨衣給海倫娜穿上,又給她穿上雨靴,莫利隊長語速飛快的對西澤爾道:“我已經向長官報備過了,你們跟著家屬一起撤去後山,不要亂跑——”
他停頓了一下,道:“車一會就會到門口,幫我照顧一下海倫娜和她媽媽。”
莫利隊長說完就再次衝到了雨中,西澤爾幫著莫利夫人很很快收拾好東西,她才長舒了一口氣,抬起蒼白的臉頰笑了一下:“幸虧有你們幫忙……海倫娜,不要亂跑,來媽媽抱著。”
海倫娜一把扣住楚辭的小腿:“我要姐姐抱!”
莫利夫人無奈,楚辭彎腰將小女孩抱起來,道:“要聽媽媽的話,不要亂跑。”
十分鐘後接他們去後山的車來了,是一輛重卡,後車廂搭著雨棚,裡麵已經坐了很多人,竊竊私語聲和雨流一樣嘈雜,幾個人爬上了車,楚辭注意到車裡似乎都是女人和老人,還有小孩,想必男人都去加固河堤了。
這裡的人不少,在往後山的路上楚辭看見好幾輛這樣的重卡。山路崎嶇,又是夜雨天氣,司機將車開得小心翼翼,速度也並不快。雨聲、風嘯聲和遠處若有若無的水流聲疊在一起猶如潮湧,似乎那巨大的、冰冷的浪下一秒就要打在人們的頭頂。
車廂的氣氛非常壓抑,海倫娜低著頭,將楚辭雨衣上的繩子打結玩,周圍的人時不時會偷偷看楚辭和西澤爾一眼,但如果楚辭抬起頭,他們就會立刻心虛似的,將目光轉向彆處。
直到一個小胖子對自己的母親道:“他們是外來者!”
他自以為聲音很小,但其實是個大嗓門,整個車廂的人全都聽見了。
議論聲頓起。
莫利夫人趕緊道:“莫利隊長已經給長官報備過,長官同意他們跟隨去後山避難,難道因為他們是外來者,就不允許他們去避難嗎?”
“可是,”一位女人聲音踟躕的道,“隻有我們在這裡生活,他們畢竟是外麵來的……”
“我們離開後也不會將你們的消息外傳,”西澤爾道,“請相信我們。”
“你們才來我們這裡第二天,”女人尖刻的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們?”
這時候車子停了,司機大聲道:“到了,大家快點下車,我馬上就要去運河堤材料了!”
車廂裡爭執這才停息下去。
後山並不非常高,卡車所停靠的位置實在半山腰上一處天然的避風港,他們在這裡建立了臨時避難所,此時這裡已經彙聚了不少人。
“我們找個地方等莫利吧。”莫利夫人說著,往雨棚的方向走去。
雨棚是臨時搭建的,四麵透風,海倫娜冷得直打哆嗦,楚辭隻好將她抱起來扣在懷裡,過了一會,海倫娜幽幽道:“姐姐,你身上比外麵的風還要冷,我更冷了。”
楚辭:“……”
莫利夫人哭笑不得的將海倫娜接了過去,她無意中碰了一下楚辭的手背,驚訝道:“你的手怎麼這麼冰,是不是穿的衣服太少了?”
楚辭搖頭:“我一直都這樣,不冷。”
又一輛重卡到來,雨棚裡人逐漸擁擠起來,西澤爾往楚辭這邊靠了靠,然後伸過手,將他的手包裹進去。
楚辭抬頭去看他,可他的臉逆著光,隻能看見昏光暗影勾勒出他流暢的下頜線,和他手掌心裡,被潮濕的雨浸潤的溫度。
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哭聲,楚辭順著人群的目光看過去,一個女人歇斯底裡的拚命在人群中撥來撥去:“阿洛!阿洛你在哪?”
工作人員立刻過來安慰那個女人才得知,她的兒子不見了。
正是剛才在車上質疑楚辭和西澤爾的那個女人。
他們是第二批車拉上來的,女人本應該跟第一趟車走,但當時她的東西沒有收拾完,就將自己的兒子先推了上去,自己跟著第二趟車,可是自己來了,卻並沒有見到兒子。
“他,七歲,大概這麼高,西瓜頭……對,穿著一件綠色有熒光的雨衣!”
第一批車的乘客中,有位老人道:“一開始是在的,但後來人多了,就好像不在了。”
“我沒有見到。”
“我也沒有。”
“大概是自己跑下去了吧……”
女人像是失了魂一般跌坐在地上,此時又一輛卡車到達,她奔過去在車門口希冀的盯著,可是一直到車上的人下完了,也沒有一個西瓜頭綠雨衣的小男孩。
她轉過去問司機,司機滿臉焦灼的不耐煩,卻還是認真的回答她:“沒有見到,你再問問彆人吧,下麵人手緊張的厲害,我先先去幫忙了。”
說著就要啟動車子,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道冷沉悅耳的聲音:“把我也帶下去,我去幫忙。”
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來看了一眼,道:“上來吧。”
西澤爾走過去問女人:“您兒子還有什麼彆的特征?”
女人愣了幾秒鐘,呐呐道:“我家住在,三區二十九號,孩子,就是……很瘦,還穿著藍色的雨靴,對了,我給了他一個手電筒!”
“好。”
西澤爾轉身走進了空蕩蕩的重卡車廂裡,車子啟動,半晌,他朝著某個黑暗的角落,無奈道:“不是讓你待在上麵等我嗎?”
楚辭從那個角落裡冒出來:“你讓我等我就等?我又不是你部下。”
“那你把雨衣裹好,不要被淋濕。”
“哎呀,知道啦。”
重卡很快就到了山下,司機招呼楚辭和西澤爾下車,道:“最後一趟車半個小時後會到這裡,你們找到那個孩子就來這裡等,要是錯過了就去那邊的倉庫,我們都在那!”
“好,謝謝!”
雨流冰冷而沉重,打在臉上竟然生出幾分疼痛的感覺來,楚辭道:“先去她家裡看看?”
西澤爾點頭:“好。”
兩人一路小跑到三區二十九號,楚辭抬腳踹開門,還沒進去就看見沙發背後的角落裡蜷縮著一個綠瑩瑩的小身影,他大聲道:“阿洛,你怎麼自己回來了?”
男孩怯怯的道:“我,我忘記帶我的滑板了。”
楚辭走過去發現這孩子懷中緊緊抱著一個滑板,上麵還裹著一層防水膜,大概是他的寶貝。
雨從窗戶縫隙裡爭先恐後的湧進來,房子裡的地麵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水,西澤爾大步淌過來,將阿洛背起來,道:“快點,去等車。”
但是他們在剛才下車的地點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也不見車來,隻得轉頭去倉庫。
雨中疾行並不容易,大風將雨柱刮成淩厲的碎片,如有刀刃般割在赤露的皮膚上,再往前走地麵上彙聚的水流忽然卷成了一個漩渦,西澤爾急聲道:“是漩渦風,快躲開!”
兩個人連連後退,暫時停在一排屋子的房簷之下,看著旋窩風卷著雨片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才終於鬆了口氣。
正要走的時候,楚辭忽然問阿洛:“現在是銀河曆多少年?”
阿洛怔然道:“337年……”
楚辭又道:“基因環埋在什麼地方?”
阿洛滿頭霧水:“什麼基因環?”
西澤爾背著阿洛繼續往倉庫的方向走去,楚辭和阿洛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你喜歡滑板?”
阿洛點了點頭,有些羞澀的道:“但我媽媽不太願意讓我滑,因為我滑的不好,總是摔跤。”
“我喜歡宇宙飛船,”楚辭道,“尤其是探索者號”
阿洛似乎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什麼,皺著眉沒有說話,楚辭再問,他也不願意開口了。
走到倉庫的時候才發現這裡已經沒有多少人,一個穿著雨衣打手電筒的人小跑過來:“你們怎麼還沒上去?”
“我們來找孩子,”西澤爾指了指背上的阿洛,“最後一趟車什麼時候走,把這孩子送上去。”
“車子故障了,正在搶修……真是倒黴!我帶你們過去吧。”
“把孩子送上去就行,”西澤爾道,“我們專門來幫忙的,找莫利隊長。”
那人仔細的打量了一下西澤爾和楚辭:“找莫利隊長,你們是那兩個外來者?”
“是。”
“行,這會正缺人呢,”那人爽快的答應了,“你們在這等我一下,我孩子送過去。”
他接過阿洛,往修理場的方向小跑過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楚辭低聲道:“剛在山上的時候我感知過,附近有大型機器,應該是在山裡,或者地下?”
“我也感知到了。”西澤爾道,“但……我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如果它不啟動,精神力場隻能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已。”
“而且,我試過你帶的那把電磁脈衝槍,可以用。”
楚辭驚愕的看向他:“不是說武器暫時被管製起來了?”
西澤爾輕聲道:“能量武器的廣泛運用,是在銀河曆的最後十年。”
言下之意,如果如阿洛所說此時是銀河曆三百多年,那麼檢查的衛兵根本不會使用,也認不出來這把來自未來的武器,所以它才會成為“漏網之魚”。
楚辭忖了一下,剛要開口,接走孩子的人那人不知道為什麼卻又折了回來,遠遠的朝著他們揮手:“快跑!洪水來了!”
楚辭和西澤爾立刻往他的方向奔去。
那人大力的揮舞著手電筒,昏黃的光柱被滂沱雨流打得支離破碎,隻剩螢火蟲般的一粒微光。
楚辭的精神力場延伸開去,水浪像是湧動的魔靈,沒有形狀,也沒有數量,卻比黑暗還要沉重,比冰雪還要寒冷,摧枯拉朽一般,瞬間吞噬了一切。
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水浪淹沒過來的時候,他隻覺得腦海中“嗡”一聲長鳴,如金戈相擊。
他看不見光,也沒有空氣,水流的壓迫感從四麵八方席卷過來,似乎有誰在掙紮,在喊叫,楚辭覺得什麼東西觸碰著他的指尖,一次,兩次……可當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時,卻隻撈到一把冰冷的水流。
這水似乎變得無比的深,他拚命的向上遊去,卻怎麼也遊不到水麵上。
黑暗水底漂浮著的,隻有他,和他的影子。
他不停的遊,不停的遊。
也不知道遊了多久,終於破開水麵,露出頭。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明亮的日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他甩了甩腦袋,將貼在臉上的頭發撥開,然後看見了淡紅色的天空,和灰白的石灘。
他浮在石灘中央一條潺潺的河流中。
遠處是一排一排整齊的白色板房,站崗的衛兵已然發現了他,舉著槍朝他靠近過來,凜然詰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楚辭慢慢的爬上河岸,失重感讓他幾乎抬不起胳膊和腿腳,他弓著腰,雙手撐著膝蓋不停地咳嗽,直到將嗆進去的積水幾乎都嘔吐出來,才氣喘籲籲的問:“洪水過去了?”
衛兵皺起眉:“你在說什麼,是我在問你問題,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你們昨天晚上不是發洪水了嗎?”楚辭抬頭盯著他,“大雨,洪水,忘了?”
“什麼大雨,什麼洪水?”衛兵滿臉迷惑神情,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傻子,“你到底是誰?”
楚辭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他站直身體,衛兵立刻警惕的抬起了槍。
“我找你們的莫利隊長,”楚辭道,“他在嗎?”
“你,你怎麼知道我們隊長叫莫利?”衛兵滿臉震驚,“我沒在營地見過你,你不是我們的人!”
“他今天在嗎?”楚辭繼續問,“他是不是去了後山?”
衛兵沒有回答,但從驚愕的神情中楚辭已經知道了答案。
“現在是什麼時候?”
衛兵呆愣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楚辭不耐煩的道:“告訴我,我隻是想知道時間。”
衛兵怔怔道:“下午,下午十七時。”
他回到了昨天。
楚辭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他確實回到了昨天,他和西澤爾剛來這裡的那一刻。
可是西澤爾呢?
他舉目四望,焦急的大聲喊:“哥,哥!西澤爾!”
隻有曠野上的風在回應他。
衛兵被他這一套搞蒙了,反應過來之後又立刻舉起槍對準他:“不許亂動,跟我過去。”
看到衛兵,楚辭的眼神中一瞬間閃過希冀的光,連忙問:“你今天就在這河裡見到我一個?還有沒有見到彆人,比我高大半個頭,黑頭發綠眼睛,長得很好看一個年輕男人。”
衛兵看著麵前的河水:“這河裡嗎?”
楚辭道:“對,就這河裡。”
衛兵搖頭:“沒有,就隻看到你一個。”
楚辭捶著自己的胸口,大概是因為缺氧太久,他的肺腔火辣辣的疼,每呼吸一次,氣管裡就如同刀刮一般。他偏過頭去望向淡紅天空之下微光粼粼的河流。
他和西澤爾明明在一塊,怎麼遊著遊著就剩他一個了?
西澤爾去哪了?
這河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