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13章 幸福值100%(1 / 2)

那盒七星煙早已空空如也, 竹內春從長椅上站起來又坐回去,反複重複著這套動作,像一個機械齒輪。

終於他還是坐了下來,眉頭緊鎖, 不耐煩地用指甲摳莖突上的凍瘡。

不知不覺就冬天了, 似乎年年都得感歎一句氣候才有理由換上厚衣服一樣。按照與乙骨約定的時間,他早早來到淺草寺。

淺草寺是東京相當有名的寺廟, 從主乾道延伸下來不少老建築, 近幾年旅遊行業發達, 竹內春坐著等人的間隙就有不少宣傳單塞進口袋。

緩和疲勞的煙沒了, 加上手腳凍瘡紅腫發癢,時間就顯得格外漫長和煎熬。

就在他要爆發時人終於出現了。

穿著高專/製服朝這邊跑來, 他觀察到對方今天沒有背刀袋。

“抱歉, 我遲到了!”

“沒關係。”

“太好了。”

大概一個月前乙骨憂太各種糾纏, 約他出門走走,平日除了上學竹內春是哪也沒興致去的,可能是被他的執著打動到, 十一月的天, 頂著寒風在這裡乾坐了一個小時,期間反複想究竟值不值得。

他沒有起身的意思, 乙骨憂太見狀渾身冒著熱氣的坐在他旁邊, 剛擦完汗就聽見人說:

“不去了。”

“啊?”

這時電話響了,竹內春雙手插兜徑直朝街邊的小巷走去,乙骨憂太連忙跟上。

暗巷裡站著一個黃頭發的男生,很高,穿著薄襯衫,肩頭搭著草綠色的毛衣, 臉上帶妝。

“除了你,還會有誰讓我乾這種事!”黃瀨涼太將煙盒遞上,順手塞了幾張演唱會門票。

給他錢也沒收,嚷嚷著“我是缺這點錢的人?”

“少抽點吧。”

“嗯。”竹內春把東西裝好,門票沒要。

“乾嘛,收著啊。”

“沒興趣。”

“興趣可以慢慢培養嘛,那家夥是誰?你……男朋友?”

聽到這話乙骨憂太神情錯愕,木頭般立在巷口一動不動。

竹內春頭也沒回,冷淡地說:“路人。”

“喔~”收回打量的目光,他意味深長地拖長音,隨著一通催促電話揮手告彆,“學校見。”

日本有嚴謹的禁煙製度,竹內春埋著頭匆匆走著,不知道為什麼而煩,他急需一口煙舒緩下情緒。

乙骨憂太默默跟著他,觀察到他紅腫的凍瘡想關心卻又無從開口。一路無話的回到家,弓下身幫忙把淩亂的鞋放好,他脫下外套,僅穿T恤走進廚房。

距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但他知道竹內春從病了後就沒有好好吃過飯,現在做點東西可以給人墊墊肚子。

忙碌時總來不及想煩心事,可那聲冷冽的“路人”卻刻在了耳畔,怎麼都揮之不去。

空氣很靜,能聽到打火機擦燃的聲音,乙骨憂太努力呼吸,卻還是緩解不了心臟被刀割的痛。

竹內春是特彆的。

親眼見過他迎風生長的模樣,才會對如今大門不出,一副恨不得結束生命的樣子耿耿於懷。

他們之間的關係很複雜,永遠是自己單方麵的在追逐,討好的買菜做飯,晾衣服,打掃清潔,竹內春從不會說一聲感謝,甚至不下一次驅趕,讓他彆再來了。

等盛好飯端出去,嗅到空氣裡淡淡的煙草味,乙骨憂太有些不適的眨眨眼。

竹內春摁滅煙,看也沒看桌上的菜,精致的臉不近人情道:“我說過了,真的沒必要。”

乙骨憂太抿緊嘴,“我們能談談嗎?”

“你說。”

“叔叔和阿姨回來的話,你就會變回從前那樣嗎?”

回到從前,這是竹內春最反感的話。臉上瞬間冷若冰霜,黑漆漆的瞳仁直直盯著他,“現在的我就那麼不討人喜歡?”

“我不是那個意思……”

竹內春不想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語氣冷硬:“以後彆來了。”

空氣十足壓抑,好心被一而再的扔掉,再能舔的狗也該放棄了。

乙骨憂太臉龐的肌肉不停縮動,眼眶隱隱泛紅,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以後你打算怎麼過?”

“反正餓不死。”

“竹內。”他認真地看著他,“我認為無論怎樣都不能對生命失去信心。”

這話後乙骨憂太拿上外套離開了。

竹內春窩在沙發上,屋子很靜,十一月的風刮得玻璃哐哐響。

他有點冷,撈過絨毯蓋在身上。這條毯子據說年代已久,是竹內媽媽剛剛生下竹內春時娘家人帶來的。

在竹內春沒診斷出抑鬱症前,一家人時常坐在沙發上聊天,聊到過去媽媽總會把他攬進懷裡,手掌輕輕拂過頭頂,用溫柔的聲音說嬰兒時期的他有多可愛。

什麼蓮藕一樣的手在絨毯上四處揮舞,小嘴不停吐泡泡,畫麵描繪得仔細,竹內春雖然沒有印象卻能感到被愛的幸福。

如果信心真的那麼容易獲得,他也不會每日每夜都在無聲呐喊死亡。

抑鬱症說難聽點就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如今的他就像一塊玻璃,無論旁人說什麼都會變成一種負擔。

所以他拒絕彆人靠近,可豎起的尖刺既紮傷彆人,也傷害自己。

將頭埋進毯子裡,眼前一片漆黑,仿佛這樣做就聽不到滿屋子孤獨的哐哐聲。

-

一覺睡醒城市換了身衣裳,細雪就像女孩子的毛絨首飾,軟乎乎的四處飄蕩。

今天大街上很熱鬨,人來人往全在慶祝聖誕節。竹內春透過窗戶看到一片璀璨的燈光,歡快的歌曲仿佛長了翅膀飛進屋裡。

他身後隻有一片漆黑,沒有食物的香氣,也沒有爸媽的身影。

上次說出那樣的話後乙骨憂太再沒來過,連簡訊都少有。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麻,手腳碰一下都像在摸冰塊,竹內春合上窗戶回到臥室。

他摸黑翻上床,一天沒吃東西卻感覺不到餓,隻覺得累。

“春。”

睡夢中感覺有人在推自己,竹內春賭氣的拉高被子罩住頭,然後身上一重,有人抱住了他!

掙紮著從被子裡出來,腦袋剛剛探出就被人吻住了額頭。

視野清晰那刻竹內春的大腦停止了運轉。

是幻覺吧,他抖著手推開近在遲尺的臉,呼吸都變慢了,麵色慘白地抱緊被子坐起來,卻發現一切都那麼熟悉。

這是夏油傑的臥室,他們曾在這間不大的屋子裡忘記時間的廝混。

那時候多天真啊,他對每一句承諾都充滿信任,用儘全力的擁抱讓人安心,惡劣挑/逗的吻又叫人羞憤難忍。

性冷淡四件套被褥,木製的書桌和衣櫃,還有桌案上被裱起來的大吉——竹內春怎麼可能忘記它。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張簽文。

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身體一暖,夏油傑從背後抱住他。

“吃布丁嗎?”

所以是病情加重,從紛雜的噩夢變成了可怕的幻境?

可幻境未免太真實了,竹內春艱難道:“哪兒來的布丁。”

“又忘了?前天才在福星超市買的,你拿了好幾種口味。”

“不是說甜的東西要少吃嗎?”

“我有說過嗎?”

竹內春抿緊嘴,目光愈漸堅定:“你說過。”

夏油傑這個人看似溫和,骨子裡卻有不容拒絕的強硬,就像不露鋒芒的石頭,陌生人的決定他從來不會多事,卻對另一半有著極強的掌控欲。

撒嬌賣萌裝可憐通通行不通,隻有竹內春要哭了,他才會無奈地鬆口。

夏油傑勒緊雙手,溫熱的薄唇貼著他的耳廓,“你想吃就吃,沒人拘束你。”

他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

竹內春很想回頭卻又不敢,而更令人難受的是他居然感受不到憤怒。

被莫名其妙殺了三次,他卻無法恨這個人。

究竟是為什麼竹內春暫時還想不通——從來如此,心性像小孩一樣,怨恨彆人的時間少,責備自己的時候多。

就在他下定決心回頭的時候脖頸一濕。

夏油傑在他耳邊說:對不起。

眼裡的堅定變成廢墟,竹內春猶如狂風中的枯木,被翻湧而來的海嘯吞進深淵,還在錯愕中一隻手突然出現。

從夏油傑懷裡離開,眼前的景色一變,映入眼簾的是濕漉漉的天台。

“不許想彆人。”略帶警告的話語卻藏不住笑意,五條悟站在幾步開外,驕傲地看著他。

是已經成年的五條悟。

“要看好哦。”

隨著話音落下,鴉青的天空被大片煙花填滿,仿佛時光倒流,那個寒冷的冬日備受折磨的身體被一場如夢似幻的煙花雨溫暖。

他要的從來都不多,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個堅定的眼神,一個全力以赴絕不放棄的承諾,卻從來沒有人真正給予過。

竹內春愣愣地望著天空,眼裡心裡全是茫然。

天空飄下雪花,這夢太真實了,竟能感受到冰雪滲入肌膚的涼意。

不知何時五條悟來到他身旁,雙手插兜,語氣少見的溫柔:“無論多少次,無論什麼地點,隻要你想看我都可以實現。”

竹內春心中有一絲觸動,也許是那雙蒼藍的瞳仁晃蕩著從未見過的情緒,他傻傻地望著,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一道聲音突兀地砸在耳畔。

“敢答應你就死定了。”

景色又從空蕩蕩的天台變成不大不小的房間。

身下的被褥散發著桂花的馨香,他幾乎不用觀察就知道是哪兒。

小律媽媽死後他隨男人搬進了這個家,在這裡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現在伏在身上,緊抓他雙手的男人正是伏黑甚爾。

胸膛上沒有大洞,沒有血流成河,穿著那身萬年不變的塑身恤衫,黑沉沉的眼睛猶如餓狼般牢牢鎖住他。

是要死了嗎,不然這些混蛋為什麼像排練好了一樣找上門?

竹內春雙眼顫動,竟不知為何酸澀,有許多情緒湧出,像一團淩亂的線,亂麻麻地不知先表達什麼。

想念?

痛恨?

還是怨毒地說出自己死得有多慘?

然而到最後他隻是垂下眼,聲音沙啞到極點:“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空氣靜止下來,許久含糊的笑聲從男人胸膛中振動出來,漆黑的瞳仁閃起水光。

“我後悔了。”

一時間無數記憶湧上竹內春的腦海。

那時他睜著澄清的眼,便利店外執拗的要從男人身上挖出一點過往。

伏黑甚爾是怎麼做的?

他嘲笑他,拒絕他,橫眉冷眼,無動於衷。

現在狼王孤高的頭顱垂下來了,在弱小的竹內春麵前,低到了塵埃裡,近乎嘶啞地念著後悔。

真好笑。

竹內春眼裡是苦,嘴角卻在上翹,迎著男人愈漸赤紅的眼睛,抖著聲音說:“活該。”

手臂騰地一疼,可不等伏黑甚爾說話眼前的景象再一次改變。

燦爛的陽光穿過屋簷停在腳邊,竹內春坐在回廊下抬起頭。

白發少年兩手展開衣服,將打落的果實精心挑選,逐個放進去後捧到他麵前。

“春。”簡單的名字被他念出了喜悅,衣服前伸示意他嘗嘗。

不同於對前麵三人的態度,竹內春沉默著,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下猶如怕光的老鼠躲進了黑暗深處。

舉高的手仿佛經曆了一場血雨腥風,最後無力垂下,空氣彌漫著難過。

狗卷棘坐到他身旁,兩人間保持著距離。

距離明明不遠卻猶如鴻溝般難以跨越。

空氣中有清脆的蟲鳴,天氣實在晴朗,一如狗卷棘紫水晶般透亮的眼睛。

就這樣沉默地坐著,心中有許多話卻說不出口,就在景色再一次改變時竹內春愧疚地垂下眼:“對不起。”

這麼多人中,他獨獨對不起他。

相遇時心身已然疲憊,不肯付出真心,總是含含糊糊的假話套真話,狗卷棘卻如雪般赤誠,冷就融化自己溫暖他,熱就凍傷自己不求回報一味的對他好。

不敢看他的表情,哪怕一切都是幻境。竹內春雙眼緊閉,仿佛這樣做太陽就刺傷不到自己。

“佐佐木春。”

竹內春回頭,兩麵宿儺坐在蒼茫的天地間,萬物被熊熊大火燃燒成灰。

那雙野獸般的赤瞳緊盯著他,仿佛下咒般說:“無論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

接著他被人用力抱住,成片的淚水打濕衣襟,虎杖悠仁在身前不停道歉。

“都是我的錯,阿姨的死,七海海的死,那些無辜的人都因為我而死!”

“如果不是我,你現在一定和阿姨生活在世界的某處。”他悲鳴著猶如找不到出口的困獸,“老師答應我了會照顧你,所以……”

沒能聽到最後竹內春被一巴掌扇醒。

還沒睜開眼就感覺到入骨的痛,仿佛身體被刀切開,裡裡外外全在猙獰慘叫。

費力地睜開眼睛,許久沒見的乙骨憂太雙目赤紅的跪在身前,兩隻手緊緊抓著他的肩,憤怒至極的質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什麼這樣那樣啊,他不過是睡一覺……

“詛咒!”猶如驚雷般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拒絕我們接近是因為你在飼養詛咒!”

什麼父母感情不合,不回家都是假的!

竹內春確實在醫院裡恢複“正常”了,可回家後他從不踏出房間,脾氣時好時壞,有時還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為。

後來也許是發現自己不對勁,竟以死相逼讓竹內爸媽離開家,不許回來。

日子照常過,可巨大的虛妄慢慢滋養出詛咒,靠著心底的妄念仿佛獻祭般與其達成合作……

竹內春麻木著臉,等乙骨憂太停下暴喝才曲起手用力推開他。

“今天是聖誕節對嗎?”

乙骨憂太怔了下,嘴唇翻動半響艱難地應了聲。

意想不到的是遠離咒術界,從未去過高專的竹內春會知道詛咒師夏油傑。

“他死了,對嗎?”

“是。”按捺住心底的不安,他解釋道,“是在網上看到了什麼嗎?已經沒事了,我的老師解決……”

竹內春站起身,也是這時才注意到整個臥室都是詛咒的血液。

他越過人來到客廳的窗前,透過窗戶看到城市一片燈火璀璨,雪越下越大,漸漸染白了屋簷。

百鬼夜行落下帷幕,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可竹內春無法放過自己。

夏油傑死了,命運不會改變。

所以他活著究竟為了什麼?

看不見的海將他卷進旋渦深處,沒有依靠,隻能拚命向上抓撓,可能握住的隻有空氣。

這操蛋的宿命,到底要他怎麼做?

“你乾什麼?!”

乙骨憂太反應迅速地把人從窗台抱下,卻不想竹內春反手掙紮,兩人重重摔在地上,帶倒了板凳,巨大的聲音好像砸開了竹內春的心房!

雙手用力卡住乙骨憂太的脖頸,近乎絕望地呐喊:“到底要我怎麼做,說啊,到底要我怎麼樣才肯放過我!!”

“大家都會死,爸媽夏油傑伏黑甚爾虎杖悠仁——既然大家都要死,那我經曆這麼多究竟有什麼意義!”

“憑什麼我要給他們幸福,隻會傷害我,戲耍我的混蛋——”他竟啞聲哭了出來,像是無法承受洶湧撲來的情緒,身體顫抖,腦袋緊緊抵在乙骨憂太的胸膛上。

“憑什麼啊。”

一切都沒有意義,哪怕重生回來也再回不到從前的樣子,像殘破的玩偶,帶著滿身傷痕苟且偷生。

夏油傑死了。

下一個是誰?

對,下一個是虎杖悠仁受肉宿儺,然後五條悟被封印。

“你在說什麼?誰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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