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瀨湊近,擠眉溜眼道:“笨蛋嗎誰會嫌錢多!”
“告訴你哦,我國中有個朋友家裡超富,外出都是私人飛機接送,那種啊——才叫不差錢。”他聳肩,“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一起……”
“不要。”竹內春推開他的臉,滿眼嫌棄,“你離我太近了。”
“什麼嘛!”
“香水味,好重。”
聞言黃瀨涼太深嗅一口衣領,沒多久臭著臉坐回位置。
熱度來得猛烈退得也迅速,竹內春總是獨來獨往——說不清是不是乙骨憂太的事警醒了他。
他不願意和人相處了,嘴懶得動還不喜歡運動,像個死宅一樣總是抱著手機坐在角落,不是玩遊戲就是看電影,時間一久便隻剩同班的黃瀨涼太會來找他玩。
即將入夏,天空蔚藍,綠葉撐起一片鋪天蓋地的蔭涼。
竹內春不是一個喜歡整理郵箱的人,怪就怪黃瀨涼太籃球社聚餐硬要拖上他,去了也就算了,手機還遭殃。
維修店老板表示無能為力,但可以幫忙把文件拷貝過來。
換了新手機後,竹內春難得翻起郵箱,因此發現了許多未讀消息。
某種直覺,他知道那是誰。
竹內春總說乙骨憂太敏感,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傷害人的話一經說出便無法收回,他破罐子破摔乾脆拉黑對方,老死不相往來。
任性的舉動反讓受害人如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找尋他的蹤跡。
全篇翻閱下來都在說同一句話。
對不起。
竹內春有些難堪地熄滅屏幕,腦海裡卻控製不住回憶起他的樣子。
各種可憐的樣子。
屏幕又亮起,卻遲遲沒有回信的舉動,就像人偶一樣僵硬地坐在床頭。
窗外月牙蒼涼,仿佛一柄彎刀割裂著他的內臟。
他驚疑自己怎麼變得如此優柔寡斷,可要撥通那串號碼卻是逼著他自縊般困難。
在他糾結著到底要不要回信,命運的齒輪轟然轉動起來。
入夏的前一周,仙台市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凶殺案。
死者為一家三口,從玄關到臥室,血跡以野蠻之勢染紅了整個屋子。
屍體四肢扭曲,不是缺胳膊就是下半身失蹤,醒目的警戒線將整個房子圍住,不少機關人員進出其中,可這個轟動全國的案子最後不了了之,成了懸案。
隻有竹內春知道凶手是誰。
隻有他知道。
花重金下的心理暗示沒了,光怪陸離的回憶和七情六欲翻湧撲來——差點要了他的命!
接到消息時,竹內媽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一身睡衣和從公司趕來的丈夫在醫院走廊上相遇。
已入夏,空氣逐漸悶熱,可醫院卻冷得叫人渾身發抖。
兩人站在急救室外,全程沒有交流。
等紅燈熄滅,決定生死的兩扇大門拉開,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兒子,竹內媽靈魂回體般撲上去嚎啕大哭。
她哭得太慘,整層樓的人都看來,竹內爸怎麼抱怎麼拖都沒法讓她冷靜,最後狠狠扇了一耳光。
空氣終於恢複寂靜,竹內媽傻了一樣軟倒在丈夫懷裡,昔日柔情漂亮的杏眼直愣愣地看著那架小床被護士們推進隔間。
竹內春變了。
他的父母最有權力這麼說。
脾氣暴躁,神情無時無刻不是惶恐的,昔日白皙的手臂被他抓出深深的血印,像是不認識自己的爸媽一樣,大吼大叫不停說著離遠點,離臟東西遠點!
“彆離開我!爸爸媽媽彆離開我!”
竹內媽止不住眼淚,抱緊他不停說:“不離開,媽媽哪兒也不去,春春啊你乖一點好不好啊?”
竹內春發出困獸般的嗚咽,緊緊拽著她的衣襟,“好我乖,我乖乖的——”突然他又開始大叫,“媽——媽!”
“媽媽在這,在這!”
竹內春掙開她的手,用力抓撓脖頸,抓撓一切暴露在外的肌膚,赤血的眼睛像仇視敵人那樣對著她嘶喊:“我隻是想讓你們活著,我隻是想讓時間倒退,為什麼不可以,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竹內媽顧不得受傷,衝上去更緊地抱住他,“對不起,是媽媽的錯,沒有保護好……”
“媽,我好疼啊。”
聞言竹內媽媽鬆開他,驚慌道:“哪裡疼?”
竹內春攥著胸口的衣服,臉上全是淚,啊著嘴卻吐不出一句成型的話。
竹內媽已經幾宿沒有合眼,看見兒子這樣,感受不到疲憊,隻想找塊地放聲大哭一場。
覆上兒子冰冷的手,隱忍著哭腔,一邊給他打理淩亂的額發,一邊說:“不疼了,媽媽有在給你捂著,你看是不是不疼了?”
在她的哄聲下竹內春慢慢止了顫抖,不久後在她瘦弱的肩頭沉沉睡去。
等病房恢複安靜,竹內媽掖緊被子,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迎麵看見吞雲吐霧,滿臉胡渣的丈夫時終於控製不住,壓抑地哭起來。
竹內爸抱著她,疲倦道:“醫生說是抑鬱症,應激了很正常,等熬過這段日子就能……”
“可他為什麼會得病!”竹內媽不肯相信,滿臉痛苦,“是我看著他長大,從那麼小一隻到這麼大,前不久還在笑,為什麼一眨眼就變了呢?”
丈夫的臉愈漸陰沉,她知道這時候應該夫妻齊心,可她就是想不通為什麼這種事會降臨在他們身上。
猶如疙瘩擠滿心頭,丈夫究竟在做什麼工作她從沒過問,也許是傷天害理的事,是報應,所以他們的兒子才入了魔。
徒然她想起什麼,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滴落,“是,他變了。”
從惹人頭大的混混變成了孝順優秀的兒子。
一樁樁一件件,所言所行的是從前絕對不會有的妥帖,可再怎麼改變那都是……
那都是她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