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抓起他後腦勺的頭發迫使他抬起了頭,雨多年紀不輕,頭頂已然禿了一圈,唯有後腦勺上還有幾撮珍貴的頭發。他因為吃痛,滿是褶皺的麵皮抖動成一條一條的小波浪,像是痙攣一般,結巴道:“你先,先把我放開。”
楚辭鬆開了手,他因為雙手被綁沒有支撐點而以頭搶地磕了一下,半晌才聲音哭喪著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我都已經隱姓埋名躲了這麼多年……”
“我保證隻有我和我的朋友知道你是誰,”萊茵道,“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你的身份。”
“你,”雨多費力的抬起頭,“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萊茵平靜地道:“我是一名猩紅偵探。”
“我就知道……”雨多語氣頹喪,楚辭將他拎起來靠在床邊緣坐著,他道,“你說得對,喬克雅就是果戈裡·喬的女兒。”
果戈裡·喬這個名字如今已經算是銷聲匿跡,隻是在三星酒吧的醉鬼口中偶爾還能聽見一二,此人在幾十年前,還是聞名霧海的大星盜。但霧海有名的大星盜不少,他之所以能成為個中翹楚,是因為在那個年代,他聯合了但是黑三角的另外兩大星盜團結成聯盟,自封星盜王,在霧海橫行霸道,甚至在聯邦邊域來回自如,囂張至極。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暮少遠出任防區特戰隊指揮官。
星盜王的時代就此結束,暮少遠隻用了一年時間就打得他們再也不敢踏足聯邦星域,龜縮在黑三角的一個小星球上,最終聯盟解散,果戈裡·喬不知所蹤。
“喬克雅是星盜王的女兒?”楚辭驚訝道。
萊茵點了點頭:“我在調查她的過程中發現她似乎對聯邦,甚至是聯邦人都有著天然的敵視和很深的仇恨……可如果她是星盜出身,並且還是果戈裡·喬的女兒,那就能說得過去了。”
“可是——”楚辭的後半句沒有說出口,既然喬克雅如此仇視聯邦人,那麼她是否知道,她的丈夫則圖拉·昆特,就是一個聯邦人?
“這位雨多先生,曾經是果戈裡·喬的軍師之一,”萊茵說道,“在那場被聯邦稱之為‘星盜驅逐戰’的戰役過後,果戈裡敗北,人們都說他最終流落在黑三角的一個小星球上,最後鬱鬱而終,所以也就沒有人關心他的女兒如何,更沒人知道,星盜之女最後會成為占星城巨頭公司的實際掌控者。”
“我,我哪裡稱得上什麼軍師,”雨多苦笑道,“我不過是果戈裡老大身邊的小角色,要不然也沒有辦法逃離這些是非。”
“其實那場戰役過後,果戈裡的人隻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他自己也身受重傷,在程途中就死了。我們最後確實在一個小星球重新建立了據點,但是勢力遠不如從前,甚至有時候連物資和武器都不夠用,最後喬克雅打開倉庫,讓願意走的人帶夠有一個月的物資,離開。
“我那時候並沒有走,因為當時我才二十歲,離開了星盜團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就留了下來。後來情況慢慢好了一些,我們都以為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可就在一天晚上,我同隊夥伴來把我叫醒,讓我和他一起逃走,他說喬克雅為了給果戈裡報仇,已經將星盜團賣給了彆人。
我當時雖然不信,但還是跟著夥伴走了,當天晚上我們的據點不知道被誰偷襲,死了不少人,估計喬克雅以為我死在了那場動亂之中,也就沒有再追查我的去處。再後來過了好幾年,我有一次去占星城一百三十六層,才知道凜阪生物當時的副總經理夫人竟然叫喬克雅,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重名,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一百三十六層……”
艾略特·萊茵露出斟酌的神情,他緩慢地道:“‘將星盜團賣給彆人’的意思是……”
“我也不太清楚,”雨多搖了搖頭,“隻是逃出來之後聽我那個夥伴說起,他聽見了喬克雅和一個不認識的人交談,說什麼白銀什麼會來的人之類的。”
楚辭霍然抬起來頭:“白銀十字會?”
“對對,”雨多應道,“就是這個。”
艾略特·萊茵看向他,神情中同樣也有幾分詫異:“是那個占星城二十六層的宗教組織?”
楚辭點了點頭。
“我還以為那隻是近幾年才出現的新組織,”萊茵若有所思道,“沒想到它竟然已經存在了這麼多年?”
他哂了一下,道:“堪稱曆史悠久。”
“可以了嗎?”雨多哭喪著臉,“我就知道這些,已經都告訴你們了,你們能不能不要殺我?”
“我說過我們沒有惡意。”
萊茵替他鬆綁,雨多渾身顫抖著從床上抓過來一件衣服套上,悶聲道:“以後不要來找我了,我待會會離開一星,希望我能活著。”
萊茵想了想,建議道:“如果你願意,可以去聖羅蘭。”
雨多點頭:“那倒是個好去處,可惜聖羅蘭出產槍械武器,我一個做軍火生意的,去那裡毫無出路。”
“你可以先過去躲一段時間,”萊茵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喬克雅的人找到你,但是你在聖羅蘭,喬克雅鞭長莫及,等過了安全期再回來也不遲。”
雨多似乎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萊茵接著又道:“如果你去了聖羅蘭,可以去螢火廣場大道一千三百二十號找一個叫丹蔻的人,她或許會為你提供一些幫助。”
“好。”雨多答應了下來。
楚辭和萊茵離開了小公寓,出門的時候看見齊朗和剛才那個小乞丐正在大眼瞪小眼,見他們出來了,齊朗忙問道:“怎麼樣,這就問完了?”
小乞丐乘機“嗖”一下溜走,好像一隻敏捷的小老鼠。
“他這就醒啦?”楚辭挑眉,“身體素質不錯啊。”
“我下手輕,”齊朗擺手,“他就那麼一把小骨頭,要是下手再重點,指不定就被我打死了。”
三人一行沿著原路返回,最後回到了青社的總堂口。
“您剛才為什麼要讓他去聖羅蘭找丹蔻?”楚辭問艾略特·萊茵。
“算是一種補償?”萊茵莞爾笑道,“不過他既然能隱姓埋名躲藏這麼多年,甚至還做起了軍火生意,就說明此人本事不小,大概自己也能找到生存之道。”
“他再有本事,還不是被您找出來了?”
“我隻是依靠了黎明鎮的數據庫而已,”艾略特·萊茵頓了頓,又道,“有時候我想,霧海隻有黎明鎮這一個情報計算中心,都可以依靠蛛絲馬跡找到一個隱姓埋名幾十年的人,如果是在聯邦,要找一個人,豈不是非常容易?”
楚辭道:“是挺容易的,因為聯邦人後勁上還埋著基因環。”
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卷煙遞給萊茵。
萊茵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林,你總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變出煙葉來。”
“不是變的,”楚辭道,“是剛才在門口讓齊朗幫忙買的。”
當時齊朗還很猶豫地問:“這種煙後勁比較大,你要不要換一個,柔和一點的?”
楚辭翻著白眼告訴他自己不抽煙,是買給萊茵先生的。
“而且前天在維西地小鎮上,您盯著比克的煙鬥眼睛都直了,”楚辭攤手,“我就知道,我離開這三年,您估計也戒煙失敗了吧?”
“我總是在戒煙的路上。”萊茵說著打開卷煙盒抽出一根,慢條斯理點燃火焰,青煙彌漫之中,他的麵容顯得有些不真切起來。
“對剛才雨多的話,有沒有什麼想法?”他問。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星盜為西赫女士效力,”楚辭一個一個的列舉,“科維斯、劉正鋒、還有在二十六層開星艦的麥布納,也許還有更多,隻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喬克雅這個星盜之王的女兒,不知道從中出了多少力。”
“或許如果將劉正鋒等人的背景進行一一調查,說不定和當年的果戈裡·喬多少都會有些關係。果戈裡雖然已經死去,但在當時,他的名頭可不小……甚至可以說,那個時代,星盜的榮耀都是他給的。”
沉默半晌,楚辭忽然道:“白銀十字會。”
萊茵道:“什麼?”
“如果白銀十字會是西赫女士方的勢力呢?”
“你是說,從一開始收買喬克雅和那幫星盜的人,就是西赫女士?”
“對,”楚辭的手指點了點下巴,“要不然喬克雅為什麼給她做事?我原本以為西赫女士一開始就是凜阪背後的掌控者,現在看來,她似乎是在用喬克雅一步一步蠶食凜阪生物?”
“有這種可能性,但也不儘然,”萊茵道,“我更傾向於,她既掌控了凜阪,又利用喬克雅複仇欲為她所用,再利用她去吞並凜阪生物。”
他繼續道:“可這種假設是要建立西赫女士就是白銀十字會的掌權者的基礎之上。我們之前在二十六層遇到這個宗教組織之後,沈晝似乎在黎明鎮查詢過這個組織,可是不論如何,它看上去都隻是一個普通的宗教組織而已。”
“有關聯,”楚辭也皺起眉頭,重複道,“有……”
但是他並沒有明說到底關聯性在什麼地方。
他的眉頭緊鎖,看上去思慮很重。
楚辭想起了小橘子。從那個偷孩子的女人手中抱回小橘子時,女人說自己是從白銀十字會偷來的孩子,可是小橘子和拉萊葉很像,幾乎可以認為她們就是出自同一個地方。
而方才雨多的講述之中,如果白銀十字會隻是一個普通的宗教組織,它收買喬克雅的星盜團來做什麼?
這真的隻是巧合?
未免巧合的太過分了。
於是吃過中午飯和西澤爾通訊的時候,他將這件事講給西澤爾聽,講完後道:“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可是除了這兩點,你再沒有彆的線索來佐證這件事了嗎?”西澤爾問。
楚辭道:“暫時沒有。”
說完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笑道:“說起巧合,我之前被貪玩從星艦逃生艙裡彈出去,然後被星艦學院的飛船捕撈走帶去北鬥星那次,好像也巧合的有點過分。”
西澤爾聽他說完,低笑道:“那不是巧合,那是我去找你了。”
“什麼?”楚辭仿佛沒有理解他的話裡的意思,“我記得你剛回來的時候,我們在了未來號上你也說過這句話,我問你你也沒有解釋。”
“就是我去找你的意思,”西澤爾溫和地道,“不過我是在時間裂縫裡找到的你,是我打開了星艦逃生通道的蓋子,那隻貓才會按下按鈕,把你彈出去的。”
楚辭愕然了半晌:“竟然……竟然是你?”
“對啊,”西澤爾笑道,“所以,是我找到你的。”
一直到通訊結束,楚辭依舊沉浸在一種奇妙的錯覺中,他下樓的時候迎麵遇見齊朗,差點撞到他身上。
“你要去做什麼?”楚辭問道。
“去收保護費。”齊朗說。
“咦?”楚辭好奇,“好玩嗎?”
“好玩——不好玩吧,”齊朗挑眉,“對我來說都是工作,有什麼好玩的?而且遇上硬茬子還有可能打架,會受傷的。”
楚辭直接撐著欄杆從樓梯上跳下來,道:“我和你一起去。”
齊朗鬱悶道:“你去做什麼?”
楚辭想了想,道:“我去給你做打手。”
齊朗:“……”
這可能是史上最重量級的打手。
他沒有想到楚辭說要給他做打手,竟然就是真的去,看見楚辭坐在他的車裡的時候,齊朗無奈道:“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
“這有什麼好開玩笑的?”楚辭疑惑道,“我不是都說了要去嗎。”
齊朗的小弟都知道他是從聖羅蘭來的老板的客人,此時看著的他非得要跟著齊朗去收保護費,一個小弟湊在齊朗耳邊:“老大,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齊朗還沒有來得及反駁,就見楚辭從車窗裡探出頭道:“不是,我有男朋友。我隻是好奇保護費要怎麼收。”
小弟非常尷尬,頓時驚恐的賠禮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背後亂說——等等,我剛才聲音那麼小,你為什麼還聽見了?!”
楚辭笑眯眯地縮了回去。這次有小弟開車,齊朗就不用自己辛苦當司機,於是和楚辭並排坐在了車子後座上。
車子啟動,楚辭打量著沿路的街景,而齊朗忽然道:“你不是說那是你老婆嗎?為什麼又變成男朋友了。”
他愣了一秒,震驚道:“難道你不止一個情人?!”
楚辭:“……”
他無語道:“我難道就不能管我男朋友叫老婆嗎?”
齊朗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問題,遂道:“你男朋友怎麼不陪你來,反倒是萊茵先生和你過來?”
楚辭若無其事道:“他工作。”
“工作?”齊朗又想了想,在霧海能做什麼工作,好奇道,“他不會是公司員工吧?”
楚辭搖頭。
齊朗:“那他做什麼,難道和我一樣,收保護費?”
楚辭:“……”
他乜了齊朗一眼:“你為什麼這麼八卦。”
齊朗摸了摸鼻子:“好奇嘛……”
“他不是公司員工,也不是社團成員,”楚辭開始思考邊防軍第一集團軍副參謀長算是個什麼工作,最後道,“大概就和慕容開差不多?”
“慕容開是——哦慕容司令啊,”齊朗緩慢點頭,“這麼說你男朋友是一個大勢力的首領?”
楚辭沉默兩秒鐘,覺得大概也許可能也能這麼說吧。
話題告一段落,齊朗暼過餘光看了楚辭一眼,心想,這個人平時除了討論正事的時候話也不多,但是一說起她男朋友,話就變得多了起來,也不嫌棄彆人話多了。
嘖嘖嘖,真稀奇。
他們到了青社管轄的區域街道上,小弟停好車,回過頭來道:“大哥,還是先從老金開始?”
齊朗有些煩躁:“從那邊開始吧,老金放在最後,他每次都推三阻四,軟硬不吃,等明天晚上我們再過來,耗他一晚上,一晚上做不成生意的損失可比保護費貴多了,孰輕孰重他知道。”
“軟硬不吃是什麼意思?”楚辭問,“你揍他一頓不就行了。”
齊朗沉默了一下,道:“關鍵是我打不過。”
“……”
楚辭問:“這個老金是做什麼的?”
“那邊賣酒的,”齊朗抬了抬下巴,指著不遠處一個巨大的金色酒瓶形狀的全息投影,“第五區的有三分之一的酒都是他在供應,說是和三星一家酒廠的老板是親戚。”
“你身為□□社團成員,連一個酒販子都打不過,”楚辭哂笑,“太菜了。”
齊朗:“……”
可偏偏這是來自於大佬的嘲諷,不論如何他都得受著,因為人家說得對,他無法反駁。
然後他就看到楚辭象征性的卷起袖子:“走啊,就去找老金,我幫你教訓他。”
齊朗心想這倒也不必,人家隻是一個酒販子而已。然後他就想起了在維西地,被迫和艾略特·萊茵切磋的比克……
他有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楚辭已經跳下了高架橋,大步流星地走進酒瓶全息投影之後的店麵,大聲道:“金老板在嗎?收保護費了,快點拿出來。”
等到齊朗匆匆趕過去,剛要邁步進門的時候,一道圓乎乎的身影飛出來“咚”一聲落在他腳前,正是酒販子老金。
此時的老金全然沒有平時的神氣,鼻青臉腫,抬頭看見齊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叫:“齊老板,我交,我立刻就交還不行嗎,麻煩您給李老板捎句話,我老金明天親自上門賠罪,以後再也不拖欠保護費了!”
楚辭拍了拍手,從他身旁走過,嘀咕道:“這不是很簡單嗎。”
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