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發射台的模塊逐漸亮起,震動的氣流嗡鳴著,時間之門周圍的艙室逐漸消退,隻留下阿瑞斯站在黑暗的虛空中,而時間之門,散發著幽幽螢火般柔和的微光。
一架星艦如同飛梭,瞬間穿過了光膜覆蓋的時間之門,許久之後,漆黑的虛空中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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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真的好嗎?”白粵小聲道,“納金斯團長又沒有做錯什麼。”
“他要是真的做錯了事還用你說?”拉爾米勒奇長眉一挑,“我先給他關禁閉。”
白粵還在猶豫:“可是他今天才蘇醒……我們在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你是不是害怕了?”拉爾米勒奇抱起手臂。
白粵縮了縮脖子:“我怕他打我。”
“沒事,”楚辭正在檢測輪機的各項數據,“他要是打你你就來我這,他打不過我。”
白粵:“……”
這是打得過打不過的問題嗎?
她真的不明白這群人是怎麼想的,她上次休眠結束的時候,剛蘇醒過來,拉爾米勒奇就神情凝重的告訴她,他們被未知星球的未知生命體監測了,白粵當時傻乎乎的就信了,還擔心的不行,然後被騙了大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
拉爾米勒奇笑得前俯後仰,並決定將整個惡作劇如法炮製,用在納金斯身上。
星際探索大部分時候都是一項非常枯燥無聊的任務,整天麵對著相同的環境、相同的人,舷窗之外永遠都是深闊漆黑的宇宙,無聲而冰冷。有人會難以忍受旅途中的孤寂,有時候也是為了節省物資和能源,因此每隔一段時間船員們就會輪流休眠,到如今為止,未來號上隻有楚辭沒有休眠過,他像是不知道什麼是孤獨,也從來不會孤獨一般。
“但我覺得納金斯團長可能不會相信,”楚辭放下手中的控製板對拉爾米勒奇道,“如果你今天的惡作劇能成功,我願意幫你在艦橋駐崗兩天。”
拉爾米勒奇眼睛一亮:“這可是你說的。”
楚辭點頭:“我說的。”
他未來號上唯一的學生,所學的專業也和星艦並不相關,但是正如出航的時候靳昀初所言,在星艦上是要乾活的,所以楚辭就光榮的成為了未來號上……一個打雜的。
說是打雜的,並不是說需要他做什麼雜活,而是他有時候在中央艦橋幫助拉爾米勒奇駐崗,有時候協助通訊官完成通訊記錄,有時候在輪機室給輪機長記載數據和調試渦輪,甚至有時候在醫療室幫助醫療官配藥……
怎麼說呢,反正就是小林是塊磚,哪裡需要往哪裡搬。
全能屬於是。
而且他學習的速度飛快,奈克希亞休眠兩個月,醒來的時候楚辭連維護渦輪表麵都會了,她很懷疑這趟探索任務進行完,這家夥回去之後會不會原地去考一個星艦工程師職業證書。
楚辭在未來號所遭遇到的唯一一次失敗,是給白粵剪頭發。
星艦上沒有托尼老師,而平時幫白粵修剪頭發的拉爾米勒奇正在休眠,奈克希亞又不敢下手,於是大家想到了可靠的小林。
當時小林的反應也讓大家覺得非常可靠,他幾乎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白粵的請求,然後抄著剪刀一通操作……然後,然後就廢了。
楚辭看著白粵如同狗啃一般的頭發,陷入了對人生和社會的大思考。
怎麼呢,剪頭發這技術還能傳染?西澤爾天怒人怨的剪頭發技術已經出現了人傳人現象?
白粵欲哭無淚,最後和當年的楚辭一樣,從此將帽子焊在頭上。再後來,哪怕拉爾米勒奇休眠醒了,她也不願意再剪頭發了,楚辭給她剪頭發那次留下的心理陰影麵積實在太太太大了。
拉爾米勒奇帶著白粵要去休眠艙室,走了幾乎又折回來:“小林,你要去嗎?一起去看納金斯的笑話!”
楚辭搖頭:“我不去。”
因為納金斯根本不可能被騙到,沒意思。
“好吧。”拉爾米勒奇聳肩。
“白粵,你有一顆蘋果忘在輪機室了。”楚辭隨口道。
“啊?”白粵驚訝,“你怎麼知道,今天沒見你去輪機室……哦對,我就說我的蘋果去哪裡了。”
拉爾米勒奇走過去按了按楚辭的肩膀:“說了多少遍,精神力場收一收,你真的不累嗎?”
“習慣了。”
半個小時後,白粵跟在拉爾米勒奇身後悄咪咪的回來了,楚辭回過瞥了一眼:“怎麼樣?”
拉爾米勒奇沉默半晌,扼腕道:“他果然沒有信,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你這種把戲也就偏偏小白粵,”艙門向著兩旁推開,納金斯沉穩的聲音傳進來,“下次再想騙我,先把休眠艙室的信息頻道關了。”
“原來是信息頻道出賣了我!”拉爾米勒奇笑眯眯道,“下次一定關。”
納金斯哂笑:“還有下次?”
“你對我這個艦長就是這種態度?”拉爾米勒奇指著他道,“要是穆赫蘭在我看你還敢不敢這麼對他說話。”
納金斯不置可否的從她麵前走過去,徑直走到了楚辭身邊:“小林,乾什麼呢?”
楚辭側過身來讓出自己終端投射的畫麵:“打一個很無聊的遊戲。”
“很無聊還打?”
“因為不知道做什麼。”
納金斯問:“為什麼不休眠?”
楚辭卻搖了搖頭,什麼話都沒說,低頭繼續打遊戲。
那遊戲很快通關了,他便又換了一個,繼續打。
遠空之中信號傳輸會有延遲,連埃德溫的子程序有時候說話都時斷時續的,因此遊戲也就隻能玩一些裝載載終端裡的小遊戲。而事實上是,哪怕可以玩彆的,楚辭也會很快厭煩,他之所以將未來號上的工作做了個遍,就是因為自己很無聊,但是相同的工作很快又會失去新奇,繼續回歸到無聊的狀態來。
星際探索任務真的很無聊。
雖然打賭贏了,但他還是跟著拉爾米勒奇去了艦橋。通訊官彙報說,捕捉到一組很模糊的求救信號,編輯語言分彆是聯邦通用語和曼斯克語,詢問拉爾米勒奇是否給予回應。
“可以估算出距離嗎?”拉爾米勒奇問。
“大概一個短途躍遷點。”通訊官回答,他笑了一下,玩笑似的道,“我更好奇信號發出者到底怎樣一個存在,這地方距離聯邦星域可不是‘遙遠’這個詞就能概括的,這該不會是銀河禁區的舊人類吧?”
“你幻想小說看多了吧?”拉爾米勒奇笑著罵道,“方向呢?”
“在我們中心航線三點鐘方向。”
拉爾米勒奇想了想,道:“過去看看吧,一個短途躍遷點,不遠。”
“好。”
按照宇宙標準時間來算,這時候應該是黃昏時刻,他順手將白粵剛從輪機室拿回來的蘋果順走,也不想再吃晚飯,就乾脆返回了自己起居的艙室。
他的艙室不算大,除了靠在角落裡的床板之外,床對麵一步的距離就是一張小桌板,桌板上方是一方舷窗,窗外漆黑的宇宙中星羅雲布,時而閃爍,時而變換。他換掉衣服之後就躺在了床上,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睡著,想了想,還是拉開床上方的壁櫃,找出鎮定劑吃了幾顆,然後才閉上眼睛。
淩晨二時,他清醒了。
精神力場中整架星艦要比白天安靜一些,此刻最吵鬨的地方是輪機室,他發著呆“聽”了一會輪機運轉,洗澡換衣,去中央艦橋轉了一圈,然後又回來了。無事可做,隻好拿出書寫板學習。
奧蘭多和陳柚將上課的內容和作業按照每星期的記錄發送給他,一開始楚辭還會按時去完成,後來乾脆就攢著,多積攢一段時間之後再開始學,現在他也對學習提不起多大興趣,有時候會想著,等回去了一定要去霧海多鯊幾個星盜,可是那陣子念頭過了,就又無聊起來。
這天一整個白天他都在寫作業。
到了晚上依舊睡不著,但他也不想吃藥,所以就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直到早晨來臨。
“這個月的航行日誌剛才已經想基地彙報過了。”通訊管翻閱著航行日誌,“基地沒有特殊指令。”
“基地”就是邊防軍軍部,代指本次星際探索任務的最高指揮官暮少遠元帥。
拉爾米勒奇“嗯”一聲。
“那組信號已經非常清晰了,估計今天我們就可以知道,”情報官端著茶杯唏噓,“這到底是何方神聖在遠空求救。”
“小林,”奈克希亞叫道,“來吃蘋果。”
楚辭搖了搖頭:“我不想吃。”
“你臉色不好,”奈克希亞“哢嚓”咬了一大口蘋果,“又沒睡著?”
“嗯。”
“可憐孩子,”奈克希亞搖頭,“要不喝杯咖啡吧?”
楚辭:“……你是不是想害我?”
“那喝杯牛奶,”奈克希亞扔給他一瓶牛奶,“雖然是合成的吧,但是成分沒問題,來,乾杯。”
楚辭擰開奶瓶蓋子和她隔空碰了一下,通訊官忽然道:“那組求救信號的源頭有發通訊訪問過來……我靠,這不會真的是銀河禁區的舊人類吧?這個通訊訪問還得解析,和我們的通訊設備不適配?!”
拉爾米勒奇皺起眉:“先解析。”
十分鐘後,通訊官助理道:“解析完畢,是否同意連接?”
拉爾米勒奇抬了一下下巴:“連接。”
原本忙碌而有序的艦橋逐漸安靜下來,數道目光接二連三的投向中央光屏,白粵板著臉小聲問楚辭:“是不是你昨天偷走了我的蘋果?”
楚辭麵不改色道:“不是。”
他說著,餘光瞥向中央光屏。
而巨大的中央光屏閃爍了幾下,灰白的流線紋路逐漸清晰,色塊明暗不定之中,顯露出一個人的輪廓來。
而等到畫麵終於穩定下來,光屏前的眾人才看清楚那人的麵容,輪廓英挺,眉目如畫,臉頰有些消瘦,下巴上冒著胡子茬,看上去有些落魄,但是沉綠眼眸之中,卻蘊著冰晶一般的銳利的光。
拉爾米勒奇愣了半晌:“……穆赫蘭?”
“師長?”
“師長——”
“師長!”
“穆赫蘭師長?”
楚辭盯著的中央光屏中的人,眼睛瞪大,瞳孔卻驟然縮了一下。
咚!
他手中的牛奶瓶掉在了地上,還有一半的牛奶淅淅瀝瀝流淌了一地。
“穆赫蘭……”拉爾米勒奇深深的皺起眉頭,“你是不是西澤爾·穆赫蘭?”
“我是。”
“可你不是——”
西澤爾失去聯絡消息並未公開,但是拉爾米勒奇卻是知曉真相的,她不可置信的道:“你為什麼會在這,這裡是遠空,你為什麼會在這?”
西澤爾道:“我一言半語說不清楚。”
“你真的是穆赫蘭?”拉爾米勒奇很快恢複了冷靜,“白粵,納金斯,你們來驗證。”
納金斯麵色沉沉,聲音也莫名的沙啞:“三十五師第一特戰團的記錄號是什麼?”
光屏中的人道:“ACE-2934840-8939。”
納金斯回過頭,嘴唇緊緊抿著,似乎是想抿起一個笑容,但卻沒有,他說:“正確。”
白粵衝到屏幕去,咬著嘴唇問:“我們當年去179基地的時候,乘坐是什麼星艦?”
“是雙翼,二級星艦,中途遇到了躍遷事故。”
白粵的聲音裡含著哭腔:“是的,他就說我們師長,他就是西澤爾·穆赫蘭!”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拉爾米勒奇沉聲道,“但是在他登上未來號之前,依舊要經過最嚴格的檢查。”
她看向光屏:“穆赫蘭,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的決定。”
“我理解。”
西澤爾回答著,他將目光轉向了人群背後,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著他看過去,看到站在原定一動不動,甚至還保持著拿起牛奶瓶動作的楚辭。
西澤爾對他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