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愕然:“什麼……”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西澤爾應該是掉進了某個時間縫隙裡,”楚辭說著聲音低微下去,“但是我找不到他,我毫無辦法。”
“那你——”
“我應該是運氣比較好,”楚辭說道,“我遇見了一個人,他將我送回來了。”
萊茵神情震動:“他知道你來自未來?”
“是的,”楚辭點頭,“我認為他知道,否則他就不會說我‘迷路’了。”
“你們見到了……兩百年前的,霍姆勒嗎?”萊茵好奇道,“對你們想要調查的事情,有沒有什麼收獲。”
“也算是有一點收獲吧,”楚辭說道,“不過需要求證,我著急回去也是因為這個。”
“但其實,”艾略特·萊茵哂了一下,無奈道,“我和索蘭度首領持相同觀點,你的身體很虛弱,應該多休息幾天再走。”
“沒關係,”楚辭重複道,“沒關係。我……我還要去找西澤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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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瑞亞?”楚辭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回來了。”
“是我說的,”萊茵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笑著道,“這是我和埃達女士的約定,如果我們來了占星城,在行蹤可以透漏的情況下,需要告知她。”
“正好,”楚辭道,“我要去找莫利婆婆,直接去八十七層吧。”
“抱歉,”黛瑞亞將他們接上了飛行器,道,“莫利夫人身體不好,現在在一百三十六層的醫院裡。”
楚辭怔了一下:“她……還好麼?”
黛瑞亞輕輕搖了搖頭。
正好要去醫院,艾略特·萊茵便提議給楚辭也做一下身體檢查,結果不檢查不要緊,一檢查毛病一大堆,此醫生是埃達家族的家庭醫生,執意要讓楚辭住院,楚辭沒辦法,隻好換上病服,答應他在醫院呆兩天。
於是見到撒普洛斯的時候,年輕的賽車手上上下下打量著楚辭的病服,震驚道:“你怎麼回事?”
楚辭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的道:“在霍姆勒受了點傷,你們家醫生非得讓我住院。”
“是原醫生?”撒普洛斯壓低了聲音,生怕被人聽見似的,“他特彆嚴厲,你最好不要忤逆他的意思,不然他會非常嚇人,拿著手術刀滿醫院抓你的那種。”
楚辭:“……行吧。”
這怎麼聽起來不像是要治病,倒像是要上解剖台呢。
“對了,我剛在走廊遇見了萊茵先生,那西澤爾呢?他不是和你們一起嗎?”
楚辭的神情似乎空白了一瞬,含糊的道:“他回去了。”
撒普洛斯以為西澤爾回二星了,因為之前楚辭告訴過他,他們是從二星來的,就“哦”了一聲,道:“你要找莫利嗎?她這個時候應該睡醒了,我們進去吧。”
楚辭輕聲問:“我來的時候,黛瑞亞說婆婆的身體不太好。”
“嗯……”撒普洛斯的語氣很低迷,“她太老了,上次在二十六層生病之後身體就大不如從前,有時候腦子也很糊塗,我不敢再讓他回八十七層,就乾脆留在了這裡。”
推開病房的門,明亮的日光撒滿了整個房間,房間柔和的白色,病床左側有一扇巨大的窗戶,窗外樓廈擁擠,懸空軌道川流不息,時而有飛行器掠過窗前,將不遠處各種形狀的全息投影衝散。
老婆婆看上去比以往更蒼老,她半躺在病床上,神情寧和的看著窗外。
“婆婆。”楚辭叫了一聲。
老婆婆慢慢的回過頭來,楚辭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道:“您還記得我嗎?”
“傻孩子,”老婆婆嗬嗬的笑了起來,“我還沒有糊塗到這種地步。”
“我有問題想問您。”
“趕緊問,”老人粗聲粗氣的道,“趁著我我還清醒。”
楚辭道:“莫利是您父親的姓氏,對嗎?您原本應該不是叫這個。”
“是,”老婆婆點頭,“莫利是我父母的姓氏,安圖瓦是我丈夫的姓氏。”
“您的全名應該叫海倫娜·莫利·安圖瓦,對嗎?”
老人疑惑的看了看楚辭:“我告訴過你,我的全名嗎?這個名字很多年沒有人叫過了。”
楚辭目光沉靜的看著她,又問了一遍:“您還記得我嗎?”
老婆婆憐愛的笑道:“傻孩子,我當然記得你。”
楚辭歎了一聲,道:“您五歲的時候,和當時古董號上的船員們一起隱居在霍姆勒的沙漠裡,對不對?你們把星艦藏在後山的溶洞中,可是後來你們的行跡被聯邦當局發現了,所以招致來了追殺,你們隻好離開霍姆勒去逃亡。為了躲避追殺,當時的人們在霧海的各個星球都建立了綠色通道,他們從此便在不見天日的地下生活,直到‘隔離期’之後,才陸陸續續回到地麵上,但是迄今為止,仍然有一部分人生活在地下。”
“我記不清楚了,”老婆婆搖了搖頭,“不過你說的大概是對的,我確實在沙漠裡生活過,那時候我仗著自己精神力等級高,經常到處亂跑,沒少被我父母訓斥。”
“可是後來,為什麼古董號又會在霍姆勒墜毀?”楚辭問,“您還記得嗎。”
“我不知道,”老婆婆麵容慈祥的看著他,“我隻記得我們離開霍姆勒那個星球的時候,人們都在逃難,大火燒毀了半個星球,沙漠都變成了黑色,所有人都在哭,都在逃跑……”
這應該就是尼康首領口中“大遷徙”的一部分。
星艦墜毀之後地貌不會立刻改變,先是爆炸和大火,接著是空氣汙染和輻射雨,最後這些明顯的改變現象都消弭之後,才是輻射和力場的悄然變化。
也許那時候不止是古董號墜毀的沙漠,霍姆勒整個星球都被輻射影響,到處都是時間裂縫,到處都是空間陷阱,所以人們的記憶才會如此混亂,連時間和曆史都混淆不清。
可是,既然兩百年多年前的古董號都已經平安降落在了霍姆勒,它的船員們甚至在沙漠中開始隱居生活,它為什麼又會二次墜毀,毀掉整個星球呢?
老婆婆忽然問:“你去過那裡了?”
楚辭沉默著,點了點頭。
“都已經過去了。”
老婆婆平淡的聲音像是一陣風,飄出去很遠,很遠。
“她又睡著了?”撒普洛斯拉過被子給老婆婆蓋好,聲音很輕的道,“她現在每天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我真怕她哪天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楚辭低聲道:“都會過去的。”
他在埃達的醫院裡待了兩天,接受了原醫生非常全麵且細致的治療,第二天下午,艾略特·萊茵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發呆,麵前的桌板上端端正正的擺著他的終端,依舊處於閉合狀態。
“我以為你會遵從醫囑,”萊茵笑道,“好好休息。”
“我現在不是休息?”楚辭挑眉。
萊茵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他這才嚅囁道:“我睡不著……”
萊茵語氣和緩的道:“我知道你心裡有事情。”
“我……”楚辭張開嘴,卻似乎不知道說什麼,便又抿上了。
“沒關係,不想說就不說。”萊茵說著,目光在他的麵前的終端上一瞥而過,“但我認識的林,可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事膽怯。”
“我隻是,”楚辭低著頭,“我很愧疚,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對他們說,尤其是西澤爾的父母。”
萊茵歎了一聲,道:“這不是你的錯。”
“可——”
“林,不要因為這件事而故意懲罰自己,”萊茵看著他道,“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我相信你都明白。”
“嗯。”
“那麼接下來的行程是?”萊茵問道,“我知道你一定不願意待在醫院裡,我建議可以去聖羅蘭呆一段時間。”
楚辭道:“我想回家。”
萊茵點了點頭:“好,那過幾天我送你回二星。”
他離開了病房。過了好一會,楚辭按下了終端的開機鍵,設備啟動很快,不到一秒鐘他就聽見了埃德溫的聲音向他問候:“林,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楚辭說道,“幫我通訊靳昀初總參謀長。”
“好的。”
第一次通訊過去時候靳昀初並沒有同意連接,楚辭以為她在忙就沒有再通訊第二次,結果靳昀初給他通訊過來了,他忙不迭按了接聽,靳昀初蒼白的臉頰出現在通訊屏幕裡,皺著眉道:“小林,你身體好點沒有?”
楚辭有些驚訝:“您怎麼知道——”
“沈晝告訴我了,”靳昀初停頓了一下,道,“西澤爾的事他也說了,我在做搜救預案,你不要著急。”
“您已經知道了啊……”
靳昀初點了點頭,溫和的道:“你還沒有回答我,身體怎麼樣?”
“沒什麼事,”楚辭道,“醫生說多休息幾天就能好。”
“那就好,你們學院已經放假了,你不要著急回來,身體養好再說。”
“另外,”靳昀初道,“關於搜救西澤爾的事情,我需要你的意見。你們在那顆星球上遇見了什麼?”
“其他的等我回去之後當麵告訴你,”楚辭想了想,道,“可以肯定的是,霍姆勒的情況和當初裂穀時間場發生變化情況類似,所以,可以找研專業研究時間的學者來谘詢。”
“好,我去安排。”
楚辭道:“我大概三天或者四天後回北鬥星。”
靳昀初無奈道:“我剛才說了,你的身體要緊。”
“沒關係,”楚辭道,“我真的快好了。”
第二天早上,他和萊茵使了個調虎離山的小計策,乘著原醫生不在,逃離醫院,坐上了去二星的星艦。
楚辭並沒有告訴南枝自己要來,因此從空港出來之後萊茵將他送到巷子口,就又折返回港口,他準備要回聖羅蘭去休息一段時間。
楚辭走進了熟悉的巷子,冬日肅殺的風在枯樹枝頭吼叫,大概是因為太冷了,中午的光景南枝的小酒館也已經打樣,楚辭敲了好幾下門,才有人姍姍來遲的開門。
南枝見到楚辭愣了一下:“……小林?”
她不可置信的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我從霍姆勒回來,然後在占星城呆了兩天,就回來了。”
“回來的正是時候,”南枝欣喜的道,“後天就是新年了,過完年再走吧?”
原來後天就是新年,楚辭想,難怪靳昀初要他不著急回聯邦。
他遲鈍的衝著南枝點頭:“好。”
小橘子歡天喜地的跑下樓,結果因為跑的太急,一骨碌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南枝嚇得要死,抱著她東看西看,生怕給孩子摔出什麼毛病來。
結果她也不哭,就是將小嘴癟成了一條波浪線,烏黑的大眼睛裡氤著一點淺淺的眼淚,就這麼委屈巴巴的看著你。
“摔壞了吧?”南枝心疼的道,“哪裡疼嗎?快點告訴姨姨,疼我們就去看醫生。”
結果一聽見“看醫生”幾個詞,小橘子眼睛裡頓時沒有了眼淚,奶聲奶氣的道:“不疼,小橘子不哭。”
“她會說話了?”楚辭驚訝道。
“誰說我們小橘子不會說話,”南枝親了親小女孩的小臉,低聲對楚辭道,“應該隻是發育慢,現在她活潑多了。”
楚辭點頭,心想我已經看出來了。
傍晚時分馮·修斯和左耶也回來了,倆人一見到楚辭也都是又驚喜又意外,左耶將頭發剪成了寸頭,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圍著楚辭打量了一會,道:“小林,你今年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我還以為你要明天或者後天才回來呢。”
南枝嘀咕道:“回來這麼早,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走……”
小橘子拖長了聲音叫:“neo——吃飯啦!”
隔了半晌,樓梯上傳來neo打嗬欠的聲音,她慢吞吞的挪下來,飄到楚辭身邊,道:“你回來為什麼不上去見我?”
楚辭:“……我以為你在睡覺?”
“切,”neo露出不屑的神色,“我中午就醒了。”
楚辭:“好早啊。”
neo:“那當然。”
楚辭:“……”
結果到了晚上,沈晝也回來了,南枝滿臉喜色,埋怨道:“你怎麼也巧沒聲的就回來了?也不說一聲,我讓馮去接你。”
“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接的,”沈晝拍掉大衣上的寒氣,“怎麼除了我還有誰回來?”
他回過頭,看見了坐在桌旁,陪小橘子玩拚圖的楚辭。
“……林?”沈晝有些詫異,“我以為你要過些天才回來。”
楚辭知道他說的是霍姆勒,便道:“有事情要確認,就先回來了。”
沈晝“哦”了一聲,將他的箱子拎去了樓上。
小橘子玩了一會就困了,自己抱著玩偶去樓上睡覺,楚辭看著她步履穩當的上樓,緩慢收回了目光,道:“她真的長大了啊。”
“誰說不是,”南枝關上櫃子門,“還記得剛把她抱回來的時候,小貓一樣,話也不說,時間可真快。”
“我們明天去市場買一些年貨,”南枝隨口道,“是你跟我去還是左耶跟我去?算了還是左耶跟我去吧,你身體還沒好,要多休息。”
“好。”
“也不知道這個季節市場裡還有沒有卷卷蝦,今年天氣冷的太早了,而且溫度比往也低不少,據說半橋那邊的乞丐被凍死好幾個……”
她說著,走過來坐在了楚辭身旁,偏過頭看著他問:“小林,你怎麼了?怎麼這麼不高興,也沒有什麼精神。”
楚辭眨了眨眼睛:“很明顯嗎?”
“也沒有很明顯,”南枝摸了一下他的頭頂,“但是我能看出來。”
“就是,”楚辭將胳膊疊起來放在桌子上,側著頭枕上去,也看著南枝,“我們去霍姆勒,很危險,我回來了,但是西澤爾沒有,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找不到他,我還答應今年過年的時候和他一起回家。”
“我找了他那麼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現在他又不知道去哪了……”
南枝扶著他的肩膀,將他輕輕摟在了懷裡:“沒事,沒事啊,等過完年讓馮和沈晝,還有左耶,你們一起去找他,一定能找到的,不會找不到。”
“好。”
楚辭將頭埋在了南枝的肩上,昨天艾略特·萊茵說,讓他不要因為這件事而愧疚,去懲罰自己,他雖然愧疚,卻並不會因為愧疚而懲罰自己。他隻是難過,隻要一想到在將來,他也許會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西澤爾,他就難過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