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沒有去小何的生日宴會, 她很傷心呢。”
沈晝一邊整理著案卷,一邊頭也不抬道:“這種事情你還要單獨拎出來講,看來你最近真是太閒了。”
“今年的上半年已經過去了, ”米貞靠在柔軟的辦公椅上, 甚至不顧形象地伸了個懶腰, “馬上就是‘拯救日’,而且今年是七百周年大慶,我在協調部的朋友透露消息說,可能會合勞動節假期連在一起,可能會比新年假期還要長。”
沈晝似乎終於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了一點:“真的?”
“還沒有確定,”米貞道, “反正方案提報上去了, 具體批不批, 還得看總統辦公室的態度。”
沈晝放下手中裝訂成冊的案卷, 到今天這個時代,隻有基因法院還在固執的要求律師和書記員將案卷和證據資料印刷出來提交, 沈晝的上一個案子已經結了,現在隻剩下將最後的案卷移交個法院整個流程就可以結束。
他“嘖”了一聲,玩笑道:“在這個時候,我非常願意為總統先生貢獻我作為聯邦公民的一張選票,隻求他能批準這個放假的方案。”
“大概率會批準的,”米貞語氣輕快地道,“我還記得上一個整數年拯救日,也是和勞動節連在一起放假。”
“拯救日”每年七月的第二個星期一。是遠日紀元人類離開銀河係,正式到達新星域並定居那一天的節日, 是聯邦除了新年之外最盛大的節日, 儘管數百年過去, 人們可能早已無法體會當時的人麵對新家園時候的激動和忐忑,但是不論在哪個時代,人對於放假的期盼心情,大抵都是相同的。
“那豈不是……”沈晝沉思,“可以放十天假?”
“是啊,”米貞道,“而且拯救日是在周一,還連著前麵那個周末,不過大概率需要補一天班。”
她笑了笑是,撐著的下巴對沈晝道:“我告訴你這件事的意思是,這一次你終於可以回家了,我批準你周末可以不用來上班,提前放假。”
“謔,”沈晝將案卷裝進箱子裡,貼上封條標簽和五六標簽,“你這麼通情達理?”
“我是看你這半年太辛苦了,”米貞笑眯眯道,“你現在可是我們所的金字招牌,我不能竭澤而漁。”
沈晝被“竭澤而漁”這個詞逗笑,搖頭道:“看來你的通情達理隻是為了以後更好的壓榨我。”
“你自己拿著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年底分紅的時候好還不都是你的錢?”米貞白了他一眼,“自己為自己工作還不願意?”
“好嘞米大律師,”沈晝笑著道,“那我下半年可得更努力的乾,爭取年底粉紅的時候奪拿一點齊錢。”
“好好乾歸好好乾,”米貞的語氣嚴肅了些,“但是一定要注意身體,隔壁馬利特今年年初的時候就有一個律師猝死了,和你差不多的年紀。”
她說著,語氣似乎有些唏噓:“我年輕的時候和你一個做派,仗著自己年輕什麼都不管,結果有一次在醫院裡躺了一個多月,浪費的時間和我加班的時間都快持平了,不值當。”
“所以你現在就開始躺平了?”沈晝道。
“上星期那個案子本來應該由我來接,”米貞露出狡黠的神情,“但是卡羅拉剛剛加入我們,不給她一個案子試試水,估計她自己心裡也著急吧。”
卡羅拉原本是中央星圈有名的大所蘭坤的律師,也是最近幾年風頭正盛的年輕律師之一,之前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和沈晝認識,因此五月份在她想要從蘭坤跳槽的時候就第一時間聯係了沈晝。米貞對此當然沒有意見,而卡羅拉進入之後,杜銳理所當然地就受到了冷落,米貞的本來還打算果斷時間找他談一談,結果還沒等到她找到合適的時機,杜銳就先自己提出了退出。
“說來說去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米貞擺了擺手,“你說說你,現在也是聯邦有名的大律師了,怎麼不把家裡人接到中央星圈來一起生活?聯邦還有比首都星環境更好的星球嗎。”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沈晝隨意地聳了聳肩,“中央星圈雖然好,但是在有的人眼中,就是比不上生活了十幾年的小星球。”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在心裡想,我就是這種人。
“也是,”米貞點頭,“其實說心裡話,我到現在也角色,首都星比不上我們北鬥星。”
“你自己都這麼想,就不要說我了吧。”
等到物流無人機上門,沈晝打開窗戶將自己剛才封存的案卷送出去,無人機像是一隻銀色的大鳥,懸停在空中輕微的嗡鳴著。米貞不讚同道:“我都說了多少次,這種小事交給助理去做就可以了,不然我招她來是讓她白領工資的嗎?”
“我現在又不忙,”沈晝關上窗戶,“隨手送出去而已。”
“你啊……總是想著不論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對了,”米貞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手指蜷起來在光潔無塵的桌麵上劃來劃去,語氣緩慢道,“上次你送給我和小何的手表,不會是真的從凜江星係買回來的嗎?”
“是從凜江買回來的。”沈晝道,“而且是我自己去買的,挑了一早上才選中的款式。”
“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你點什麼好,”米貞笑著搖頭,“周末不休息,總是在這些地方瞎跑……”
“不過,看得出來小何對你送的禮物很喜歡,整天戴在手上呢。”
話題饒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最初,沈晝哭笑不得:“你就彆瞎撮合了,我不喜歡她。”
米貞做了個“封口”的手勢,道:“行,我不說。案件既然結束了,何局長昨天還問我有沒有時間一起去吃頓飯,這個邀請,你總不會拒絕吧?”
“當然。”
“這周五。”米貞壓低了聲音,“我估計,最遲下個月何汝誠就會正式上任聯邦安全局局長。”
沈晝心中一凜,麵上恰到好處的顯出一些驚訝:“這麼快?”
米貞點了點頭:“說是傑弗裡病倒了。”
之前沈晝對於奧托·傑弗裡被秘密囚禁這件事隻是猜測,並未得到驗證,現在看來,這件事反而有了一大半的可能性……
“那麼和何局長的飯局,就約在這周五,怎麼樣?”
“我沒問題。”沈晝答應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周五,律所的大部分工作人員為了能安穩的過一個周末都主動選擇了加班,沈晝和米貞離開的時候,裡頭還有一小半的人沒有下班。
“員工都沒有下班,”沈晝笑著對米貞道,“你這個老板卻先走了。”
“老板是為了應酬,”米貞乾脆地道,“應酬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這次的吃飯地點是何局長定的,按照他的意思,這次是為了感謝米貞和沈晝對他們之前那件案子的支持和上心,所以這次由他做東。何舒舒並沒有來,米貞走進包廂的時候揚起笑容,先是和何局長寒暄,而後不經意般地問:“誒,小何沒有來嗎?”
“今天她來不太合適,”何汝誠搖了搖頭,“我讓她先回去了。”
何汝誠身材瘦高,戴著一副板材眼鏡,穿著簡樸,氣質厚重,看上去不像身居高位的聯邦政府官員,倒像是某個科學研究院的教授。他的相貌似乎和女兒並不如何想象,但是坐下來的時候他拿下眼鏡擦拭眼角的時候,垂下眼皮的角度卻有和何舒舒像了個十足十,都是收斂鋒芒的精明,隻是何舒舒更外放,更容易被人察覺,而何汝誠卻要更內斂,不易看透。
見他說不適合何舒舒在場,米貞略有驚訝地挑了一下眉,何汝誠重新戴上眼鏡,笑道:“米律師不要誤會,不是要和你談論什麼絕密事項,隻是今天還有另外一位和客人到場,舒舒是小輩,在這裡確實不太合適。”
他停頓了一下,緩慢地補充道:“請兩位恕我冒昧,沒有提前說明,隻是這件事我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就自作主張將彆人也邀請了過來……不過我想,給中恒案源的事情,想必米律師和沈律師都不會拒絕吧?”
“原來是聊案子,”米貞笑了起來,“當然沒有問題,您這不是冒昧,該是我們榮幸才是。”
一桌三個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氣氛倒也和諧。
正說話之間,包廂的門再一次被敲響,何汝誠的秘書連忙上前打開了包廂門,姿態恭敬地躬身行禮,走進來的是一位氣質優雅、容貌美麗的女人,沈晝覺得她的樣貌似乎有些眼熟,還沒等他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張臉,何汝誠就站起身離開了座位,親自去迎接。
他笑麵相迎:“這位是謝清伊女士,穆赫蘭元帥夫人。”
沈晝恍然大悟。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謝女士的相貌熟悉,她是西澤爾的母親,看樣子西澤爾繼承了母親的優越相貌,所以他才會覺得這張臉如此熟悉。
“這兩位,是中恒所的米律師和沈律師。”
謝清伊露出優雅得體的微笑,隻是看見沈晝的時候似乎有些驚訝:“我早就聽說過沈律師的名字,沒想到這麼年輕呀。”
“哈哈,”何汝琛笑意盎然,“我當成從舒舒口中知道沈律師剛過三十歲的時候也很驚訝,沈律師真是年輕有為。”
打過招呼落座之後,照舊免不了寒暄,不過穆赫蘭夫人似乎和何汝誠極為熟悉,隨口聊了幾句家事。
“舒舒怎麼沒來?”謝清伊問。
“今天本來是為了我們局裡之前那起案子感謝兩位律師的傾力相助,結果你那邊不是正好又有事情,我就沒讓舒舒過來。”何汝誠道,“你要是覺得太久沒見她,過幾天我讓她上門拜訪就是了。”
“不要耽誤孩子工作,”謝清伊溫和地道,“可真身體怎麼樣?”
“現在好多了,”何汝誠答道,“想著過兩年提前退休,回來休息。”
“也行。”謝清伊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沈晝和米貞,微笑道,“兩位不要介意,何夫人是我表妹,所以見了表妹夫,難免要問問家裡人的情況。”
“原來小何是您的侄女,”米貞笑道,“難怪我有一次還聽她說起過您和桐垣小姐。”
“她小時候還經常去我那裡玩,”謝清伊語氣感慨,“沒想到一轉眼,就已經是大姑娘了。”
“可不是嘛……”
“我今天來呢,主要是有一件案子想要找律師,”謝清伊語氣緩慢而清晰地道,“也正好和安全局有些關聯,所以下午和何局長通訊過之後,他正好提及說晚上要和中恒的二位吃個飯,我就不請自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這怎麼能叫打擾,”沈晝道,“送案源的事情,我和米律應該感謝您才是。”
“那就好,”謝清伊笑著點了點頭,“我先把案子大概情況為二位講一下?”
她言簡意賅地講述了整件案子的情況,謝氏集團最早是做通訊網絡起家的,現如今聯邦幾乎三分之一的網絡信號基站和通訊設備都印著謝氏的標誌,近幾十年他們業務轉型,做智能設備也是風生水起,哪怕是在中央星圈,謝氏集團也儼然是不能得罪的一方巨擘。
案件和個人信息保護有關,是一件大型信息泄漏的集體訴訟,沈晝擅長刑事訴訟,而米貞雖然也是刑訴律師,但這種大型民事賠償案件她是有經驗的,況且他們新的合夥人卡羅拉在加入中恒之前,就是有名的民商律師,不得不說,謝清伊算是找對了人。
“本來這件事輪不到我插手,”她語氣緩緩地道,“但是這次信息泄露的很嚴重,內部的法務團隊評估過後,說是有可能關係到聯邦星網安全,我就隻好來找何局長了,也就順便見到了二位,如果這次合作達成,我想,聘請中恒成為我們的常所,以後再有類似案子,也就麻煩你們了。”
謝氏這樣的大客戶,哪怕是對於米貞來說也是頗為心動,她麵上笑意深了些,道:“我們的合夥人之一卡羅拉律師對這類案件非常有經驗,我自己也有一些集體訴訟的經驗,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先將案卷和資料都先給我們,我們可以先出一個訴訟方案。”
“那就再好不過了,”謝清伊點了點頭,“麻煩米律師給我一個通訊ID或者新鄉地址,我一會讓助理整理好發給您。”
“既然案子都聊的差不多了,那不如我們先吃飯?”何汝誠笑道,“不然菜都要上齊了我們還沒有人動筷子。”
“對,”謝清伊附和,“我們先吃飯。”
酒過三巡,沈晝和米貞的終端同時閃了一下,大概是謝清伊的助理將案件資料已經都發送了過來,沈晝放下筷子,打開信箱隨意看了幾眼,心裡莞爾,如果這件案子贏了,大概中恒的名氣又可以再上一個檔次,就快要趕上他們的老東家斯奈特所了。
“沈律師吃飯還看案卷呐,”謝清伊溫和地道,“年輕人都這麼看重工作,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也是一個樣子。”
“穆赫蘭參謀長剛剛高升,現在可是風頭正盛,”何汝誠誇讚道,“聯邦上一個這麼年輕的少將,還是靳總參吧。”
大概是彆人在她麵前誇西澤爾誇得次數實在太多,謝清伊對此已經波瀾不驚,她隻是道:“沈律師也很好。”
這場晚餐結束之後,何汝誠因為安全局臨時有事匆匆告彆。沈晝和米貞一起離開,米貞去了盥洗室,沈晝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等她,正好遇到了謝清伊,她似乎也在等人,就坐在了沈晝對麵,兩人又聊了幾句案件相關,謝清伊道:“剛才在包廂裡我就想說了,你的臉色並不是非常好,如果生病了的話也不要輕視,要儘早去看醫生……”
沈晝點了點頭:“謝謝您的關心。”
“你不覺得我多管閒事就好,”謝清伊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我隻是看到你,就想起了我兒子,我剛才好像說過?他和你差不多大。”
沈晝莞爾道:“我比他大兩歲。”
謝清伊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神色,沈晝笑道:“我和西澤爾認識。”
他說著在心裡補充,不僅認識,關係還挺鐵,就是有點複雜,不知道怎麼說。
“誒?”謝清伊越發驚訝,“你們認識?可是西澤爾常年在邊防軍——你們以前是同學?”
“不是,”沈晝搖頭,“我和米律一樣,以前都是斯奈特所的,在北鬥星工作。”
“而且,”他笑了起來,“西澤爾大概和您提起過小林?”
謝清伊一愣:“阿辭啊?”
“對,”沈晝低笑道,“我姐姐,是小林的法律監護人,所以我和西澤爾其實認識的很早。”
“原來如此,”謝清伊恍然大悟,語氣輕快起來,“沒想到還有這層關係。那我剛才就不算多管閒事。”
沈晝笑著點了點頭。
“幸好我今天過來了,”謝清伊笑道,“不然我就錯過了認識你的機會……我們西澤爾從小就不愛說話,我還擔心他沒有朋友,現在看來,他似乎認識的朋友也不少。”
“您不用太擔心,”沈晝安慰道“他畢竟那麼優秀。”
沈晝在心裡吐槽,還有他男朋友關心著。
謝清伊真心實意的笑了起來:“阿辭前些天還和我通訊,說他拿到了秦教授碩士研究生的同意申請書,我本來想讓他來中央星圈玩幾天,他又說自己還有彆的事,這孩子……也不知道有什麼事。”
沈晝沉默了一下,心道,還能有什麼事,去霧海調查凜阪生物的執行總裁去了唄。
回去的路上,米貞靠在車座上漫然道:“我倒是忽略了這一茬,小何的媽媽姓謝,她叫謝可真呐。”
“謝氏比起太陽花有過之而無不及,”沈晝駕駛著車子跳進了空間場,“難怪何局長這樣的年紀就已經是聯邦安全局局長。”
“這話在我麵前說一說就可以了啊。”米貞偏過頭,“他還沒上任呢,你可不要在彆的地方說錯了話。”
“我像是那種腦子不清楚的人?”沈晝挑眉。
“這一點上你倒是讓我很放心。”米貞的神情逐漸若有所思,“不過,謝可真在他們幾個兄弟姐妹裡可真是稱得上默默無聞,我都不知道她是何汝誠夫人。”
“怎麼,她的其他兄弟姐妹就很有名?”
“難道你不知道謝可螢?”
沈晝回想了一下,道:“北鬥學院機甲機動學院的副院長?”
“對,”米貞點頭,“她就是謝可真的姐姐,不過是同父異母,謝可真的母親出身普通,當年他們的父親為了謝可真的母親頂著家族壓力和原本的夫人離婚,謝可螢就帶著弟弟謝青巳去了北鬥星係,從此再也不踏足中央星圈一步。”
米貞笑道:“這在當時可是流傳很廣的八卦逸聞呢。”
“你一個北鬥星人,怎麼對中央星圈的豪門狗血大戲這麼清楚?”沈晝好笑道,“還是說,米律師本質上也是個八卦的人?”
“你忘了我是哪個大學畢業?”
沈晝誠懇地道:“確實忘了。”
米貞是首都星瓦藍得大學本碩畢業,可是畢業之後她並沒有留在中央星圈,而是返回了故鄉北鬥星,可是在十幾年之後,她卻又再次回到了中央星圈。
米貞搖了搖頭,道:“我那時候覺得,首都星優秀的人太多了,我在中央星圈肯定混不出個什麼樣子,所以就回去了。可是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又回來了。現在再聊當時的八卦,就覺得恍如隔世了起來。”
“說起八卦,”沈晝緩慢地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另外一件事。”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