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沈晝喟然道:“我從來沒有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慶幸霧海和聯邦的星網有壁。南枝和馮他們到現在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Neo問:“你打算瞞著他們?”
沈晝懶洋洋道:“也不是我想瞞著他們,埃德溫這不是被小林帶走了麼,我想通訊也沒法傳輸,你說不是?”
Neo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琉璃一般的綠眼睛中滿是嘲弄:“你說這話是在質疑我的技術?”
沈晝摸了摸鼻子:“哪有,我隻是不想讓南枝擔心罷了。”
Neo抬起腳提了提他搭在沙發扶手的小腿,沈晝立刻心領神會地收了腿,Neo坐在了他旁邊,半晌,道:“所以晚上到底吃什麼?”
沈晝笑了笑,感慨道:“也就隻有咱倆還有心情討論晚上吃什麼,外麵都亂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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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青鳥社的記者劉洋來說,今天注定是他職業生涯中最難忘的一天。雖然不知道自己作為大星際時代即將被淘汰的信息記者,以後還會不會遇什麼波瀾壯闊的大事,但是他想,就算再遇到彆的事情,他應該也不會過分驚訝了。
今天是“錫林案”庭審的最後一天,這個時間一直都是他負責跟進,上次的直播也是他一手組織的,當時直播間的人數超越了《快訊》欄目的曆史峰值,因此今天一大早他再次來到法院門口蹲守,隻是這次沒有開直播,他想等庭審結束後,對庭審的關鍵證人,或者是任何一個案件參與者,隻要能拿到第一手的資料就行。
結果還沒等到庭審結束,他專門攜帶的無人拍攝機就忽然自己啟動,飛進了法院裡!
作為記者,什麼地方能拍,什麼地方不能;什麼地方能進,什麼地方不能,他再清楚不過。他和助手慌裡慌張地去追無人機時,終端裡卻彈出了庭審的直播影像。
……總統擔任辯方律師……忽然出現的神秘證人…… 勃朗寧逆風翻盤被宣判無罪?!
就在他興奮於這些素材已經足他寫完這種所有的欄目內容時,楚辭抬起了槍,在法庭上殺死了勃朗寧。
劉洋在終端光屏前愣了足足半分鐘,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呆愣著偏過頭,發現助理和自己是一模一樣的神情,而不僅僅是他,所有看見這段直播影像的人,幾乎都是此類瞠目結舌、不可置信的反應。
什麼?
他殺了勃朗寧?在刑事法庭上,當著法官的麵,槍殺了基因控製局局長勃朗寧?!
他當時說了什麼?
他是霧海的軍火販子,賞金獵人什麼的?
這是什麼新型犯罪宣言嗎?霧海的軍火販子都長這樣?他是不是瘋了!
沒有人知道庭審影像從何而來,但短短幾分鐘之內,這段影像已經傳遍了整個星網,整個聯邦。
劉洋還沉浸在自己目睹基因控製局局長被槍殺的震撼中時,就被法警以“擅自闖入司法重地”為由扣住,送進了法院的調查室。
而在被法警教育了半個小時後,他和助理終於被釋放,等他從調查室裡出來,卻正好趕上了法官離開法庭,劉洋記得法官的臉,他就是“錫林案”的審判長!
劉洋不顧身旁還有法警,衝過去將自己拿到手的終端懟到法官麵前,激情洋溢地問:“法官先生,請問您對剛才的案件有什麼看法——”
這個問題沒有問完,他就在被法警製住。
但是他的終端牌照功能卻是和自己的社交平台賬號綁定的,隻要他點擊上傳,剛才的照片就已經發送出去。
在庭審影像被大範圍傳播的情況下,這幾張照片將為他收獲巨大的流量——
和為期半天的違法教育。
等到他離開法院的調查室時,天已經快黑了。助理還在蹲在法院門口等他,手裡拿著剛從法院警衛處領回來的無人拍攝機。
“怎麼樣?”劉洋問。
“麗薩姐中午就開了直播,但是其他社也都開了,我們的閱讀量和在線人數不算多。不過洋哥你那幾張照片閱讀量很高,現在還在熱搜上掛著呢。”
劉洋心想果然如此,精神立刻一振,對助理道:“回社裡,今晚不睡覺了,連夜開直播,這麼好的機會千萬不能放過!”
……
“大家下午好,我是青鳥社旗下《快訊》報道組的劉洋,不管在星網的哪個角落,你一定讀過我們的電子刊——相信大家對我已經比較熟悉了,對沒錯上次在法院門口的那個記者就是我。為什麼今天這麼晚才上線?社交個人賬號上那幾張照片到底是誰拍的——當然是我拍的,就是因為那幾張照片我才被法警抓進去了,
“哈哈哈當然沒那麼嚴重,隻是批評教育而已,法警的態度也都很好。那幾張照片就是在敏斯特大區法院拍的,照片裡的人也就是‘錫林案’的審判長……但是很可惜沒有得到法官先生的回答。
“不過可以確認的是這件案子調查局已經介入了,因為我拍照片後沒多久法官就被穿著調查局製服的的人叫走了,應該是問詢什麼的……開玩笑,當眾槍殺聯邦重要官員,一定會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吧……”
報社的直播間裡、論壇上、社交媒體上,所有能發表言論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談論同一件事;乃至是街上、夜市裡、小酒館裡,同一件事被無數不同的人反複猜測、質疑、斷定……
“《聯邦刑法》第三百一十六條,故意殺人且造成惡劣影響的,判處無期徒刑——”
“這算惡劣影響嗎?不會因為死的是聯邦高官就重判吧,不會吧不會吧?”
“當眾殺人這還不叫惡劣影響?那個叫林的家夥一定是個瘋子,正常人就算要殺人也一定偷偷摸摸生怕被發現,他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一定心理變/態!”
“有沒有一種可能,正常人不會殺人?”
“穆什一定和勃朗相勾結! 官官相護,要不然林為什麼要當庭殺人,就是因為法官宣判勃朗寧無罪,他才殺了勃朗寧的!”
“如果他是因為勃朗寧被宣判無罪才動手殺人,那他的槍是從哪裡來的?”
“他從一開始就想殺人了吧……”
“他真的隻有二十歲嗎?我同學的女朋友還說在科技大學校園裡見過他,這種人去大學校園做什麼的?!”
“當然是去上學的……他是北鬥學院畢業的,而且本屆優秀畢業生,北鬥學院官網上都有他的照片和簡曆——新生179基地訓練比賽第一名、大學生創新項目比賽第一名、三校機甲聯賽第一名、畢業就是少校領銜,還參與過邊防軍深空遠航探索任務,你說他去科技大學做什麼的?”
“我的天……”
“媽呀大佬!”
“天哪為什麼,如果他不殺人,前途無量啊。”
“你們要不要想想他為什麼要站出來作證?以為勃朗寧謀玩忽職守,害死了他們星球上的所有人!結果勃朗寧還被宣判無罪,如果是我,彆說殺了勃朗寧,生吞他都有可能。”
“可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是啊,且不說法庭已經判勃朗寧無罪,就算勃朗寧真的有罪,再上訴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殺人?”
“庭審時候那個叫張誌和的證人都說了,他是霧海的殺手!他殺過很多人——”
“建議複讀,人家說的是賞金獵人。”
“霧海真的有這個職業嗎……”
“有的,我去過霧海,林不僅是霧海懸賞牆第一的賞金獵人,還是一個很厲害的軍火商,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但沒人見過他。”
“樓上裝的吧。”
“……彆人沒去過霧海,你也不能把人當傻子吧?”
“可是他開槍前自己也承認了是霧海的賞金獵人……說自己殺過很多人。”
“對對,而且看他殺人的樣子好可怕,竟然一點也不猶豫,甚至還在笑!開槍後也不慌張,這,這真的是第一次殺人嗎?”
“惡魔吧,殺人的時候還笑。”
“也有可能在機甲模擬訓練時練太多了?把勃朗寧當成係統裡的虛擬障礙物?我看過他的操縱影像,好家夥我願稱之為神。”
“笑死,基因控製局局長狂怒。”
“可他就是殺了人啊……”
“誒?沒人討論他其實是個男生嗎?看著真的太像女孩了吧,不會是女裝大佬吧?”
“人家愛怎麼打扮怎麼打扮,關你什麼事?”
“而且最後總統先生也證明了,他的基因編譯碼就是假的吧……說他爸爸是聯邦叛徒什麼的。”
“沒人在意勃朗寧最後說了什麼嗎?他說林的父親是他的敵人啊喂,按照他們的對話推斷,勃朗寧應該殺了林的父親吧?”
“最後那個證人,傑奎琳·穆赫蘭什麼的,她和西澤爾·穆赫蘭是什麼關係?”
“穆赫蘭是陸軍元帥吧……”
“我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總統都親自去做了辯方律師,我記得小穆赫蘭也是邊防軍的高級軍官吧,他都願意給林作證…… ”
“他們倆是情侶吧,據說有人在科技大學校園裡見過他們手牽手。”
“我去!”
“真的嗎,展開說說。”
“你們真惡心,那可是殺人犯,祝你們以後也遇到像他這樣的殺人犯。”
各種各樣的言論如同雪崩般在星網上橫衝直撞,沒有人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或者真假已經所謂了,故事的版本換了個七八百個,各個網絡偵探將庭審影像逐字逐句,逐幀逐畫進行分析、推斷,意圖還原出那虛幻的真相來。
而到最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故事情節迷彀中,真相是什麼,反而無人在意了。
……
“姓名?”
“西澤爾·穆赫蘭。”
“工作職位?”
“聯邦邊防軍第一集團軍駐軍部參謀長,準將軍銜。”
“你和嫌疑人林是什麼關係?”
“戀人。”
調查員呆愣地抬起頭:“啊?”
西澤爾看著他,想了想,又換了個說法:“未婚夫。”
調查員:“啊!”
旁邊的記錄者用胳膊肘戳了戳調查員,他很快調整好工作狀態:“你知道他的武器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嗎?”
“不知道。”
“那他是如何帶著槍逃脫法院的安全檢查的?”
西澤爾道:“他是登記在案的特性基因者。”
“哦哦,”調查員奮筆疾書,“特殊基因……那他應該很厲害吧?機甲操縱什麼的。”
西澤爾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調查員感慨:“真可惜,聯邦本來可以多一個機甲天才的。”
西澤爾:“……謝謝誇獎?”
記錄員又戳了調查員一肘子,他立刻清了清嗓子:“嫌疑人在案發前有沒有向你表露過要殺人的想法?”
“沒有。”
“嫌疑人在案發前有沒有什麼異常表現?”
“沒有。”
問詢一直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結束,調查員問得非常詳細,卻並未逼迫西澤爾回答,問詢結束後還將西澤爾送到了門口,提醒道:“記得從側門走,穆赫蘭參謀長,正門都是記者。”
西澤爾點了點頭,道:“謝謝。”
調查員咧嘴笑了一下,忽然道:“其實我是從防區調過來的,很早就聽過您的名字,不管怎麼樣,我願意相信您。”
西澤爾沉默了幾秒鐘,最終道:“謝謝。”
外麵下著雨。
青色的雨霧彌漫著,街道都蒙上一層晦暗,變成邊界模糊的水彩畫。
儘管被好心的調查員提醒,但他們顯然還是低估了記者們的敬業,側門同樣蹲守著一堆記者,他們如同浪潮般湧上來,將西澤爾圍在中間,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像石頭一樣砸襲來。
“穆赫蘭先生,請問你會後悔為林作證嗎?”
“請問調查局是已經開始立案偵查了嗎?”
“他們抓到林了嗎!”
“請您回答!”
雨霧之中,西澤爾英挺的眉目凝著幾分冰冷的淩厲,站定之後,目光如風般掃過去,他問:“你們想讓我是回答什麼?”
喧鬨的記者在這一刻竟然同時安靜下來,也許是因為被他們攔住的人神情壓迫,一身冷肅氣質,看上去比空中飄落的雨還要涼上幾分,記者們一時間泛起怵來。
但眾人之中總有勇毅者,其中一個記者大聲開口:“請問您後悔出庭作證嗎?”
西澤爾本來要走,但聽見這個問題後又停住了腳步,他對記者道:“不會。”
“您為自己證詞真實性負責嗎?您的證詞到底能證明什麼?”
“負責。那是法官的職責,不是證人的。”
他似乎已經不耐煩了,抬起手撥開人群:“請讓一讓。”
“穆赫蘭先生,請問您和林是什麼關係?”
西澤爾偏頭看過去,他幽深的眼眸中,鏡頭的亮光一直往後退,凝結為一個細小的光點,他道:“未婚戀人關係。”
……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靳昀初“嘖嘖”地歎,“你竟然會願意接受記者的采訪?”
西澤爾溫和地道:“我聯係不到楚辭。他似乎把終端扔了。”
“這和采訪有什麼關係?”
“也許他能在彆的地方看到。”
靳昀初恍然大悟,直呼懂了。笑道:“看不出來,談戀愛你還挺開竅的,還以為你們之間會是小林更主動呢……我這就去問暮少遠如果我殺了人他還承不承認我是他老婆。”
西澤爾:“……”
靳昀初哈哈大笑:“開個玩笑,彆這麼沉重。所以小林說得都是真的,他真的是霧海的軍火販子?”
“……可以這麼說。”
“我就說,”靳昀初摸了摸下巴,“總感覺他和沈晝不太簡單的樣子,那你之前請假,是不是也是去霧海找他?”
西澤爾沉默點頭。
靳昀初歎了一聲:“小林不會有事吧?”
“我也不知道,”西澤爾皺了皺眉,“但……傑奎琳的事情您已經知道了,沈晝會繼續調查杜賓德總統被刺殺的細節,通過這次的事,他更加認定杜賓德先生的死和拜厄·穆什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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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赫蘭先生,請問您和林是什麼關係?”
“未婚戀人關係。”
楚辭站在空軌站台的轉換點,從彆人終端光屏上看見了這段對話,他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嘀咕:“這個人有毛病吧……什麼時候炫耀不行,非得這時候。”
行人從天橋上穿梭而過,楚辭混在他們當中,地麵積了一層濕漉漉的水漬,楚辭撐著傘,低下頭時,在地麵的積水中看見自己模糊搖晃的倒影。
他意識到,自己其實在笑。
這笑容一直持續到他走到天橋下,通風口徘徊著兩個高個子男人。
楚辭抿住唇角,笑容隨即消失,被帽子遮去麵容上隻剩下一片肅殺。他收起傘,直直朝著那兩人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