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要斷掉通訊,桐垣皺著眉道:“下次不準不連接我的通訊。”
Neo冷淡而空洞的目光暼向她,桐垣放軟了語氣,帶著一絲不乾:“你連沈律師和林的通訊都從來不落,卻這麼對我?”
“我是你姐姐,”Neo一成不變地道,“不是你的保姆。”
通訊斷連,Neo盯著麵前空蕩蕩地光屏,注意到下方角落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時間記錄,顯示已經過去十二小時三十八分鐘,應該是埃德溫搞的,用來記錄楚辭失聯。
竟然已經過去了快十三個小時……
Neo微微蹙了一下眉,但就像水麵上皺起了輕微的波紋,很快消弭不見。
隨著她皺眉的動作,目光波動了一瞬,繼而恢複平靜,她又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忽然抬手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剛剛沉睡的埃德溫又被她喚醒。
人工智能不會對人類的迷惑行為提出疑問,埃德溫儘職儘責地詢問:“女士,有什麼吩咐?”
Neo道:“幫我通訊艾略特·萊茵。”
埃德溫提醒:“我們之前得到的情報,萊茵先生去了霍姆勒,恐怕無法通訊。”
“試試。”
出乎預料的是,這次通訊顯示的竟然是無人接聽,而非終端閉合或者星網信號丟失。
“他回來了。”Neo篤定地道,她想了想,“通訊慕容開。”
慕容司令不認識Neo,驟然接到這樣一個陌生通訊,他微微皺著眉問:“你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通訊ID?”
結果他身後的貪玩像一個小燃氣罐似的撲過來,撲向通訊屏幕裡的Neo——理所當然,它從投影光屏中穿了過去,在空中來不及刹車,一頭撞在了不遠處的座椅靠背上。
撞暈了的貪玩掉在地上,找不著頭腦地轉了幾圈,貓眼睛裡充滿了茫然。
慕容開想笑,但又強行忍住,他把自己的嘴角抹下去,冷聲問:“你到底是誰?”
貪玩又跑了過來,圍著通訊屏幕打轉,逮著Neo看了一會,又抱著爪爪“喵喵”叫了幾聲。
慕容開訝然問:“它認識你?”
Neo直截了當地道:“我找萊茵。他應該已經從霍姆勒回來了,人在哪?”
貪玩還在通訊屏幕邊叫喚,Neo抬起手,虛空對著它的腦袋拍了兩下,貪玩又跳起來去扒拉通訊屏幕,理所當然地,又撲了個空。
再怎麼遲鈍慕容開也應該猜到,自己雖然不認識這個綠眼睛女人,但是自己的貓卻是認識的,而且看上去這隻貓和她還很親密……自己的貓會親近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這讓慕容司令第一萬次破防,破貓!
哦,他還有一個難兄難弟,西澤爾也不招小貓喜歡——
想到這,慕容開抬起頭,詫異地看了Neo一眼。
他剛才就覺得這個人有幾分眼熟,現在才想起來,她和西澤爾長得很像,尤其是那雙綠色的眼睛。
慕容開遲疑道:“你是西澤爾的——”
“我不是,我是在問你,萊茵現在在哪?”Neo說著,語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林失去聯係了,我要去找他。”
慕容司令開著自己的車去艾略特·萊茵家找他的時候,心裡大概對Neo的是誰有了幾分猜測,但他依舊很好奇為什麼Neo會長的和西澤爾那麼像,畢竟聽Neo的語氣,他們好像是兩個完全不相乾的人。
萊茵確實從霍姆勒回來了,而且是前天剛回,慕容開也不知道他去乾什麼了,反正風霜勞頓數日,他看上去消瘦了些,回來的時候滿麵疲憊,打了個招呼就回了自己那個常年不回的家。
通訊無人接聽,慕容開猜測他應該是睡死過去了。
萊茵住所的位置很偏僻,幾乎已經遊離在中軸線之外,四周僻靜,一副了無人煙的架勢,白天燈塔光輝也顯得蒼白黯淡,晦暗得像是什麼山崖深淵,更彆說夜晚。
慕容開將車子隨意找了個地方停下,上去象征性地捶了兩下門,然後就拿出備用卡片開門,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家具上還堆著防塵布,一個清掃機器人在屋子裡無所事事的轉悠,已經沒什麼灰塵,恒溫係統也開著,但空氣淨化劑的味道依舊無法掩蓋久無人居住的屋中那股潮濕又空寂的味道。
慕容開去了臥室,但他驚訝地發現臥室床上竟然是空的?!
床上的防塵布都沒有拆,但上麵卻堆著淩亂的被子,床麵上也皺巴巴的,一看就有人躺過。
慕容開剛要伸手去摸床鋪的溫度,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動靜。
他猛然回過頭,見艾略特·萊茵從門口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胡子拉碴的,頭發也是,亂得像荒原上經曆了一場颶風的枯草。
“你也太警惕了……”慕容開無語道。
“我要是不警惕,”萊茵說著打了個嗬欠,“早就死在無名小星球上了,年輕人。”
“哈。”慕容開乾巴巴地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笑,“有人找你,她說你的通訊無人接聽,所以派我過來打探一下你還活著沒有。”
“我很好。”萊茵一點也不在意這小子嘴損,因為他爹在世的時候也是這麼個德行,“甚至比平時還要好一些,我查到了許多年追尋多年的真相——你剛才說什麼?誰找我?”
慕容開上下大量了他幾眼,嘀咕:“你看來也不像很好的樣子……”
“一個不願意告訴我名字的女人——不,女孩,看上去二十來歲,應該是林的朋友,和西澤爾長得很像。”
萊茵挑眉:“那應該就是Neo,一位頂尖的黑客。她忽然找我做什麼?”
慕容開說:“林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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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大風在楚辭耳邊呼嘯撕扯,因為星艦降落的高度已經很低,他隻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就跌在了地麵上,落地的同時氣囊膨脹,他收束四肢在地上滾了數圈才堪堪穩住身形,但還沒等他來得及觀察周圍的環境,明亮的熱射光線就穿透濃煙飛射過來,他勉力再往旁邊一滾,同時拉下了安全氣囊的閥門,身上包裹的橙紅色氣囊瞬間癟了下去,三下五除二脫掉氣囊往空中一扔——
束!
氣囊在彌漫的硝煙中劃出一道鮮豔的拋物線,下一秒就被熱射光線穿透,於是氣囊燃燒成一團橘紅的火焰,比它本身的顏色更鮮豔奪目。
風席卷而來,火星和碎屑漫天紛飛,仿佛下了一場煙火大雨。
天空明亮了一瞬,但也隻有一瞬。
燃燒的火焰了無生息地熄滅在空中,楚辭隻窺見混沌的黑暗背後,有什麼龐然巨物的輪廓一閃,他立刻彎下腰抱住了頭顱。
身後不遠處驟然爆發出一團劇烈的、明亮的光,裹上硝煙的邊沿,仿佛一隻黑紅交纏的怪物,刹那膨脹了數千萬倍,轟然爆炸的重響緊隨而來。濃黑的煙霧張開巨大的口,逐漸將光亮吞噬殆儘,隻剩下滾滾的煙團,和迎風而動的細碎火焰。
星艦墜毀了。
爆炸的響聲持續了數秒,楚辭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頭腦昏沉,耳畔的嗡鳴響成一片,受到爆炸衝擊的精神力場混亂不堪。他使勁甩了甩腦袋,借著爆炸剩餘的火光,找了一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掩體靠在了背後。
風忽然停了。
楚辭的暫時失去了聽力,眼前的一切都成了寂靜的默片——大火如同野草般瘋漲起來,星艦的尾部不知道撞上了什麼東西,直接從主艦體分離出去,而失去了動力的主艦體因為慣性,擦著地麵往前滑躥了一大截,火光繚繞中,三隻機器人鐵黑的身形輪廓逐漸顯現。
它們被設計成菱形的模樣,靠底部的履帶滑行前進,頂端是兩隻蒼蠅複眼般的光學鏡,散發出猩紅攝人的光。而它們“手臂”的位置,架起一管轉輪發射口。
剛才楚辭落地時候遇到的熱射光線就是來自於這些機器人!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在霧海幾乎見不到這種“高科技”的產物,彆說是在霧海,哪怕是在聯邦,幾年前邊防軍35師和177師在裂穀實戰演習的時候,除了大規模的機甲群作戰之外,楚辭也沒有再見過其他純粹作用於攻擊的戰爭機器。
火光在它們光滑如鏡的側麵上投射出熏紅的、變化的虛影,於是機器人顯出一種陰森冰冷的鮮活來,楚辭一動不動地靠在掩體背後,透過一條狹窄的孔隙,他看到機器人正在向他逼近。
它們應該靠著熱成像來判斷目標位置,因此躲藏完全沒用……
楚辭慢慢躬下身,在其中一個機器人調轉履帶,朝著他所在的方向滑行過來時,他悄悄繞到掩體的另一麵,從背後觀察機器人的構造——而就在這時,機器人的“手臂”往後一扭,光學鏡換了個方向倒轉過來,對著楚辭藏身的位置一定,熱射光線隨之而來!
砰砰砰!
掩體被熔斷成扭曲的兩半,在熱射光線亮起時楚辭就開了槍,但是子彈打在機器人堅硬的外壁上,幾乎無濟於事。
火光硝煙中,無聲前行的機器人如同陰森的惡鬼。
楚辭下掉槍中的彈夾重新換了一個。精神力場逐漸恢複,他能隱約感知到三個機器人的位置,一個離他最近,其他兩個遊移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似乎是為了封鎖他的退路。
楚辭爬起來,朝著濃煙滾滾的星艦飛奔過去。
他躲過兩道熱射光線,第三道擦著他的肩膀飛了過去,肩膀上的衣服瞬間被燒焦,留下一道血肉焦黑的痕跡。
越靠近星艦煙霧就濃鬱,他不得不閉眼屏息,燃燒的熱浪舔舐著他的皮膚,仿佛一刹那之內他身體裡的水分就蒸發殆儘。燃燒的星艦乾擾了機器人的熱成像,雖然根據楚辭的精神力場感知,機器人距離他隻有不到十米,但它卻並沒有攻擊,而是在一片灼熱之中來回滑行,企圖尋找出自己的目標來。
肺腔裡的空氣逐漸稀薄,楚辭抬起手,朝著機器人開了一槍。
“叮”一下清脆地響。
熱射光線灼燒的“刺啦”聲和子彈落地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高溫的熱射光線加劇了星艦某個部位的融化,有什麼巨大的部件正在倒塌——分崩離析——然後星艦發生了二次爆炸。
滾燙的熱浪將菱形機器人吞噬咬碎,哪怕楚辭做好了準備,在開槍的那一刹就飛速撤離,但他依舊被爆炸產生氣流掀起,拋在空中又重重落下,他幾乎聽見了自己全身的骨頭發出了碎裂的呻\\吟,濃煙灰塵一齊湧入鼻腔,他蜷縮在地上劇烈咳嗽起來。
眼睛緊閉著也控製不住眼淚,模糊的視線裡,世界上仿佛隻剩下滔天的火光。
所幸剛才的準備還有效果——開槍的同時他也收回了精神力場,因此雖然被爆炸波及受了傷,但至少他的意識還算清晰。他掙紮著爬起來,精神力場所及之處都是燃燒的高溫,剛才他將機器人引到星艦脫離的尾部,因為輪機室就在這裡,星艦的輪機本身就被他動過手腳,再加上熱射光線的高溫,很容易就會發生二次爆炸。
但是他不能確定這次爆炸是否將三個機器人全部毀滅,距離最近那個肯定已經被燒成了一灘鐵水,但另外兩個距離遠一些的就不得而知,連卡隆這種機械改造人都會死而不僵,更彆說純粹的機器?二次爆炸導致周圍的建築也毀掉了部分,火光照亮天際時,楚辭依稀辨認出尾翼脫落時砸到的建築似乎是一架高聳的發射台。
難道這裡某處空港?
楚辭一邊思索著,低頭又看了一眼終端。依舊沒有信號。
他有些納悶,如果這裡是一座空港,那就說明自己尚在霧海星域之內,可是終端為什麼完全捕捉不到半點星網信號,難道這裡安裝了屏蔽裝置?
周圍暫時安靜下來,除了火焰燃燒時偶爾帶起的輕微爆炸聲,竟然再無其餘響動。楚辭的精神力場緩慢覆蓋出去,感知到一片空曠和寂靜。
精神力場不停地延伸,周圍似乎沒有邊界一般,回收反饋的信息隻有流動的塵埃。
這種感知效果,隻在宇宙中存在。
楚辭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望了一眼黑暗虛無的“天空”。星艦躍遷跳出蟲洞之後就被動降落,說明這個躍遷相對點設置得高度很低,以至於星艦跳出之後沒有半點緩衝飛行的餘地,一般這種躍遷點隻會設置在空間站,或者一些臨時的、單向的躍遷通道……
這個念頭還沒有結束,星艦尾翼的位置又傳來一聲劇烈的音爆,為了避免被再次爆炸波及,楚辭轉身離開時火光跳躍的範圍,而就在邁出第三步的時候,寂靜的、黑暗的、悶熱焦躁的空氣忽然仿佛流動起來。
沙沙沙。
楚辭握緊手中的槍,慢慢往後退了一步。
被火光熏成暗紅一片的濃煙中,似乎有鬼眼般的血腥亮光一閃,冰冷而森銳。
機器人!
而且不止一個!
猩紅的電子眼瞳逐漸浮現在煙塵中,一陣更加清晰的機械軸輪轉換的聲音,接著就是大片接連成網的熱射光線,空氣都被焚燒得扭曲起來。
楚辭轉身就跑。
剛才短暫停息的感知他大概已經知道了周圍的建築布局,除了那座倒塌的發射台和它周圍的機房,剩下就隻有一間類似於樓頂水設備室的小房子,距離發射台有點遠,那是這片區域裡唯一的掩體。
他朝著小房子狂奔過去。
一邊跑一邊從口袋裡翻找出粘合炸藥,矮身往地上一滾,躲過一束熱射光線的同時將粘合炸藥拍在了地上,一秒鐘後,他剛才滾過的地麵“轟”一聲爆炸,小朵的蘑菇雲升騰而起,高溫氣浪澎湃翻湧,機器人的感知係統暫時被乾擾了一瞬。
僅僅是這一瞬間,不過幾秒鐘的功夫,楚辭到了小房子跟前,他掄起手臂接連飛出去數槍,火星四射之間,小房子的金屬門“哐”一聲彈開,楚辭來不及探查,便立刻矮身躲了進去,然後反手推上了金屬門。
金屬門底部的滑軌發出“吱呀”一聲悠長地響,當它嚴絲合縫的關上時,外麵的聲音就全部消失了。
楚辭眼前,隻剩下一塊四四方方的黑暗。
哢。
他折斷了一根應急燃燒照明棒。
亮白的強光持續了數秒,粗獷的升降梯井入口輪廓一閃即逝。
原來這裡不是什麼水設備室,而是一間升降梯機房。
也就是說,外麵這快疑似空港泊位的空地竟然是某座建築的頂樓,升降梯往下,才是內裡乾坤?
照明棒隻剩下一點如豆的細微光芒,楚辭猶豫了一下,將它掐滅,抬步走進了升降梯入口。
他按了向下鍵,麵板上隻有一個按鍵,也就是說這是一條固定的通道,軋軋的機輪聲響起,電纜骨碌碌的轉動,升降梯下沉,下沉,大約十秒鐘後,停了下來。
升降梯間的門打開,一束昏暗的光從逐漸變寬的門縫隙中透進來,逐漸在升降梯間的金屬地麵上,鋪上一層光影斑駁的霜雪。
楚辭慢慢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