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 ”南枝輕聲安慰他,“一定沒事,你都經曆過這麼多事情,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這次西澤爾也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楚辭鼻音很重的“嗯”了一聲。
原本上去睡覺的小橘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偷偷溜了回來, 貓在樓梯口,安靜的看著南枝。南枝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橘子卻跑過來, 張開小手拍了拍楚辭的脊背, 稚聲道:“姐姐不哭,姐姐不要難過。”
楚辭抬起頭來:“我沒有哭, 隻有你這種小朋友才會哭, 我們大人都是不哭的。”
小姑娘噘著嘴:“我也不哭, 我摔樓梯都不哭,姐姐哭。”
“而且, 我不是姐姐, ”楚辭糾正她, “我是哥哥。”
“姐姐。”
“哥哥!”
“姐姐!”
很不幸,這次爭論依舊以楚辭的失敗告終,他很後悔,一開始的時候為什麼就沒有把小橘子的習慣糾正過來, 現在她越來越長大,肯定更不好改了。
而一旁的南枝目瞪口呆。
她慢慢的回過頭看著楚辭, 聲音僵直的問:“小林,你剛說什麼?”
楚辭:“……”
一個小時後, 楚辭灰溜溜的上樓去休息, 沈晝的臥室門開了一條縫隙, 他躲在門後,笑得直捶地。
楚辭冷冷道:“很好笑嗎?”
“沒有。”沈晝抿著嘴唇,麵部神情卻還是不受控製似的上揚,“不好笑,一點也不好笑。”
“……你還笑?”
“主要是我忍不住,”沈晝乾脆不裝了,“哈哈哈哈哈哈!”
“玩脫了吧?”他喜滋滋的道,“南枝怎麼教訓你的?我都沒敢下去,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真可惜,錯過了看好戲機會。”
他說著,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
楚辭抱起手臂,道:“你怎麼不用精神力場感知?”
沈晝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對哦,我都忘了我還有這個技能點!”
楚辭將拳頭捏的“邦邦”響:“沈老師,你知道嗎?就算我讓你先跑五十米,我也還是能追上你的。”
沈晝的笑聲遽然一頓,麵上的笑意隨之消失,他清了清嗓子,道:“我本來是想問,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楚辭點評道:“話題轉移的太生硬了。”
沈晝不好意思的道:“為了少挨一頓打,轉移個話題算什麼。”
說完他又立刻補充:“不過是認真關心你的,我確實想問問你的身體怎麼樣了,艾略特說你剛去霍姆勒就受了傷,傷沒好又去了‘漆黑之眼’,你這是不要命了?”
哪怕因為在“漆黑之眼”多次落水、沙漠穿行拖慢了傷口的愈合速度,楚辭後背上那條長長的傷痕現在也已經隻剩下一台猩紅的疤痕,過不了多久,恐怕那條傷疤也會消失,就好像他從未受過在這樣的傷,也好像……他從未去過霍姆勒。
連當初差點奪去他性命的傷口都已經愈合,時間真的很快。
他擺了擺手,道:“沒什麼大事,幾天就能好。”
沈晝“嘖”了一下,道:“這話也就你說得出來。”
楚辭從他身邊擠了過去,擠進他的房間裡,原本隻開了一條縫隙的門隨之敞開,沈晝一把將門拍上,道:“這麼冷的天氣,開著門會凍死人的。”
他房間裡的溫度調得很高,大約是因為背陰,又長久無人居住,房間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乾燥劑氣息,可是呆得久了便也就聞不到了。楚辭隱約想起南枝曾說過,今年二星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上許多。
“我以為北鬥星的冬天已經夠冷了,沒想到自己家比北鬥冷多了,”沈晝縮手縮腳的走到了恒溫係統的出風口坐著,“早知道我就應該多帶幾件保暖的衣服。”
楚辭:“……你是什麼凍死鬼轉世嗎?”
“怕冷怎麼了?”他見怪不怪的道,“畏寒是人類不可逾越物種天性。”
楚辭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撲過去將自己冰涼的手放進沈晝的脖子裡,沈晝“嗷”一聲跳起來,兩根手指捏著楚辭的手腕將他的爪子扔出去,一臉天崩地裂的神情:“林楚辭,你的爪子是冰塊做的嗎?你是不是想害我!”
“就當是你剛才嘲笑我的報應。”楚辭悠悠然的將手揣進兜裡,道,“而且你的反應也太大了,如果是西澤爾,他根本不會嫌我手冷,還會幫我暖。”
說完他自己愣了一下,麵上的神情隨即淡下去,直到平靜無虞。
“所以西澤爾是西澤爾,”沈晝語氣如常的道,“我是我,我可不會像他那麼遷就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楚辭沒有說話,沈晝捂了一會自己的脖子,道:“我隻會告訴你,清醒一點,就算他死了,你也還是照樣得活。”
楚辭遽然看向他,這一刻他的目光如刀劍,浸著寒星冰淩一般的冷光。
“怎麼,”沈晝笑眯眯道,“說了你不願意聽的話,生氣了?”
半晌,楚辭緩慢的搖了搖頭。
“你是不承認自己對我剛才的話惱怒,”沈晝淡淡道,“還是不承認,下落不明的西澤爾有可能會死?難道你在去‘漆黑之眼’之前,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嗎。”
楚辭道:“我隨時都做好了準備去赴死。”
“但你不能接受西澤爾的死亡。”沈晝道,“他的死亡帶給你的痛苦高於任何其他事物。”
“是。”
沈晝低沉的歎了一聲。
楚辭茫然道:“我們為什麼要探討他的死亡?他明明沒有死。”
沈晝喟道:“隻是一種可能性,我當然希望,他活得好好的。”
楚辭嘀咕道:“他本來就活得好好的。”
沈晝問:“接下來你有什麼安排?”
“過完年就回北鬥星,”楚辭道,“靳總說她安排了搜救隊伍去霍姆勒,我會一同過去。”
沈晝忖了一下,道:“我也一起過去吧。”
“不用,你不是工作很忙?”
沈晝笑道:“不全是為了西澤爾,還有彆的事情。”
楚辭略一思索:“智光久讓的案子?”
“對,”沈晝點頭,“艾略特在‘死鼠之塔’挖掘到一些線索,我想再過去看看。”
“隨你,”楚辭擺了擺手,“對了,你什麼時候和靳總這麼熟了,我,我去給她說西澤爾的事情時,她說你已經告訴過她了。”
沈晝說:“抱個大腿有什麼好驚訝的。”
楚辭“嗤”地笑出了聲:“看不出來啊沈老師,能屈能伸。”
“開玩笑啦,”沈晝擺擺手,“靳總發現我還在調查趙潛蘭,我就把從趙潛蘭居所帶出來的數據可能是‘叢林之心’基因實驗的事情告訴他了。”
楚辭並未有多少驚訝,隻是笑著道:“你不是模擬了‘完美犯罪’嗎,怎麼還會被靳總發現?”
“我技術再高超,”沈晝寂寥的歎,“奈何她有北鬥星的最高權限啊。”
楚辭:“……”
“不過我沒有提到西赫女士,”沈晝道,“隻是說,懷疑趙潛蘭為霧海巨頭公司背後的財團工作,這件事牽涉太多,其餘部分等時機成熟,你來告訴她。”
楚辭嘟囔道:“我讓西澤爾去。”
沈晝盯著他幾秒鐘,最終還是歎道:“彆擔心,西澤爾不比你差,不論他此時在什麼地方,想必也一定在想辦法脫困。”
楚辭埋著頭“嗯”了一聲。
“可是……你們在‘漆黑之眼’遇到了什麼?”
楚辭將他在時間裂縫中遭遇講了一遍,沈晝張大了嘴巴,隨後又閉上,緩慢道:“所以你才懷疑,西澤爾可能被困在了某個時間裂縫裡出不來?”
楚辭點頭:“對。”
“可你是怎麼離開的?”沈晝依舊訝然,“送你離開的那個人——”
“也許你不相信,”楚辭輕聲道,“我以為送我離開的那個人,是阿瑞斯·l。”
沈晝愕然的瞪大眼睛,然後瘋狂搖頭:“這我確實不信。”
“但我去過很多次l紀念館,”楚辭說道,“在記憶走廊見過他,雖然送我離開的那個人和記憶走廊裡的阿瑞斯·l並不像,但我覺得,那就是他。”
“不像?”沈晝挑眉,“這是什麼意思,難道l紀念館的記憶長廊裡展示的不是他的記憶?”
“誰知道呢,”楚辭玩味的道,“畢竟,他們還說他死於感染宇宙未知病毒。”
“我記得你還說過,深藍航線是缺失的。”
“對。”楚辭笑著道,“你不感興趣嗎?消失在曆史長河中真相。”
“這是你的事情,”沈晝嘀咕道,“而且我現在有點幻滅……阿瑞斯·l再怎麼說也是我少年時候的偶像,我以為他偉大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星際探索,結果他竟然死於一場陰謀?”
楚辭聳了聳肩。
沈晝低著頭沉思著什麼,就在楚辭起身要離開時,他忽然道:“你的身體真的沒事了?”
楚辭道:“這麼多年你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還和從前一樣煩。”
他反手關上門,將沈晝絮絮的念叨關在身後的同時,也將溫暖的室溫一起關了進去,走廊儘頭的舊窗戶洞開著,冷厲的過堂風一卷,他頓時打了三個噴嚏。
恰逢南枝抱著小橘子從樓梯上來,皺眉道:“外麵冷,快點進去,我一會讓馮把這個窗戶關上。”
楚辭見她麵上似乎並沒有多少生氣的神情,趕緊比小橘子還乖巧的點了點頭,溜進了自己房間裡。
南枝已經提前幫他打掃過,闔上門,外麵的風聲頓時像是風燭殘火般熄滅下去,極致的靜寂之中,隻餘下恒溫係統低微的“嗡嗡”運行聲,像很遙遠的地方,有一隻蜜蜂。
楚辭在口袋裡摸了一會,找到幾個藥瓶——雖然是從醫院裡逃出來的,但是該吃的藥他還是都記得帶了。擱在床頭櫃上的杯子似乎沒有洗,楚辭也就懶得洗,直接將藥片吞了下去。
很苦。
但是他舌頭上的味蕾像是也生了病,本來就是苦的,所以就沒有什麼好在意的。
那藥裡有鎮定劑,困倦侵襲進楚辭的腦海,他立刻脫掉衣服躺在了床上,因為用不了兩分鐘,鎮定劑的藥效就會過去,他可能又睡不著了。
他閉上眼睛,意識一直往下沉,到了某一刻,似乎清醒著,又似乎沒有,但是他也不想去深究,就這麼混沌著,直到仿佛聽見了“篤篤篤”的敲門聲。
“進來。”他閉著眼睛說道。
“小林,”沈晝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你醒來沒有?南枝讓我問你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市場。”
楚辭睜開眼:“現在是什麼時候?”
沈晝道:“中午十二時。”
“啊?”楚辭撐著枕頭坐起來,“不是下午嗎?”
“現在已經第二天了,”沈晝說,“你睡傻了吧?”
原來已經第二天了啊……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去,”楚辭說著下床,“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好。”
今天是個晴天,但是溫度依舊很低,撲麵的寒風凜冽如刀割,沈晝和南枝都裹上了厚重的防風服,楚辭也效仿之,他奇怪的問沈晝:“不是說左耶去嗎?”
“嗐,”沈晝無奈搖頭,“我同事一聽我過年要回老家,非得讓我帶特產。你說二星能有什麼特產,地下□□嗎?”
三人一行從市場回來的時候推了小推車的東西,南枝堅持不在家裡買一輛代步車,說是每逢出行采購還可以走動走動,儼然沒到退休的年紀,生活做派卻已經是退休的模樣。
回來之後楚辭和沈晝幫南枝處理食材,一直忙到黑夜降臨,一天也就是這麼過去了。
第二天便是舊年的最後一天。
南枝起了個大早給小橘子換上新衣服,連neo都被她叫醒,沈晝直呼厲害。neo下樓的時候眼睛還是閉著的,眼見一不慎就要效仿前天小橘子的後路,走在前麵的楚辭反手推了她一把,才好險沒有滾下去。
一樓大廳裡吵吵嚷嚷了整天,到了入夜,南枝不耐煩的道:“要不你們明年還是不雅回來了,我快要被你們吵聾了。”
馮·修斯打趣道:“恐怕到了明年,你又要一個一個往回喊咯。”
南枝白了他一眼,馮·修斯立刻自覺地去廚房裡幫忙。
楚辭轉身往樓上走,南枝忙叫道:“小林,你乾什麼去?馬上吃晚飯了。”
“我去把晚上要吃的藥拿下來。”
楚辭躲進了自己的房間裡,盯著手腕上的終端看了幾秒鐘,道:“埃德溫,幫我通訊穆赫蘭夫人。”
埃德溫驚訝道:“確定通訊對象是穆赫蘭夫人?”
“嗯。”
“好的。”
通訊很快連接,展開的通訊屏幕中出現了穆赫蘭夫人神情驚訝的麵容:“……小林?”
楚辭露出一點笑容來:“您還記得我呀?”
“怎麼會忘呢?”穆赫蘭夫人溫婉的笑了起來。
楚辭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艱澀:“冒昧的打擾您,本來和西澤爾說好過年和他一起去中央星圈的,但是因為太忙了,就……”
“誒,”穆赫蘭夫人道,“好孩子,你還記得給我通訊,西澤爾恐怕早就忙忘了。”
“他,”楚辭的嘴唇嚅囁了一下,低聲道,“他是在忙。”
穆赫蘭夫人笑著說:“沒關係,他就這樣,我早就習慣了。不回就不回,以後時間多的是,做好眼前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楚辭“嗯”了一聲,認真的道:“新年快樂。”
“好呀,”穆赫蘭夫人語氣愉悅,“新年快樂,伯母給你準備了紅包,待會記得收。”
楚辭抿著嘴唇笑了笑:“謝謝伯母。”
“不要告訴西澤爾,”穆赫蘭夫人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我沒有給他準備。”
楚辭說:“我可以分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