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布爾森·瓊?”神州脫口而出。
蕾妮滿麵疑惑:“誰?”
沈晝對楚辭做了手勢, 楚辭立刻從自己的終端裡調出埃布爾森·瓊的照片——前段時間這是新聞焦點,他的照片在星網上隨處可見。
“是不是他?”
沈晝將瓊的照片劃到通訊屏幕裡進行共享,可是蕾妮依舊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他, 你知道, 這些人不會願意出現在彆人的目光中的。”
“那能不能幫我問問你的朋友?”
蕾妮猶豫了一下, 道:“好, 不過你什麼時候可以——”
“我剛才已經和她通訊過了,”沈晝不緊不慢地打斷她, “明天我會去和她麵談, 但她答應今天晚上會讓催收公司停止在你家門口蹲守,你可以回去了。”
蕾妮似乎不可置信一般瞪大眼睛:“真的嗎?你是說——沒事了?”
“嗯,”沈晝點了點頭,“等我明天早上見過她,你的生活就可以回歸正軌, 隻是, 你需要重新找一份工作。”
“工作算他媽的什麼?”蕾妮露出大大的、驚喜的笑容, “我不在乎什麼工作!”
她不再顧忌地仰起頭猛灌了一大口酒,因為動作過於激烈,淡金色的香檳迸濺在她下頜上,順著細瘦的鎖骨緩慢流淌出一道晶亮的水痕。
“謝謝你, ”蕾妮喃喃道, “沒想到你們這些人裡,也會有你這樣的好人……”
不等沈晝答話, 蕾妮將杯中的酒全部投入喉嚨中,臉頰上逐漸泛起緋紅, 但她的眼神卻是冷靜的:“謝謝, 我會儘快幫你問到剛才的事, 等她回複了我再聯係你。”
通訊結束,被發了一張好人卡的沈律師意義不明地哂笑一聲,道:“我們這些人……哪些人?”
而後他一低頭,發現盤子裡的卷卷蝦竟然已經少了一小半,不禁大為憤怒:“林楚辭!你怎麼先自己吃了?”
“不吃難道等你?”楚辭乜了他一眼,“誰讓你滿腦子都是你的案子。”
他將盤子推到沈晝跟前:“所以,瓊有可能真的是被謀殺的?”
沈晝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道:“等蕾妮問過她的朋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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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妮隻喝了一杯酒。
她並非不相信沈晝剛才的話,相反,她明白沈晝說的話對喬伊斯經紀人的分量,因為就是她告訴蕾妮,他們請了中恒律所的沈晝律師,她篤定這場官司喬伊斯一定能贏,這說明她非常信任這個叫沈晝的律師,這也是蕾妮抱著一線希望去找沈晝的原因。
但是她很害怕經紀人出爾反爾。她已經領略過那個女人的手段,不想再和她有任何接觸。
蕾妮想,要是這件事的風波完全過去之後,自己能離開首都星該有多好……
這麼想著,她給自己的朋友撥了一條通訊過去。
通訊界麵上顯示一個叫“溫巧安”的名字,正是送給她點心的那位朋友。
可是通訊頁麵一直停滯在待接通中,一分鐘後提示她,連接失敗。
蕾妮也沒有怎麼在意,隨手在她的信箱裡留了條言。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依舊沒有離開酒吧,而是找了一個相對比較角落的位置,拆開剛才沈晝給她買食物,掏出一個肉餅慢慢送入口中。因為長時間不進食,剛才被她灌下去的酒和空蕩蕩的胃腔產生了某種反應,開始火辣辣的灼燒一般疼痛,而已經放涼了的肉餅更是失去了它原本應該有的香氣,變得如同蠟粒一般。
隻吃了兩口,蕾妮就失去了胃口,她將肉餅塞回包裝袋裡,準備再次餓了的時候再吃。而敞開的包裝袋裡除了食物之外似乎還有點彆的東西。
是一張卡片。
蕾妮好奇的將卡片拿出來,發現上麵寫著一個地址,底下是一串數字,看上去像是什麼編號或者密碼之類的東西。
她忍不住抬起頭朝著四周望去,酒吧裡都是醉生夢死的欲望男女,反倒是她自己躲在安靜的一隅。食物是沈晝買的,從他手裡遞給自蕾妮之後再沒有經過任何人的手,也就是說,卡片一定就是沈晝放進去的。
蕾妮將卡片翻過去,發現背麵還寫著一句話——“沒有地方去的可以去這裡”。
蕾妮愣了一下,她完全沒有想到,這竟然會是沈晝留給她的藏身之地,也就是說他離開的時候或許還不確定喬伊斯的經紀人會不會答應他今晚就撤回催收公司的人,所以才留了一張寫了地址的卡片。
“這個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好人嗎……”蕾妮自言自語道,可是她的語氣裡帶著濃鬱的嘲諷,好像自己對對自己講了一個爛俗的笑話。
她將卡片上的地址記在心中,拎著食品袋,離開了地下酒吧。
沈晝給她的地址就在敏斯特,不過距離旅館街還是有點距離,蕾妮一路小跑著進了空軌站,一路上並未遇見什麼異常,二十分鐘後她無恙抵達了卡片上地址。這是一座老式公寓,樓下臨街,對麵有一個生鮮市場,來來往往人流不小。
熱鬨的地方能給蕾妮一些安全感,她先乘坐升降梯到了公寓門口的平台,然後走安全通道上了七層。
輸入密碼後進入到一間很小的屋子,裡麵隻有一張床和一個帶櫃子的書桌,盥洗室隻有窄窄的一小方空間,這裡看上去像是很多年前房地產商建造出來賣給城市底層人的單身公寓,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開啟自動清潔係統的時候,屋中央甚至刮起來一小股旋風。
蕾妮反鎖了門,毫不在意地躺在了那張小床上。
一開始她不能睡著,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次日她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早晨十時,小屋裡安安靜靜,她是安全的。蕾妮爬起來喝了幾口水龍頭上的涼水,又吃掉了昨天剩下的肉餅,她覺得自己已經恢複了體力,而打開終端的時候,頁麵還停留在溫巧安的信箱,她並沒有回複。
她又按了一次通訊,依舊通訊失敗。蕾妮覺得有些奇怪,她和溫巧安關係還算好,理論上來說不應該這麼久不回複信息……
一直等到中午,溫巧安還是什麼都沒有回複,通訊也不能連接成功。
而蕾妮也再沒有接到什麼奇怪的催收通訊和和短訊,這時候,她基本可以確定,自己確實沒事了。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蕾妮心中升起一種十分奇怪的不真實感,就像是在做夢,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等她醒來,她依舊要麵對難纏的明星經紀人,提心吊膽地繼續東躲西藏。
她無法相信,幸運竟然真的降臨在了她的頭上,她隻是在星網上找到那個律師的通訊ID,嘗試著撥出去一條通訊,隨後又因為恐懼而立刻掛斷,她就得到了救贖。
蕾妮發了一會呆,低下頭擺弄著終端,給另外一個朋友通訊。
“喂?你這幾天去哪裡了?終端是也一直都閉合的。”朋友的聲音裡透著真情實感的擔憂,這讓蕾妮有點高興。
“我有點事情,”蕾妮道,“不過現在已經處理完了。”
“那你趕緊回來吧,”朋友說,“吉爾都要生氣了,你們都不在。”
蕾妮微微皺眉:“除了我還有誰不在?”
“溫巧安,前天有個客人非得要黑頭發黑眼睛,可是溫巧安不知道去了哪裡,通訊也聯係不到,”朋友壓低了聲音,“這要是往常吉爾肯定已經去她家裡抓人了,可是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沒去……”
蕾妮胡亂答應了一聲,斷掉了通訊。
她離開小公寓,小心翼翼地返回自己家裡時,門口雖然依舊貼著是無數封條和咒罵的標語,但是已經無人蹲守,她費力將那些貼紙都清楚掉,進去卸掉濃妝,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思索再三之後還是去了溫巧安的家裡。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再者,她想要幫沈晝問到那個官員的情況。
溫巧安也住在距離旅館街不遠的地方,這裡是整個首都星房租最便宜的地方,蕾妮以前經常來溫巧安家,因此知道她家的備用密碼,在敲門無果後她便直接開門進去了。
屋子裡空無一人。
溫巧安的房子也不大,隻有一間臥室,臥室的衣櫃門敞開著,床上散落著亂七八糟的衣物,像是著急出門沒有來得及收拾一般。蕾妮走進臥室的時候不注意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下頭,原來是一件掉落的內衣。
床邊的煙灰缸裡杵著數根煙蒂,旁邊是一包吃了一半的零食。
顯然,溫巧安並不在家。
蕾妮心下疑惑,就在她走出臥室要來離開的時候,一回頭卻發現廚房的門緊閉著。
這本來沒什麼。可是她和溫巧安相熟,知道自己的朋友朋友抱怨小客廳沒有窗戶,為了那一點可憐的自然光,她自從搬進來,廚房門就沒有關上過。
蕾妮慢慢走過去,抬起一隻手,推開了廚房門。
廚房比小客廳要明亮一些,因為循環風係統上方有一扇小窗,卻又因為這裡空間過於逼仄而顯得有些陰冷,像一個四四方方的牢籠,或者棺材。
蕾妮抬起頭,循環風係統出風口旁邊,是半嵌入牆體的冷藏櫃。
廚房裡什麼也沒有,蕾妮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地,準備離開。
可就她將要轉身邁步的時候,她像是受了什麼召喚,亦或者是下意識的,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冷藏櫃上。
那櫃子的櫃門縫隙裡,垂落出來一根細細的,黑色的頭發。
蕾妮退了回去,她猶豫著,按開了冷藏櫃。
一陣冷白的霧氣散開,第一眼望過去時,這方小小的櫃子被塞得滿滿當當。而等冷霧散儘,蕾妮驟然看清楚,那櫃子裡裝著一個人!
她扭曲成活人絕不能有的姿勢,就像是折紙一般,被折成小塊塞進了冷藏櫃裡……膝蓋蜷曲著,手臂貼在背後,頭顱藏在腹前,裸露的小腿和腳趾已經凍成了慘青色,而她的頭發,黑色的頭發從她折疊的軀體縫隙之間蔓延出來,像是黑色的水藻,一片一片貼在冷藏櫃邊緣。
蕾妮不自覺地開始顫抖,她的喉嚨裡湧上來一股強烈的惡心感,一同迸出來的還她恐懼的尖叫,但隻有極其短促的一聲,蕾妮就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像是擔心驚叫聲溢出來,她兩隻手都緊緊地扣在嘴唇上,因為用力過猛,她一瞬間產生了窒息般的眩暈。她後退兩步靠在門口,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連牙齒都在發抖,她不敢再抬頭是去看哪怕一眼冷藏櫃,可那副畫麵卻像是陷入了她的短暫的記憶中,哪怕她不去看,可腦海中卻還在一遍一遍的回放。
……那截慘青的腳踝上是暗紫色的裙擺,這一定是溫巧安的衣服,因為那還是蕾妮陪她去中心城的商場買回來的,很貴,要兩千多因特,抵得上她們一個星期的收入。
蕾妮彎著腰,發出不可抑製的啜泣聲,她幾乎不經過的大腦的,抬起終端想要報警,可就在打開通訊頻道的那一瞬間堪堪止住,她低頭咬著牙,快速將冷藏櫃門關上,手忙腳亂地從包裡翻出濕紙巾擦掉自己剛才碰過的地方。
她的腦袋在發昏,她竟然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剛剛有沒有用手去碰地上那件內衣。她攥著濕紙巾離開了溫巧安的家,中午時分,外麵的陽光正好,可她卻覺得遍體生寒。
溫巧安死了……
她被人殺死藏在了家裡的冷藏櫃中。
不論誰是凶手,蕾妮卻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已經死去的自己。這也許就是她的下場,不會有誰能拯救她——
她匆匆忙忙的想要回家,可是走到樓下時卻又像受驚了一般轉身就跑,她沒有地方可以去,離開首都星也癡心妄想,因為她的身份卡還抵押在吉爾手中,而且她也沒有足夠的錢去買機票遠走高飛,她隻是一個出賣身體的女人,她鬥不過吉爾和老板,她唯有任他們擺布,直到生病或者死亡。
蕾妮穿過旅館街,明明身邊都是陌生麵孔,可她卻覺得每一雙眼睛都仿佛看著自己,讓她覺得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