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律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養母早給他安排好了後路,而這個後路就是他此刻表白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個爛人。
從頭爛到尾,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人的伏黑甚爾。
他說了很多狠話,仿佛沒有心,就那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越來越失落的臉,原以為關係會持續這樣難看下去,意外卻徒然降至。
是他粗心了,隻以為祓除上門的詛咒就好,卻沒察覺他的豪賭惹來了殺身之禍。
等他解決完所有事情,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小律春變了,他說不上來具體的點,隻知道他時常坐在窗邊,一呆就是一整天,日光將他的身骨照得清瘦,神情淡漠,再不複初見時那一身可笑的肉海。
他也確實該變。
親人接連破產,養父發瘋進了精神病院,養母因自己被牽連殺害———隻不過是溫室裡養育的玫瑰終於迎來了一場暴雨的脫變,可他為什麼會於心不忍?
伏黑甚爾是唯一的止雨劑。
原本沒有想過這樣發展,原本沒有要走到這步的打算。
可小律春再不提喜歡,不提要給他幸福,什麼都不說,每天努力吃飯維持一點體能,然後盯著窗外,仿佛隨時會離開一樣。
憑什麼啊。
伏黑甚爾咬牙,憑什麼你闖進來我就要任你離開——他卻不知道,誰都可能離開隻有小律春是絕不會走的那一個。
那就互相心懷芥蒂,互相誤會著,又假裝互為救贖吧。
這種戲碼誰不會演啊。
卻沒想到竟把自己一步又一步演了進去。
等學會抽身時已經習慣了他一親吻就把東西遞上前,像隻被馴服了的禽獸,擁有了飼主的家禽。
不能在這樣了,不能放任下去。
他找著各種借口,接受各種委托,連從來不聞不問的兒子和繼女都拎了出來。
隻拖了兩個月,卻讓他更感煎熬,甚至懷疑起最初為什麼要接下這個委托了。
十指緊扣時虛空的心臟有種填滿的錯覺,小少爺在他身下滿麵鮮紅,低泣著小聲叫著他的名字。
“伏黑、伏黑……甚爾……”
頸椎一麻,他有些控製不住的揣緊他的肩,低下頭埋首在他的頸窩,用滾燙的舌頭傳遞更多的貪戀。
小律春在他身下蜷成了蝦,白皮被揉紅了一團,眼裡含著淚,氣惱又羞恥的不敢大聲說話,總有一種他們在偷腥的感覺。
怎麼這麼招人啊。
“你彆勾我……”伏黑甚爾啞聲警告他,身下的人卻抖得更凶了,嗚咽著推拒起來,直到被釘死,被迫承受起他的凶惡。
這個過程十分漫長,他清晰的看著小少爺密集的眼睫上綴滿了雨珠,麵色潮紅,哈著熱氣像條脫水的魚,他迎著他逃避的軌跡,猶如追逐風般,緊緊揣住,不肯鬆開。
在人失去神魂那刹,誘導著人開口說話。
“叫什麼?”
“伏、伏——哈!”
“叫我什麼?”
“嗚嗚嗚……”
“快說。”
“老、老公。”
伏黑甚爾覺得自己是瘋了,他沉浸在迷亂中無法自拔,如果被他的養母知道,一定會從地裡爬起來咬斷他的肝腸吧。
這個由奇怪的人組成的奇怪家庭卻無比的有趣,笨兒子還算識相,至少明白家裡誰才是做主的那個——旁的人占據小律春身邊太久,伏黑甚爾時常冒出煩躁的情緒。
他們一起牽著小孩在煙花大會下人擠人,在人群喧囂中,燈火闌珊地互望,也在一人背著一個熟睡的孩子,於歸家的深夜巷口接吻。
小心翼翼的模樣,是唯恐旁人驚擾或驚擾旁人的姿態。
這是人間的滋味。
伏黑甚爾覺得自己變了,他再一次變得不像自己了。
快樂的日子是要用指頭比劃著數的,他逃避著這樣的自己,將孩子扔回了原處,帶著什麼都不清楚的小律春搬了家。
小律春恢複成從前的狀態了,歸功於那兩個孩子的功勞吧,他終於可以與人正常交流,甚至順利畢業和同學搞起了工作室。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可是伏黑甚爾總有不滿足的感覺。
直到孔時雨找上他。
“沒想到你會喜歡男人,”他戲謔的說完,笑眯眯的移開話題,“這裡有個委托,要接麼。”
禪院的姓氏是他一生的傷疤,那些堆積起來的仇恨恩怨是伏黑甚爾一輩子跨不去的坎。
打敗咒術界譽為未來最強的天才六眼,或者說將未來最強扼殺在搖籃裡多有趣啊——什麼大義、正道對他來說如狗屎般毫無意義,他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是無人可敵的。
沒有咒術,沒有咒力,他依然能成為無人匹敵的強者。
小律春的話卻砸得他雙耳嗡鳴。
向往著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的小律春,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
不被理解多麼正常的事情,可伏黑甚爾還是感到難言的孤獨。
最後不歡而散,卻沒想到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通話——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注定。
死亡是什麼感覺呢。
啊,生命終於到頭了,像我這樣的爛人,如草屑般無人會在意吧,但是還是想有人能記住啊。
小律春……會想起他嗎?
他把人欺負的那麼慘,到頭還用一句“不一樣”來搪塞他,肯定氣得難受,縮在某處地方生著悶氣吧。
其實也好,和他這樣的人在一起,是沒有多少未來的。
這樣就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繼續富有希望的活著吧。
黑暗一點點襲來,他的靈魂卻被某種力量牽扯,等再睜開,看見的卻是一地血海。
破舊的小租房,風扇轉動著卻吹不散入夏的燥熱,窗台的收音機咿呀呀播報著山雨欲來的預警,這份錯亂嘈雜下,他的小少爺空著眼目,疼得渾身打顫卻發不出呼救,手腳被膠帶死纏,學得那些三腳貓功夫完全無法使上,在角落蜷成一團如同棄犬般躲避著劊子手的尖刀。
詛咒自眼前彙聚,直到形成一個龐大的黑塊,吃掉了持刀滿麵猙獰的青年,在吞沒小律春的那瞬間,他似有所感,仰頭高望。
直到最後一秒嘴裡念著的仍是:
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