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今倪捏著那張彩票沒動,抿了抿唇。
差不多7點半,天色全暗下來。漆司異拉著她上了輛出租車,這邊到西湧已經很近,不到半小時就抵達了目的地。
不知道為什麼,施今倪發覺今晚來看海的人特彆多。他們到達的入口是三號沙灘,但入口處都是一群去而複返的人。
她拿著手機照亮,走得快,看見門口處貼著一張海報通告:“漆司異,上麵寫著三號沙灘今晚不開放誒。”
漆司異慢悠悠踱步過來,摟著她繼續往裡走:“三號沙灘今晚隻對你開放。”
“啊?”施今倪還懵懵然的回頭,被他一把帶進懷裡。也發覺門衛沒攔人,確實給他們開了門。
越往裡走越幽靜,整座度假村都打烊了,陷入一片黑暗裡。而海浪衝擊礁石的聲音遠遠傳過來,隨著他們往前走也越來越清晰。
手機的手電筒被漆司異關了,施今倪這眼睛在晚上又有些看不太清路,隻好抓著他衣服和手臂,有些慌:“我們去人多一點的沙灘那會不會好一點?這裡都看不見了。”
漆司異停住腳步,黑長的睫毛垂下來,下巴抵著她發頂:“怕了?”
“沒。”海浪聲更吵,她人又往他身側縮了下。
漆司異不拆穿她,胸腔漫出幾聲笑:“不會把你賣了的。”
施今倪嘟囔:“我才不怕這個。”
夜晚的海邊風大,吹亂她的發絲,遠遠能看見一輪月亮高懸海際線上,灑下的光輝如同在黑暗中落下一片金粉。
鞋下踩著柔軟的沙粒,眼前是一片黑壓壓的大海,施今倪在這闃寂中很輕地呼吸了一口空氣。
漆司異勾著頸在給誰發消息。
幾秒鐘後,他站在她身後,俯身貼在她耳旁出聲道:“生日快樂。”
話音落下,施今倪還沒轉頭卻被一陣刺目的遠光燈吸引了視線。不遠處的輪渡和燈塔上照射過來幾道光,身後那座度假村裡餐廳和路燈也全部亮起。
也就在這時候,她驚異地看見麵前不斷卷起的潮水是熒光藍的顏色,像是碎鑽又或是星星都落進海裡。
從這看過去,光源可見的一整片海域全是夢幻泡影般的浪漫,如同帶著夜光的倒立瀑布。
施今倪記得之前在地理書上看過熒光海岸線的講解,海裡熒光藻類在春季溫度升高時,爆發式繁殖。
但能看到這種景色也要靠天時地利。
而且一般來說,這種景觀總是人擠人都來這擺好相機拍照,除了這片海灘,其他地方應該已經是遊人爆滿。
可是就像漆司異說的那樣:這片三號沙灘今晚隻對她開放,這片海域的藍眼淚也是如此。
她發呆地望了很久,漆司異終於開口:“看夠了的話,後麵是餐廳,還有一份生日蛋糕在等你。”
他也是第一次做這些事,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施今倪心裡湧上一陣悵然,假意輕鬆地說:“準備的驚喜就是這裡啊?你不要太喜歡我。”
漆司異捏她臉頰,威脅:“好好說話。”
她被揪臉也笑得溫和,往他掌心裡乖乖地蹭了下,眼神裡卻有什麼東西靜默地黯下來。
真的,不要太喜歡我啊。
“許個願?”他單手插兜裡,側頭看她。英挺的眉目染上暖色調的路燈光,顯得有幾分柔情,“你們女生過生日應該都比較注重儀式感。”
施今倪搖搖頭:“我過生日從來不許願的,反正……也不會實現。”
漆司異懶慢道:“今年的可以實現。”
因為有他在,他很少有做不到的事情,也不認為施今倪的願望能有什麼難度。
施今倪想了會兒,好半晌才抬頭:“那我今年的生日願望是:想讓漆司異抱抱我。”
他聲線低,很好聽:“就這個?”
“嗯,就這個。”
下一刻,漆司異走近,把人拉進懷裡。手臂放在她後腰,牢牢摟住了。另一隻手放在她後腦勺,往自己身前靠。
他身量本就挺拔高峭,給予的不是平時那種輕輕觸碰的,而是一個結結實實的緊貼擁抱。抵禦住了四周呼呼作響的海風,讓人很有歸屬感和安全感。
施今倪把臉埋在他的頸脖處,感受著少年身上凜冽的柏木香。閉上眼,聽見他低聲道:“抱到了。”
很安靜的一個夜晚,靜到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這裡潮起潮漲,風聲徐徐,像一日限定的世外桃源。
-
進入夏季,也預示著這個學期即將結束。
迎來沉悶的高三之前,施今倪這一屆先擁抱的卻是縮水的暑假。校園裡的學生都換上了一溜的夏裝校服,黑白色的T恤長褲,男女都一樣,青春又有活力的一群人。
期末考試那兩天,班裡就已經有人為暑期的遊玩計劃聊出了花。
“之前那個佘山度假村新開了漂流項目,去不去玩?賊刺激!”
“去啊!下個月順便去斯裡蘭卡捉海龜吧?我看見了個義工團活動,多帶幾個人一起報名。”
“羨慕,我媽給我報了個暑假補習班。她說我英語太差勁了,這種成績出國都隻能申請個野雞大學。”
“我爸也是,他已經在問我要不要繼承他的事務所了,還問我大學想報哪個專業,我哪知道這麼多。”
“我媽今早還問我下學期高三了,有什麼目標打算,又問我喜歡做什麼……救命,這些問題太沉重了。能不能永遠十七歲啊!不想長大了!”
吵吵嚷嚷的午間休息時間,溫寧也過來湊熱鬨,問施今倪的暑期安排。
她支著下頷,沉思了會兒:“我可能,要去見個老朋友吧。”
旁邊的張雁停下喝水的動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問出口。
但施今倪注意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笑著輕拍了下她的肩,避而不談她的好奇,隻是避重就輕道:“也提前祝你假期愉快。”
-
不該說的話,施今倪對誰也沒說。
她的那位好朋友用現在的話來說,他們算是青梅竹馬的關係。施今倪從小在杏嶺福利院長大,郊區裡總是有一大片筒子樓居民房緊挨在一起,破敗潮熱的像是貧民窟。
她在記事起就認識這位朋友,朋友的家境卻比起寄人籬下的她要好很多。
他是單親家庭,有位十分貌美的母親,母子倆住在這裡似乎也格格不入。用的家具和穿的衣服相比其他人,都是最好的。
大概是從十歲開始,施今倪注意到朋友家的門口經常停下一輛豪車,豪車裡會下來一個中年男人。每次過來,朋友媽媽都會化很美的妝,穿上最漂亮的裙子,笑得燦爛又招搖。
每當這時候,她會看見朋友被他媽媽支出去,讓他離開家。有時是讓他去買洗衣液,有時是讓他來福利院找她玩。
朋友說那個男人是他爸爸。
施今倪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能回到他爸爸的家裡。朋友糾結許久,說因為那不是他一個人的爸爸。
然而就在那之後沒多久,朋友搬家了。
他住進了他爸爸的房子裡,一棟奢華的獨立彆墅洋房,占地麵積大到能說是一座莊園,是整個深州最貴的地皮。
朋友也常邀請她去玩,施今倪每逢周末都會去找他。有時候為了抄近路,就偷偷從私家花園的後門裡進去,看見豪華氣派的門口有兩頭石獅子,看見傭人一早起來剪花枝。
但是偶爾,朋友和他母親也需要搬到旁邊的高檔小區裡暫住。那段時間,不用上學,也足不出戶。
後來的幾年,施今倪慢慢摸清了這種“偶爾”的規則。
當莊園裡的那個長得很帥又很凶的男生出現後,朋友和他的母親都需要躲開他。
施今倪為朋友慶幸。
還好那個男生據說一直是在國外的,隻是偶爾會回來。
一直到高一那年,施今倪被一位退休的拳擊手大叔看中,辦了領養手續。那位拳擊手生活作風很不好,她不喜歡他身上總是一股煙酒交叉的味道。
但是福利院的院長早就得不到公家救濟,撫育這麼多孩子也有些力不從心。拳擊手是個慈善家,在決定領養施今倪時給院裡捐贈了一大筆錢。
那天,她在去到這位“新父親”的家裡時,燃起了一陣大火。幸虧朋友正好來看她,把她從火海裡救了出去。
也因此,他脖子上留下了大塊疤痕。
施今倪欠他許多,朋友甚至為了她去求他那個爸爸把她從所謂的“新父親”家領回來。
她不知道朋友的爸爸是個有什麼手段的人。
但在15歲那年,施今倪在離開福利院後也恢複了自由身,暫且有了一筆匿名人士捐助自己上學的錢。
也就是那一年,她有近一個學期沒見過這位朋友。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在醫院。
朋友媽媽給她看了進入高一的下學期裡,朋友在博文日誌裡寫下的東西。他這一年在新學校過得很不好,處處都是陰暗的事情,遭受過的流言蜚語,冷暴力、欺壓……每一點都把他逼向懸崖。
她的朋友,叫鐘析。
……
“小析!我在這兒。”施今倪輕車熟路地來到後院,在門口那喊他。
男生手裡拄著根拐杖,回過頭驚喜地看著她,往前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今倪,你終於來看我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卻比之前更瘦了。臉色蒼白孱弱,笑得有些牽強。
施今倪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低頭擔心地看著他的腿:“還不能走嗎?”
“醫生說複建至少一兩年,至少我左腿已經能支撐點力氣了。”鐘析伸手幫她摘開頭發上不知道在哪蹭到的鵝毛,埋怨的口氣,“我媽媽一直不給我手機,怕我聯係你。你也真是的,怎麼都不來找我?”
“本來找你就不方便,我知道你和鐘姨好好的就行了啊。”施今倪怕這太陽太大,把他如今這身板給曬傷,正要伸手把他扶到蔭處的亭子裡坐著。
突然察覺到握著的手臂微微僵住,在抖。身後傳來一聲熟悉低沉的男聲———“施今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