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隆許諾給她三倍的價錢。”
“這麼大批量的軍火一時半會很難籌備到,”萊茵道,“這個時候對於卡隆來說,是有價無市。”
楚辭剛要開口,他的終端通訊燈卻忽然閃了一下,他打開終端,發現是一條短訊,來自於橙子:
【朱葉私藏軍火的事敗露了。】
隻有這聊聊一句,楚辭立刻去通訊橙子時,卻發現她的終端已經處於閉合狀態。終端閉合最常見的會有兩種情況,一是機器不運行,可能是人為閉合或者沒有電了;而另外一種,就是故障,或者機器損毀。
萊茵見楚辭忽然停下了腳步,不禁問:“怎麼了?”
楚辭將短訊給他看,萊茵的神情變得若有所思起來:“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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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在給楚辭發完短訊之後就直接將自己的終端摔在地上並打了一槍,終端裡的數據和信息此時已經來不及轉移,她隻能將其直接毀掉。
她邊走邊從口袋裡拿出另外一枚終端戴在手腕上,這是她的備用終端,有使用痕跡,但是裡麵的信息很乾淨。這是朱葉教給她的,橙子不知道這樣的辦法是為了應對怎樣的敵人,但是當她知道朱葉長久以為中飽私囊的事情敗露之後,她就立刻這麼做了。
此時的她原本在去往仿真皮膚店的路上,按照計劃,今天會有一批新的貨物到自由彼岸的區位對接門,橙子要去朱葉那裡送清單——為了防止數據泄露,他們的貨物清單一直都是直接印刷出來,隨貨一起走。
可是走到仿真皮膚店門口她就立刻察覺到不對勁,這個時間點店麵不可能開門營業,而她過去的時候店鋪不僅開著,一眼望進去店裡一個人都沒有。她便假裝成路過的行人,徑直從店門口走了過去。
而當她走到大橋的中央時,他就收到了星艦駕駛師的短訊:【他們知道了。】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橙子的後背浸出了一層冷汗,她立刻給楚辭發短訊,毀掉自己的終端,然後快步往橋下走去,可是她剛剛進了透明的膠囊升降梯,就遠遠看見橋的兩頭都有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人湧了過來,像是兩團黑色的雲。
她已經被盯上了!
一瞬間內橙子心思急轉,她猛然抬手按下了四十七層,升降梯停在四十七層時,她快步出去,這一層是一片市場,她埋著頭往餐飲區走去。
還沒等她走到餐飲區的檔口,就有兩個黑衣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槍口抵了她的額頭上,橙子下意識地微微後仰,而周圍稀稀落落的行人瞬間躲遠,橙子慢慢舉平了雙手,仍由另外一個黑衣人拿走了她的槍,她聽見自己聲音還算平穩地問:“你們是誰——”
這個問題甚至還沒有說完,拿走她槍的那個黑衣人就拎起她的後領,用一個手電筒一樣的小儀器在她脊背上按了一下,一股強烈的電流瞬間穿過橙子的皮膚到達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受控製地抽搐、尖叫,意識眩暈而身體疲軟無力,等到這陣尖銳的疼痛終於消退,她才發自己已經身處仿真皮膚店的地下室中。
而她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在她不遠處擺著一把椅子,朱葉被捆在那上麵,地上彙積了一灘鮮血,正在極其緩慢地流淌、蔓延,和旁邊一團血紅的未知物相連接。
一雙白色的鞋子從橙子麵前走過去,橙子微微仰起頭,隻看見一截雪白的衣擺。
“她醒了?”
這是一道極其溫和的女聲,她說的是聯邦通用語,發音很淩厲,卻帶著一點輕微顫抖的尾音,讓人想起薄而脆的晶體碰撞之後所發出的輕微長響。
橙子以前不會通用語,但是自從跟著朱葉做事之後就學了一些,隻能做勉強的日常交流。
一個黑衣人上前,將橙子提起來,摜在另外一把椅子上,橙子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隻能任由他擺布。
白衣服的人走到了她麵前,那是一個麵容秀氣溫婉的女人,她穿著一件醫生或者研究員常穿的白大褂,扣子並未扣上,雙手淺淺地放在口袋裡,讓人覺得她好像剛從醫院科室或者實驗室裡走出來。
可是那件白大褂上靠近胸口的位置濺上去幾點鮮紅的血,中間濃鬱,邊緣氤氳開薄霧一般的淺紅。
“朱葉是你的老板?”她問橙子,這次她說的是曼斯克語。
橙子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是朱葉的老板,”女人說道,語氣依舊是平和的,“她為我工作,我已經付給了她足夠的報酬,可是她卻不知足,想要私吞我的東西。”
橙子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咽下去一口唾沫。
女人在橙子麵前緩慢踱步:“現在我要懲罰她,而在懲罰她之前我想要知道她的同夥,她招供了你。”
橙子瞪大了眼睛,錯愕道:“我沒有!我不是——”
她下意識地偏頭去看朱葉,這才發現她已經失去了意識,半死不活,兩條手臂垂在身旁,等到橙子看清楚她的手時,不自覺得顫抖了一下,冷汗像是滑膩的蛇爬上她的脊背。朱葉的手指全都沒有了,隻留下光禿禿的手掌,一滴一滴往下滴落鮮紅的血,而她剛才看到的血糊糊的東西,就是朱葉被砍掉的手指!
女人慢條斯理的問:“你不是?”
“我不知道,”橙子崩潰地喊,“我隻是按照她的命令做事,她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這時候,旁邊的黑衣人道:“檢查過她的終端,什麼都沒有。”
“那,”橙子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那是個,新終端,我剛換的。”
“哦?”女人抬起眼眸,“那原來的終端呢。”
橙子立刻道:“砸了,老板——朱葉讓我砸的。”
女人像是來了興致:“她為什麼讓你砸掉那個終端?”
“我昨天晚上,”橙子的喉嚨發痛,似乎湧上來一口血,她強行咽下去,繼續道,“她讓我去見一星來的人,說要和他們談一批貨物的價錢,我去過回來之後,她就讓我毀掉我自己的終端,換一個新的。”
女人回過頭看向黑衣人:“在哪找到她的?”
黑衣人低聲道:“旁邊的食品市場,她身上還有一份貨品清單。”
“我剛從區位對接門對完貨回來,”橙子聲音顫抖地道,“然後去買吃的……”
黑衣人又道:“她確實沒有逃跑,而卡隆的人也說了,見到的就是她。”
女人擺了擺手,坐在了橙子對麵:“可是,你的老板說,你對這件事是知情的,並且也有參與其中。”
橙子驚恐地睜大眼睛,眼淚從她的明亮的橙色眼眸中流淌出來:“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我隻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事……”
“咳咳……咳。”這時候,朱葉似乎醒了過來,她的嗓子裡像是含了一把刀子,“小婊/子,拿了我的錢,卻說自己沒有做……就跟著我一起下地獄去吧!”
“我不知道,不知道!”橙子用力地搖著頭,滿麵懼色的看向白衣女人,“我以為她就是個走私販子,我不知道她在做的事情,我真得不知道——”
“不要狡辯了,”朱葉慘笑著,語氣得意起來,“你逃不掉的……就給我陪葬吧,我對你也算不錯,給我陪葬一點都不虧……”
“不,不,”橙子拚命搖頭,“不!”
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忽然從椅子上滾下去,一把抓起椅子腿旁邊朱葉被剁掉的手指,用力按進了朱葉的心臟裡。
那根手指的指甲被改造成鋒利的旋轉刀葉,依靠人體所產生的生物電供應能量,而此時的手指還沒有涼透,刀葉也就是還可以工作。
朱葉額喉嚨裡發出“呃”一聲短促的尖叫,她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橙子,張開嘴想要說什麼,可是口中卻湧出大量的鮮血,淹沒了她的話語。
橙子一直將那根手指完全按進朱葉的身體之中才鬆開手,然後脫力倒在了地上,朱葉手掌上的鮮血滴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她受了傷。
女人和黑衣人看著她殺死了朱葉,半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而那女人抬起手,輕輕拂了一下白大褂上濺上去的新鮮血液,悠悠然道:“真有趣。”
她說話的語調完全變了,更加淩厲,像晶體鋒利的碎片,要刺出一些鮮血來。
“你叫什麼名字?”女人問。
“……橙子。”
“以後你接替朱葉的工作,”白衣女人輕飄飄道,“會有其他人和你聯係,告訴你這份工作需要做什麼。”
她慢慢踱步過去,蹲在橙子麵前,一手托起她的下巴,溫柔道:“其實朱葉私藏東西我能理解,誰都有私心,但她太貪心,也太愚蠢了,希望你能聰明一點。”
“不然……”女人的手驟然收緊,橙子蒼白的瞬間憋紅,但下一秒,她的手指又鬆開,語氣似乎頗為愉悅地道,“朱葉為我工作了快五年,希望你能堅持得更久一點,橙子。”
她扔開了橙子的下巴,橙子伏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女人站起身,對身旁的黑衣人道:“以後自由彼岸的聯絡人就是C小姐,記得把資料發給她。”
橙子的眼瞳驀然一縮,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的代號,那她一定也知道自己剛才在說謊——
“我不在乎你的身世和來曆,”女人微微回過頭,“隻要你專心為我工作,我會讓你活著的。”
橙子低下頭:“是,老板。”
白衣女人走出了地下室,黑衣人的也都跟著走了出去,一會,橙子的備用終端上通訊燈接連亮起,大概是誰發了什麼心訊息進來。
而橙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隻是覺得渾身都濕透了,就像是浸在水中一般,也不知道是她的冷汗,還是朱葉的鮮血。
三個小時後。
“我沒事,”橙子壓低了聲音,“朱葉死了。”
她停頓了一下,道:“是我殺的。”
“這個終端不是我的,是我在路上的店裡借的……不會被監聽?好,那我就放心了,暫時先不要見麵,等我處理完其他事情,明天夜裡來找我,真的沒事。”
斷掉了通訊,她本來想刪除記錄,可是卻發現通訊界麵上竟然完全不顯示剛才那條通訊,橙子將終端還給店老板,拿上自己買的吃的,走出了店鋪。
身上的血和汗都已經乾了,可是風一吹她依舊覺得冷。
這是她第幾次這麼近的麵對死亡?她已經記不清了,隻是再一次,她活下來了,隻要她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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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說她沒事,”楚辭關掉了通訊屏幕,“還說,她殺了朱葉。”
萊茵挑了挑眉:“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沒有說,隻是讓我明天夜裡去找她。”
“去哪裡找?”
楚辭忖了一下,道:“應該是她家裡吧。”
萊茵:“你還知道她家?”
楚辭道:“我昨天晚上剛去過”
萊茵委婉地道:“你半夜去一個女孩子家裡?”
楚辭無奈道:“我隻是為了去問她一點事情。”
萊茵“哦”了一聲。
他們返回了安全屋,隻是在路上的時候,埃德溫忽然道:“顧勳返回一星了。”
楚辭若有所思:“這也說得過去,如果朱葉的事情暴露了,他就沒有辦法在自由彼岸買到軍火,那麼再留下也就沒有意義了。”
次日晚,過了零點的時候,楚辭換了件衣服,將自己的頭發藏在帽子裡,轉身正要走,身後忽然傳來西澤爾的聲音:“你又要去找那個叫橙子的小姑娘?”
楚辭點了點頭:“她讓我今晚去找她的。”
西澤爾道:“她讓你去你就去?”
楚辭:“……那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西澤爾冷然道:“不去。”
“那你先睡覺吧,”楚辭衝他揮了揮手,“不用等我。”
他轉身出了門,剛從陽台上抽完煙的萊茵走進來,隨口問:“為什麼不和林一起去?”
半晌,西澤爾麵無表情道:“那個小姑娘喜歡他。”
萊茵:“……哦。”
這一次楚辭也沒有乘坐懸浮列車,但他找到一輛醉鬼的車,載著醉鬼一路開到了星海彆墅,然後找了個安全的地方停車,鎖好車門。想必明天早上這位車主醒來的時候會大驚失色,以為自己醉駕了數千米還安然無恙,他一定會為自己的幸運而感動到哭。
停車點距離橙子常住的公寓隻有不到兩千米,他從巷子縫隙裡穿梭過去,最後跳進窗戶。可是他到的時候,橙子竟然還沒有回來,他一直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門口才有聲音響起。精神力場感知反饋給他那就是橙子,但是楚辭卻隱約感覺到,她的精神狀態和前天剛見到她的的時候,不太一樣。
他想要進一步探究,然後猛然意識到自己在窺探彆人的精神,如果再往前他恐怕就會進入橙子的記憶,於是立刻收回了精神力場。
橙子進來的時候,屋子裡燈無聲亮起,她似乎嚇了一跳,愣在原地半晌,才道:“你怎麼來這麼早?”
楚辭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終端:“你不看時間的嗎?”
橙子這才低頭看了眼時間:“原來已經三點了,我以為才剛過淩晨。”
楚辭從流理台後的高腳椅上跳下來走到她麵前,皺著打量著她:“你怎麼了?”
橙子脫掉鞋子的動作一頓,隨後抬起頭道:“什麼怎麼了?”
“你的精神狀態和前天不一樣了,”楚辭道,“為什麼?”
橙子狐疑而略帶驚懼地看著他:“你能看出來?!”
“我不是看出來的,”楚辭解釋,“我的精神力等級很高,我能感知到。”
“那就好……”橙子脫力一般倒在了沙發上,將臉頰埋在手掌中,“我怕被他們看出來,那我就死定了!”
“你在說什麼?”楚辭過去坐在了她旁邊,“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橙子抬起頭,定定地盯著他:“我殺了朱葉。”
“……我知道。”
橙子的脖頸緩慢而僵硬地垂下去,麵朝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呢喃道:“其實自從上次殺死老鐘之後我就再沒有殺過人,頂多也就是打傷他們……可是昨天我殺了朱葉,我,我竟然沒有覺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說了她有什麼用,可是,可我隻是想活著,我隻是想活著……”
“沒事了,”楚辭輕輕拍一下她的肩膀,“沒事了,你活著。”
他看到一滴一滴的眼淚滴落在橙子的手背上,可是她無動於衷一般,像一座雕像,就這麼坐著。
一直過了很久,她才忽然開口:“朱葉的老板發現了她私藏軍火,抓住了她,也抓住了我……他們審問朱葉,朱葉想讓我給她陪葬,我撒謊了,我知道她在私藏軍火,但我說,我不知道。”
她一口氣說完,情緒才終於穩定下來,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又更細致、更全麵的將昨天在地下室發生的事情重新講了一遍,在她開口之前,楚辭問:“我可以錄音嗎?我怕我忽略重要信息,想帶回去給萊茵先生再聽一次。”
“可以。”橙子點頭,她拚命地回憶了白衣女人和黑衣人所說過的所有話,最後猶豫著道,“我不知道你調查顧勳的原因,但是我總感覺,卡隆和朱葉的關係比我想的更複雜一些,他們絕不是單純的買家和賣家的關係。”
“而且我今天聽來給我移交數據的黑衣人的意思,卡隆,也認識朱葉的老板,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白衣服女人。”
楚辭麵色沉沉的點了點頭,他心中有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就像是直覺已經知道了答案,這個答案像一塊石頭壓在他的心頭,一直下墜。
“好了,我說完了,”橙子站起身,“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男朋友生氣。”
楚辭下意識道:“……不會吧。”
橙子反問:“真的不會?”
楚辭從剛才猜測的念頭中脫離出來,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應該,不會?”
橙子聽出了他語氣裡的遲疑,抱起手臂微笑道:“是嗎?真的嗎?”
楚辭:“……”
他光速回憶了一遍這兩天西澤爾和他說過的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然後表情空白:“……完蛋,他好像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