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悠仁。”校衫下的指頭隱隱泛白,竹內春打斷道,“給彼此一點時間冷靜吧。”
第10章
竹內春沒能等來時間冷靜,爭吵發生的第一天接到了來自東京的電話。
木上桃枝子出事了,具體怎樣警方不肯透露。
早班車平穩行駛在軌道上,他坐在窗戶這頭,一雙漆黑的眼睛平靜如枯井。
係統化作小光點趴在他肩頭,像是安慰般輕輕蹭著,然後小心地開口:
“為什麼不試著相信下虎杖君呢?”
信任這個詞實在奢侈。
某個瞬間他想起伏黑甚爾。
想起了作為小律春時候的自己。
也許當初的他就如現在的自己這樣懷疑一切,不相信一切,深刻認為自己爛如泥,不配擁有,也不配得到幸福。
患得患失就像一把鉤子,刮得一身皮肉模糊。
他咬緊唇,許久才說:“我隻是想看看還有沒有彆的可能。”
-
“你就是鶴見同學吧?”伊地知潔高推了推眼鏡,看著麵前的少年輕聲道,“節哀順變。”
作為咒術高專的輔助監督,心理學是必修的一門課程,伊地知潔高雖學得勉強,但他心思細膩,很能換位思考,眼下年紀不超過十六歲的少年除了恤衫皺成一團外無比冷靜。
是偽裝出來的冷靜嗎?
答案是否。
調查顯示女明星木上桃枝子有個兒子。
未婚先孕,也就是私生子。
鶴見春從小就懂得照顧自己,或許對他來說這個常年在外拍戲的女人都不及家裡的保姆來得熟悉。
“抱歉,他一定要看到現場才肯……”警員難為情道。
伊地知潔高理解的點頭。“下去吧。”
“是。”
竹內春正打量著環境,這是一棟高級公寓,共十七層,戶型裝潢比仙台那邊的家還要精美。
走廊上有一麵防彈玻璃,一整麵從牆的這頭一直連接到承重牆,眼下指紋門大敞,由金黃的警戒線圍了小圈,不遠處攔截下來的住戶們正熱火朝天地觀望著。
注意到他的視線,伊地知歉然道:“很早就下令封鎖消息了,但有業主鬨,隻能用這種方式儘可能的降低影響。”
“他們知道這裡住著誰?”
“不,大概率永遠不會知道。”
“我媽媽……”
門內開著燈,橘黃的燈光照亮了玄關,也照亮了一雙程亮的男士皮鞋。
竹內春問:“皮鞋是誰的?”
伊地知尷尬的移開視線,不知如何應付。
“我媽的男朋友?”
“好像是。”
“……人好看嗎?”
“呃,照片來看的話應該達到了一般女性想要結婚的程度。”
“所以是情敵引起的詛咒?”
“也不能這麼說吧,能派五條先生出麵祓除的必定超過了由一般情緒孵化的詛咒,況且現場有殘殺的……”
意識到說漏了嘴,伊地知潔高驚恐地停下來。
名為鶴見春的少年格外平靜,沒有大哭大鬨,甚至沒有悲傷,了解到情況後轉頭問他:“這麼多人圍著不怕出紕漏嗎?”
不是錯覺,伊地知潔高從這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上層術師的老辣感,他胡亂擦掉額頭的汗漬,嘀咕著:“畢、畢竟是五條……”
“他來了。”
話音落下便見房門內一個身穿職工製服的白發男人出現在走廊上,大長腿逛花園似的朝他們走來。
幾息站定,五條悟對準伊地知潔高的位置說:“收工。”
“好的!”
在伊地知逃也似的背影下,他從衣兜裡摸出一根猩紅的手指,竹內春被上麵濃烈的詛咒氣息吸引了目光。
“那是什麼?”
男人卻充耳未聞,報複般欠扁的背過身,“我怎麼聽到有人在說話?是誰呢?太矮了根本看不見!”
“五條……”
頭頂一沉,原本站在幾步開外的人出現在身後,竹內春試圖推開頭上的胳膊。
“喊老師哦。”
這聲老師竹內春是如何也喊不出口的。
沒能掙開桎梏便乾脆放棄,為了讓脖子好受點,他扭身讓頭頂的胳膊落在肩膀上。
“五條悟。”
“不聽不聽不聽!”
“你熊孩子附身?”語氣多少有點氣急敗壞,“知道我為什麼來嗎?”
“當然是想成為我的……”
“這種時候,還要我陪你玩無聊的師生遊戲?”
耳邊一靜,仿佛良心發現般,五條悟拍拍他的肩,“啊抱歉。”
因為戴著眼罩竹內春無法從他身上得知情緒的轉變,但如果有好感度選項的話,此刻必定是負數。
“還不是因為春春表現的太淡定,看上去一點都不傷心呢。”
“傷心的。”
“嗯?”
“我們前不久才說好要一起生活。”他凝視著門,刹那好像聽到了幾聲混沌的慘叫,玄關深處那昏黑的如同隧道的走廊像是通向墳地廠。
“一年隻接一部戲,家裡養隻狗或者貓,休息時她學做飯我努力克服手抖的毛病重新拿起畫筆,天氣好就帶上寵物出門旅行……”
聲音漸低,卻是到最後也沒留下一滴淚水,那平靜的樣子仿佛在說彆人的事情。
五條悟配合著問:“要進去看看嗎?”
見人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伊地知潔高悄無聲息地靠近五條悟。
“那什麼心理學上確實會有這種類型,表麵和平常一樣但私底下……”
“我當然知道啦。”
他望著那道背影輕聲說著。
伊地知潔高十分詬病五條悟將未成年通知過來認屍的行為,但對於這具身體裡的竹內春來說卻是一種變相的解脫。
“真的不考慮來高專?”
金碧輝煌的公寓樓下,竹內春坐在台階上,天氣晴朗,大自然時不會因為一場禍難而落下眼淚的。
入讀高專?
就算入讀了高專也不會有更多改變,在那種地方沒有壓倒性的實力,去了也是任人擺布。
他討厭咒術界,更討厭給那幫什麼都不是的老頭子賣力。
掌心被抓出一道深深的印子,竹內春的聲音散在風裡,“你怎麼那麼執著。”
“彆小看我的決心啊,我可是很惜才的。”五條悟在他身旁蹲下,一米九的大高個,半蹲著也比他高出許多。
“好奇這個?”
那是一根風乾的指頭,紅色的皮膚指甲卻是黑的,強烈的詛咒氣息,以及似曾相識的……
瞧見他神色有異,男人再次欠扁的扭動起手臂,妖精似的戲弄道:“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竹內春臉色漆黑,暗唾他大齡幼稚鬼,怨念幾乎爬上整張臉,他深呼吸,憋著口氣不再搭理他,剛站起來又被猝不及防的拉了回去。
五條悟身上有濃烈的薄荷香,十分提神醒腦。他微彎下腰,對準他的耳朵說:“隻要成為我的學生就能得到答案哦。”
“嗬。”
“你那是什麼態度,真是沒禮……”
“行了,我知道了!”
五條悟揚起得逞的笑容,等人站好才說:“兩麵宿儺。”
明明悶熱的晌午他卻感到惡寒十足,同時間雙耳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嗡鳴,滋啦啦的就像損壞已久的收音機。
“這是兩麵宿儺的手指,同樣也被稱為特級咒物。做為千年前的人類,被世人稱為如大妖一般的詛咒之王。”
“人類?”
五條悟點頭,“傳說是。”
竹內春有些茫然,他張了張嘴許久才找回聲音,“既然那麼厲害,為什麼會隻剩……手指?”
“宿儺在全盛時期由咒術師圍剿封印,他將咒力保存在這裡,像這樣的手指共一十根,散落在全國各處,高專暫時保存著七根。”
“雖說隻是手指的狀態,但如果被人誤食又或者成功受肉,千年以前的詛咒之王說不定能成功複活。”
受肉、複活?
竹內春盯著他,臉色蒼白卻不自知,“靈肉複活?”
五條悟愣了下,半響搖頭,“實際上真正能做到受肉的並不多見。”
“但不排除有這樣的詛咒,對嗎?”
“當然。”
竹內春再不言語,兜兜轉轉原來真相一直都在身邊。
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張臉,夏油傑,小律秋,還有千年前的侍衛丸,竹內春仰頭看他,“為什麼這種咒物會出現在公寓裡?”
五條悟的神情十分難測。
並不奢望他會告訴自己緣由,竹內春乾脆撇開臉,冷淡道:“加入高專後我會自己找到答案。”
像是被愉悅到了,男人舒展起手臂,而後將少年攬到身前,在伊地知潔高的呼聲下朝前走去。
“當然,我相信你。”
“不要妨礙我。”
“這是什麼話,老師超傷心的。”
竹內春抬起頭,像是在確認他有沒有哭。
“哪能說哭就哭。”五條悟翹著嘴角,又念道,“鶴見春……你似乎很熟悉我?”
濃熱的夏風猝不及防地鑽入領口,燥意油然而起。
他推開肩頭的手臂,一張臉被日頭曬得通紅,眉眼冷清,渾身被憂鬱吞沒。
“老師,你是變態嗎。”
-
木上桃枝子死了。
由於職業特殊相關部門嚴令保密,公關對外宣稱隱退,不日同行也就是桃枝子的前經紀人曝光她未婚先孕,誕下私生子的醜聞。
驚天大料攪得圈內圈外地動山搖,竹內春接到林阿姨的電話時正在填寫入學資料。
“也就是說不回來了?”
竹內春應了聲,那頭沉默許久,歎出口長長的氣。
“也好,這樣也好。”
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桃枝子有多麼熱愛她的職業,這樣的人卻到最後連個體麵都沒有。
“照顧好自己啊春,你腸胃弱,少喝點冷飲,光吃飯不喝湯對消化很不好,夏天雖然但也不能總吹空調,多出去走走小心患上空調病。”
“還有你媽媽,真是那麼大個人怎麼跟個小孩似的,咱們這地方都快被新聞淹沒了,東京怕更了不得,聽阿姨的彆老往大城市跑,找個安靜的地兒,平平安安過一輩子,知足才能常樂。”
說到這老人家聲音有些哽咽,惹得竹內春酸了鼻頭。
“春會忘記阿姨嗎?”
他抿緊嘴,眼淚啪嗒落在紙麵上,剛填寫的號碼變成了一灘墨。
“怎麼會。”
林阿姨開心道:“好,真好。”
“家裡我會打掃乾淨再走,鑰匙保管在物業那……確定沒有東西要回來拿嗎?”
“嗯。”竹內春梗著嗓子輕聲道,“沒有了。”
這世上除了記憶,沒有東西是屬於他竹內春的。
電話最後結束在林阿姨失望的聲音裡。
網絡上全是鋪天蓋地的醜聞,木上桃枝子經營多年的女神形象毀於一旦,沒多久鶴見春的信息遭有心人曝光,無數記者衝入仙台市第三高中,留下的采訪視頻裡遠遠走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隔天桃枝子的骨灰盒由人送到賓館。
他不知道如何處理,翻遍記憶這對母子很少聊天,更何況是死後的事情。
最後竹內春托五條悟幫忙把骨灰寄往老家,在那裡有桃枝子的親生父母,而作為毀了桃枝子半生的私生子,鶴見春的存在向來不被他們待見。
可這樣的行為無疑在點火,母親死了親生骨肉連麵都不肯露,還郵寄骨灰。實際人類的羈絆說來說去都是淺薄的,竹內春承受著辱罵,主動拒絕了桃枝子留下的遺產,紛爭因此消停,同樣親戚間從此以後再無關係。
這期間虎杖悠仁一直在找他,但竹內春都沒回應。
原本深海裡因氣味相同而緊密聯係在一起的兩尾遊魚,似乎就此斷了聯係。
沒兩天收到五條悟的通知,告訴他可以入學了。
從市中心到郊區,空氣漸漸變得輕盈,公交車不複十年前的老舊,嶄新程度說明了它年紀尚輕。玻璃窗雪白透亮,車內冷氣充足,一路下來沒有了記憶深處的哐當響動竟有些許不習慣。
直到下車,望著眼前的山林,高專古樸的建築在陽光下發著刺目的金光,無法言喻的,仿佛時光的輪軸撥動了一刹,眼前的一切與過去重合,卻又在瞬間消失不見。
到底是不一樣的。
千年古樹吟唱著久彆重逢,擁有著鳶尾花般瞳眸的少年正立在校門前,手裡高舉著本子,上麵用黑色記號筆寫道:
【歡迎鶴見春同學來到高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