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 楚辭起床。
他按照陸醫生說的將西澤爾也叫醒,然後笑眯眯問他:“今天還餓嗎?”
“餓,”西澤爾爬起來, 將被子疊好放在床腳,語氣如常的道, “今天應該可以東西了。”
“還是先去檢查吧。”
兩人到醫療室的時候, 陸醫生才剛剛到,他驚訝道:“怎麼來這麼早?”
西澤爾說:“昨天下午就睡著了,今天醒來的很早。”
楚辭沒有特彆在意他這句話, 陸醫生笑道:“我還害怕你一睡不起。”
他照舊給西澤爾做了全項目的檢查,劃拉著投射在空中的光屏檢查報告,道:“本來我還想給你用點藥的,但是現在看來常規的治療計劃不適合你……我建議自然恢複吧, 看檢查報告, 你的身體恢複得不錯。”
“小張,”陸醫生高聲叫道, “那兩盒‘左拉寧’來。”
他回過頭,對西澤爾道:“是修複腸胃功能的, 早晚各一次, 不要吃刺激性食物。”
“好。”
“行了,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陸醫生笑著擺了擺手, “今天可以吃飯了, 但還是要以清淡為主,多了, 高壓縮的能量塊、蛋白棒, 也都不要碰。”
“我覺得他應該不會主動去吃這些東西。”楚辭吐槽。
離開醫療室, 楚辭帶著西澤爾直接去了餐廳,一邊走一邊興致勃勃的道:“你終於可以嘗嘗餐廳的餡餅了,蘇珊大媽手藝比暮元帥還要好。”
西澤爾頗為驚訝道:“暮元帥?”
“嗯,”楚辭點頭,“從霍姆勒回去那段時間我經常去靳總家蹭飯,我覺得暮元帥的廚藝水平和我姨不相上下。”
“但是都不如未來號餐廳的蘇珊大媽?”
楚辭“呃”了一下,嚴謹的道:“就餡餅這一個單獨的麵點來說,在我認識的人裡,確實沒有人能比得上蘇珊大媽。”
他如願以償的讓西澤爾嘗到了蘇珊大媽做的餡餅,隻不過又在餐廳裡碰上了醫師助理小張,他誠懇的建議西澤爾不要吃太多“死麵”的食物,所以西澤爾隻吃了四分之一的餡餅,其餘都進了楚辭的肚子。
吃過飯後,白粵匆匆忙忙的來找西澤爾,說是通訊信號波段已經維修好了,現在訊號穩定,可以通訊北鬥星,並直接將西澤爾帶去了一間單獨的通訊室。
“為什麼不去艦橋?”楚辭問。
“因為有些訊息無法公開。”西澤爾說完補充了一句,“但是你可以去。”
為了保證通訊過程中傳輸穩定,所以在遠空航行的星艦上,重要通話一般都會采用大型通訊設備來進行。白粵帶著楚辭和西澤爾過去的時候,通訊官正在重新設置加密通訊頻道,抬起頭看了一眼,就招呼楚辭:“小林啊,順手來幫我測試一下C組3號密鑰。”
楚辭從他手中拿過數控板,鼓搗了半天,道:“不適配,要不試試A組?”
“A組我已經試過了,再試試E組。”
半個小時後加密通訊頻道設置好,通訊官才後知後覺的詫異道:“你怎麼跟過來了?艦長不是說,穆赫蘭師長要和元帥通訊。”
楚辭一本正經道:“我也有事要和靳總彙報。”
通訊官竟然絲毫不懷疑,他將數控板放回卡槽裡,道:“那正好,你知道密鑰,有問題自己調試,我就不過來了。”
他哼著小曲轉身就走。
楚辭哭笑不得:“您也太不負責任了。”
通訊官瀟灑的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聽見了。
“你還會調試加密通訊頻道?”西澤爾驚訝道。
“在星艦上時間久了很無聊,就什麼都學了一點。”
西澤爾問:“為什麼不休眠?”
楚辭搖了搖頭:“我不喜歡失去意識。”
他說著,連接了北鬥星坐標通訊。
少傾,通訊屏幕上出現了暮少遠的身影,西澤爾看著他,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未來號上的遠航者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入休眠,或者是他們都還很年輕,三年時光並未在他們身上留下多麼深的歲月痕跡,唯有白粵及肩的長發讓西澤爾感覺到了時間的變遷。可是此刻,當他見到暮少遠的時候,這位他的上級,他的長輩,比之上次見麵法令紋已然深了幾分,西澤爾才深刻的意識到,現在已經是三年之後了。
暮少遠照舊神情肅然,蹙起的眉頭仿佛起伏的山巒,眉毛還是那樣刀鋒一般立著,讓人望而生畏。
“元帥。”西澤爾敬了個禮。
暮少遠“嗯”了一聲,沉沉道:“回來了。”
“暮元帥好。”楚辭湊過去問,“靳總從醫院回來了嗎?”
“上個星期剛回,”暮少遠的語氣緩和了些,“現在還在家裡休養,不過他知道你回來,今天早上就過來了。”
最後一句話是對西澤爾說的,他剛說完,暮少遠那邊就橫插進來另外一道聲音:“說了讓你等著我。”
靳昀初也出現在通訊屏幕內,她比以前更瘦,更蒼白,下頜尖銳的幾乎形銷骨立,能明顯看出軍服寬鬆了一截,隻是掛在身上一般。
“咦,你不會是去醫院待了三年吧?”靳昀初打量著西澤爾,玩笑道,“怎麼和我差不多。”
“我經曆一些很奇妙的事情,”西澤爾道,“但是沒有去醫院。”
“有多奇妙?”靳昀初抱起手臂,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我上次聽見很奇怪的事情還是小林說他在179基地見到了一條龍。”
“恰巧,和179基地有關。”
靳昀初驟然憶起三年前,他失蹤之前那趟冒險之旅的目地。
“我和林在霍姆勒的時間裂縫裡失散之後——”
“接著說,小林已經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我非常好奇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銀河禁區附近的遠空中。”
西澤爾微不可察的歎了一聲,道:“我所經曆的時間並沒有三年這麼久,而隻過去了幾天,加上我在宇宙中漂流的時間,一共不到一個月。”
靳昀初緩緩的皺起眉:“這是怎麼回事,因為霍姆勒星的時間場混亂嗎?小林說你們去了銀河曆三百多年。”
“是。”西澤爾點頭。
他從進入“漆黑之眼”說起,一直到與楚辭在銀河曆三百多年的時間節點走散,省略去了他遇到楚辭的片段,主要複述了和阿瑞斯·L的談話,最後道:“我將阿瑞斯先生最後一次星際探索的成果,和完整的深藍航線都帶了回來,如果您現在方便安排接收的話,我可以直接傳輸。”
饒是暮少遠和靳昀初這兩位位高權重、見慣了風浪的大人物也一時間被他剛才那番話中所含的信息量震懾住,誰也不會想到,他們耳熟能詳的偉大探險家死於一場驚天謀殺,而那場謀殺背後,是人類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來災變的真相和秘密!
西澤爾說話一向言簡意賅,但就是那簡單的一段話,猶如利刃一般,單刀直入厚重輝煌的曆史,將其撬開一條縫隙,光輝之下不見青簡,卻儘是蛆蟲。
“抱歉,我不得不懷疑你這番話真假,”靳昀初沉聲道,“這太不可思議了。”
“可這些和我之前獲知到的信息都能對得上。”西澤爾道,“古董號墜毀之後,古董號的船員逃離霍姆勒去了霧海其他星球,建立了‘綠色通道’來避難,聯邦安全局常年在對他們進行清剿,哪怕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安全局也依舊有類似的秘密任務。”
“可是如果真的像西澤爾所說,現存的深藍航線是錯誤的,那麼過完十幾次星際探索,”靳昀初凝重的道,“包括你們這次的探索任務,根本就沒有意義。”
暮少遠麵上的神情與她相差無幾,他緩慢地道:“過去兩百年中,星研院、聯邦政府、三軍軍總一共對遠空進行過十五次探索,隻有一次取得了探索成果。”
楚辭忽然道:“那次探索成果時虛構的。”
“什麼?!”
“按照霧海為軸心坐標進行換算,蘇比雷納·瓊斯艦長所發現的加納星係就是梅西耶星雲邊緣,它根本不存在。聯邦的科研人員大概不清楚霧海的軸心坐標,而那個星係又是不可利用星係,所以這麼多年也就無人問津。”
靳昀初凝聲問:“小林,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因為瓊斯艦長是奈克希亞的叔叔,”楚辭道,“她偶爾提起過一次,還說艦隊回來的時候遭遇了事故,很多船員都失去了性命,瓊斯艦長也換上了精神疾病,狀態很不穩定,常年在療養院中治療。”
“這件事有貓膩,”靳昀初低聲道,“十五次探索中唯有這一支艦隊取得了成果,卻還出了事故,這足以說明,深藍航線確實有問題!”
暮少遠思慮了一瞬,沉著道:“我現在就讓克瑞斯去安排,這件事太重要了,得建立一條專門的單向傳輸通道。”
“什麼時候能建立好?”
“二十四小時。”
“得再快一點,”靳昀初皺著的眉久未舒展開,“如果真的確認深藍航線缺失或者錯誤,我們這次探索任務……”
“可以重新設置航線嗎?”楚辭問道,“按照正確的深藍航線設置,然後到達真正的銀河禁區。”
“不,”暮少遠冷聲道,“一旦確認深藍航線確實錯誤,未來號立刻返航。”
“探索銀河禁區是邊防軍的傳統,但是如果銀河禁區埋藏的是中央星圈掩蓋了多年的秘密,為此他們不惜愚弄聯邦公民幾百年,甚至謀殺一位偉大的探險家。未來號出航也是經過中央星圈批示的,我們無法保證未來號的航程是否在他們的監視之中。一旦你們去了銀河禁區,就意味著這個秘密的曝光。”
“所以……他們很有可能會像謀殺阿瑞斯·L那樣,解決掉未來號?”
暮少遠緩緩的搖了搖頭:“目前還不知道這件事是哪一方主導,最好一切保密,不要輕舉妄動。”
通訊頻道裡靜默了半晌,靳昀初倏然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西澤爾也算是完成了銀河禁區的探索任務。”
她笑著對西澤爾道:“我騙你父母說你去執行秘密任務了,你這次帶回來的東西,倒是真的稱得上‘秘密任務’。”
西澤爾怔了一瞬,下意識道:“我父母信了嗎?”
“穆赫蘭元帥肯定沒有信,”靳昀初道,“但是你母親有沒有信,就看你父親怎麼給她說了。”
“對了,”西澤爾問道,“叢林之心最近動向如何?”
靳昀初微微搖頭:“白蘭去年當選了上議院議員,但是他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動作,讓人很難捉摸。”
“不過這兩年基因主義似乎又有興起的勢頭,北鬥星不太明顯,我聽沈晝說,中央星圈尤甚……”
“記得給你父母通訊,”靳昀初最後道,“也好圓上我說的謊話。”
“好,我記住了。”
通訊結束,西澤爾低頭看向坐在旁邊的楚辭,沒有從他臉上看出什麼驚訝的情緒來,便道:“你好像對我剛才說的都有所預料?”
“能猜到一點,”楚辭將手肘支撐在膝蓋上,雙手合在一起捧著自己的臉頰道,“畢竟除了你之外,我是對這件事最了解的人了。”
“可我剛才還沒說完。”西澤爾坐在了他旁邊。
“什麼?”
“你還記得嗎?”西澤爾輕聲問,“你第一次去‘漆黑之眼’的時候,在沙漠裡遇到過我。”
楚辭一愣,慢慢抬頭看向他:“……那不是夢?”
“對,不是夢。”西澤爾笑著道,“你還咬了我一口,我給你了四顆子彈。”
楚辭一把將他的手抓過來,食指上還能看出淺淺的一圈傷痕,大概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弭而去。
“我一直以為那是夢,”楚辭急迫的道,“是我離開‘漆黑之眼’後憑空多出來的記憶。”
“阿瑞斯先生說,最好不要乾涉過去的時間節點,否則很容易出現記憶混亂的情況。所以我在古董號的走廊上看見你和劉正鋒搏鬥的時候,就隻能遠遠看著。”
楚辭徹然了悟,震驚道:“原來那個時候,是你救了我?”
“準確來說,還有阿瑞斯先生。”西澤爾溫和的道,“他一直在等你,因為他穿越時間去了未來,在179基地裡留下線索,他希望有人可以因此去找他;而他也一直在找我,因為你告訴他,有一個黑頭發綠眼睛的同伴也在時間裡迷路了,所以,你也救了我。”
命運就好像一條銜尾的蛇。兜兜轉咋之後,卻又回到了原地。
“原來如此……”楚辭歎道,“可是他又怎麼能確定,一定會有一個人去過‘漆黑之眼’之後又去過179基地的‘深淵’呢?這種概率實在太小了。”
“不是‘一定會有這樣一個人’,”西澤爾看著他,眼底泛起笑意,“而是那個人,隻會是你。”
“因為,我去找你了。”
一直到中午吃飯,楚辭也沒有明白西澤爾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再去問,西澤爾卻隻是神秘的笑笑,緘口不言了。
下午,靳昀初緊急通訊拉爾米勒奇,楚辭在艦橋和奈克希亞駐崗,大約十分鐘後,拉爾米勒奇從通訊室回來,罕見的神情有些凝重。
“你怎麼了?”奈克希亞都被她搞得緊張起來,“靳總說什麼了?”
拉爾米勒奇擺了擺手:“過幾天才能知道結果,到時候再說吧。”
過了一會,奈克希亞被輪機長叫去了輪機室,拉爾米勒奇壓低聲音問楚辭:“你早上和穆赫蘭在一起,航線的事情你知道,對吧?”
楚辭卻隻是眨了眨眼,沒有回答。
拉爾米勒奇唏噓的道:“這次回去之後,恐怕不會平靜咯。”
楚辭吃過晚飯才回艙室,他一進艙門看到西澤爾坐舷窗前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發呆。
“哥?”他叫了一聲。
西澤爾回過頭:“怎麼了?”
“我還以為你睡著了。”
“沒有,”西澤爾道,“昨天睡太久了,今天哪有那麼容易睡著。”
“那你坐在這,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西澤爾轉過身打開了終端,“正要給我媽通訊。”
楚辭答應了一聲,抱著換洗的衣服去了淋浴間。
通訊連接。
通訊屏幕裡穆赫蘭夫人還在笑著對旁邊的說話:“……也不知道是誰,沒有顯示通訊ID。”
當她看向通訊屏幕的時候了愣了半晌,才道:“兒子?”
西澤爾“嗯”了一聲。
“西澤爾?”穆赫蘭夫人的神情由驚到喜,眼中幾乎瞬間就盈滿了淚水,“你……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西澤爾想了想,道,“任務結束了,我就歸隊了。”
“你怎麼,怎麼這麼瘦了?”
西澤爾耐心的道:“有一段時間物資匱乏,所以就瘦了一些,不過醫生說沒事,您不要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穆赫蘭夫人泣不成聲,她偏過頭擦了擦眼淚,道,“你這是在什麼地方?似乎是星艦上。”
“未來號,”西澤爾答道,“我之前不是告訴過您,要去執行一個長期星際探索任務嗎。”
穆赫蘭夫人逐漸止住了淚水,狐疑道:“真的是去執行任務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西澤爾無奈道,“現在任務完成,就回來了。”
這時候,盥洗室的門開了,楚辭走出來時剛好從通訊屏幕邊緣一閃而過,穆赫蘭夫人訝然:“那是阿辭?你真的在未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