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 一步之遙(二) 所謂人(1 / 2)

沈晝在樓下徘徊了許久。

墨色的夜猶如一張巨網包裹過來, 遠處的霓虹,近處的路燈都成了網格裡星星點點得的螢火,忽隱忽現, 閃爍著, 仿佛惶恐不安。

最終,他在時間將要變成零點的那一分鐘裡推開了車門, 走進升降梯間。

片刻後, 他站在了自己家門口。

客廳的燈黑著, 他也沒有打開照明的意識, 就那麼摸黑解開了外衣的扣子,扔在沙發上。“簌”一聲輕微的響,接著臥室的門開了, Neo冰冷的綠眼睛在黑暗中猶如兩盞玻璃珠, 她問:“你怎麼回來了?”

衣服滑在了地上, 沈晝卻渾不在意似的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沙發上, 甕聲甕氣道:“想回來就回來了。”

Neo“哦”了一聲,似乎並不覺得他的行為有什麼反常之處,身形一側,從門縫裡了出來,腳步無聲地走向了廚房。

沈晝眯起眼睛,在黑暗中打量著她。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穿了黑衣服,在夜晚的渲染之下失去了身體的輪廓, 這使她看上去比通訊屏幕裡的艾略特·萊茵更像一片“紙人”,輕飄飄地仿佛沒什麼重量。

Neo從廚房裡出來時, 手裡拿了兩瓶飲料。沈晝記得,那是上次楚辭過來玩時買的,他喜歡的味道諸如草莓、菠蘿之類的早就被消滅得一乾二淨, 剩下的都是混合果蔬汁,誰也不願意碰的東西。

“乾嘛拿這個……”沈晝嘀咕著,從她手裡接過來一瓶,仰頭喝了幾口,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吃飯,味蕾好像都失去了作用,舌尖發木,也就難以體會這難喝的飲料有什麼妙處,囫圇便吞了下去,滑進胃裡時,引起一陣冰冷酸脹的痙攣。

“你不是說你不找出杜賓德案的真相不回家嗎?”Neo問,目光冷冷地注視著他,“調查完了?”

沈晝沒有開口,他猶如一座死寂的雕像般躺了幾秒鐘,忽然道:“完了。”

Neo“哦”了一聲。

沈晝乾巴巴道:“但現有的結論隻是推斷,缺少關鍵證據……”

Neo未置可否,看上去也對他推斷的結論也不如何感興趣。

但是她將要邁步回到臥室裡時,沈晝叫住了她:“我有話對你說。”

Neo回過頭,淡淡道:“說。”

“我……”沈晝坐起身來,雙手放在膝蓋上,交疊又鬆開,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半晌,才繼續道,“杜賓德先生並非死於最後那場爆炸,而是在休息室被人刺殺。”

Neo既不詫異,也不恍然,事實上,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在沈晝注視的目光中,她勉為其難道:“然後呢?”

“殺死他的那個人,”沈晝目光定定地、一動不動看著她,“是桐垣。”

可是沈晝仔細地看著她的臉頰,依舊沒能找到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或者是因為房間裡沒有開燈看不太清楚,或許是……

驚訝的那個人反倒成了沈晝:“你知道?”

Neo沒有回答。

“那你……”

沈晝未儘的話語溺斃在沉默的海洋中。

他恍惚地想起就在不久前,艾略特·萊茵說出Neo的名字那一刻,他的心臟幾乎在那一刻停止跳動。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和Neo相處的時間遠比萊茵要多得多,連萊茵都能意識到的事情,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隻是那就像一條滑軌,一排搖搖欲墜的多米諾骨牌,牽一發而動全身,最終跌落入毀滅一切的深淵。

如果Neo和桐垣關係匪淺。

如果她曾幫助過桐垣。

如果桐垣所牽涉到的這些事情,背後也有她的影子。

如果一個你所親近、所信賴的人,從一開始就是你的敵人。

這樣慘烈的後果,哪怕隻是設想,沈晝也不願意去想,也不敢想。他不敢想,如果有朝一日藏匿在二星街巷尾的小酒館變成了一個預謀已久的謊言,他要如何原諒。

可是啊,他想,這個叫沈晝的人,自詡聰明不可一世,生死都置之度外,將事物的真實奉為圭臬,卻在這一刻,不願意揭破迷離的阻隔。

他確實是在害怕,他害怕知道真相後結果真的滑落那個深淵裡。

不可挽救,沒有轉圜的餘地……

直到Neo回答:“在你告訴我之前,我並不知道她做了什麼。”

這句話像是一陣風,刮走了扣在沈晝喉嚨處的那隻無形的手。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氣,許久才接上剛才的話:“那你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當然不知道。”Neo瞥了他一下,一貫嘲諷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沈晝無聲地笑了笑,聲音輕鬆了許多:“我猜測杜賓德先生在休息室被殺死,一個名叫張哲的侍應生將他的的屍體裝載冷藏箱裡運輸去了地下停車場或者彆的什麼地方,而從休息室回來,第二次出現在宴會廳的杜賓德先先生……複製人也好,改變了容貌也罷,總之是個冒牌貨。而幾分鐘後安保處就檢測出了異常能量波動,假總統被帶往安全的地方,在這之後,就再沒有活下來的人見到他了。”

Neo“哢嚓”一聲擰開飲料瓶蓋,將細長的瓶頸遞到嘴邊時,動作卻又倏然頓住,道:“如果是複製人,杜賓德的死就有可能和西赫有關係?”

沈晝“嗯”了一聲。

Neo的眼睫往下墜一下,照明在她身後亮起,而她抓著飲料瓶的手指骨節泛起用力過度的白。

“還有呢?”她問。

“地下停車場的安保和特勤人員也很有可能是桐垣殺的,我猜測參與者還有王成翰或者彆的誰,但是現在王成翰和勃朗寧都死了,我無從求證。”

沈晝將瓶子裡剩下的飲料儘數灌下去,清了清嗓子,道:“我找到了當時桐垣的助理小葵……”

等他複述完整個調查過程,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Neo才慢慢地仰起脖頸喝了一口飲料,然後露出嫌棄的神情:“真難喝。”

沈晝“嗤”地笑出了聲:“這可是你自己拿的。”

“你竟然喝完了?”

“我一天沒有吃飯了。”沈晝聳肩。

“那你打算吃點什麼?”Neo問。

“不吃了。”沈晝道,“先睡覺吧,明天早上再吃也餓不死。”

說著,他站起身去了盥洗室,幾分鐘後頂著一頭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回了臥室。而Neo依舊坐在原地,許久,“咚”一聲悶響,那瓶難喝的飲料被她丟在了地上。

家政機器人慢吞吞挪過來,將地上的瓶子收進垃圾籃裡。

夜安靜得無邊無際,仿佛所有聲音都消弭了,Neo低下頭看了眼終端,此時正是零點四十分。

她打開通訊錄,撥了一道通訊出去。

大概半分鐘後,通訊屏幕亮起,顯現出桐垣蒼白而精致的麵容:“你怎麼這個時候通訊——”

Neo打斷她的話:“你早就知道那個女人還活著?”

桐垣愣了一下,但是在Neo冰冷而洞徹的目光中,她幾乎瞬間就領悟到Neo說的是誰。

但她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你在說誰?我——”

“閉嘴。”Neo冷冷喝了一聲,“不要在我麵前裝模作樣。”

透過通訊屏幕,桐垣看著她幾秒鐘,慢慢抿起了嘴唇,她笑了一下,灰色的眼眸裡霧氣彌漫,勾起的唇角像一把彎刀,邪氣橫生。

“你早就知道,卻沒有告訴我。”Neo盯著她妖異的臉頰,“你都背著我乾了些什麼好事?刺殺聯邦總統——”

“我不無所不能的姐姐,你連這都不知道!”桐垣尖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夜裡回響,她幸災樂禍、喋喋不休,“你連這都不知道,怎麼好意思指責我?”

“那你呢?騙我好玩嗎,桐垣,告訴我,在我麵前演戲讓你很有成就感嗎?”

“我騙了你又怎麼樣?我並沒有說過不會去找她!”

Neo冷笑了一聲:“你果然一點都沒有變。表麵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你才是那個最在意的人。”

桐垣的神情沉下去,蒼白到幾乎透明的皮膚上,淡青血管鼓動,她歇斯底裡地大喊:“你才是,給我閉嘴!我從來沒有放不下什麼,我要殺了她——我要讓她後悔生下我——拋棄了我——我要讓她死!”

“但她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Neo的聲音很輕,充滿嘲弄,“你都做了些什麼?”

“杜賓德之死背後的始作俑者是拜厄·穆什?他對你說了什麼讓你心甘情願地為他殺人,被他利用,嗯?你這個蠢貨,現在你知道了嗎,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

“我當然知道。”桐垣慢條斯理地道,語氣得意了幾分,“我比你知道得早,姐姐。我不知道他們是一夥的,我還知道他是我們的父親。”

“哈。”Neo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她譏誚地看著桐垣,“你的腦子完全是擺設嗎,這種鬼話也信。”

“信不信由你。”

“桐垣,”Neo忽然輕輕叫了她一聲,“你知道我為什麼不信嗎?”

Neo的臉上很少出現這樣的表情……她似乎在笑,但是笑意並不到達眼底,於是透出一種冷冰冰的嘲諷,而嘲諷之中,又透出濃重的悲哀。

桐垣狐疑而警惕地道:“為什麼?”

“因為你是一個複製人,是基因實驗產物。”Neo一個字一個字,無比清晰地道,“你從來沒有母親,也就不會有父親,你隻是一個可悲的怪物,甚至不能算正常的人類——”

“你胡說!”桐垣尖叫著打斷她的話,“你閉嘴!”

“愛德華·貝爾弗特,你口中所謂的父親,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這是一個偽造的身份,隻是傑奎琳·穆赫蘭用來掩人耳目的手段——”

“停下!停下!”

桐垣從通訊屏幕裡伸出手去抓撓什麼,仿佛要掐住Neo的脖子來阻斷她繼續的話語,Neo不為所動地看著她:“你還想知道什麼?說吧,我都告訴你。”

“即使你騙了我。”Neo說道,她冷淡的聲音竟然仿佛有一種奇異的誘惑力,“我也可以什麼都告訴你,妹妹。”

桐垣的眼睛瞪大,眼珠子仿佛要跌出來似的,搖搖欲墜在眼眶裡滾動,那張精致如人偶的完美臉頰此時充滿了違和感,五官仿佛是拚湊在一起的,而這張臉的主人要用它做出十分誇張荒誕的表情。

她張開嘴,一排潔白的牙齒猶如尖利的匕首,劃在猩紅的唇上:“你……你在騙我對不對?”

Neo道:“我從來不說謊話。”

“不——”

桐垣驚叫了一聲,Neo麵前的通訊屏幕一閃消失,她單方麵斷掉了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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